第120章
“劍魂山莊。”郭攸然看著麵前牌匾上四個燙金的大字，一手扶額，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太子要讓自己來送聘禮。想想他那個在太子來之前一刻鍾就急急忙忙跑來跟他說千萬別答應的弟弟，還有太子來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周圍那一圈算是自己半個上司的將軍們的眼神，當真讓郭攸然一時間以為太子是要讓自己去上刀山下火海，卻沒想到，不過是來讀個聖旨提個親而已……
真是，至於嗎？而且藤姑娘有哪裏不好了？就算不說洛陽這一茬，軍營裏的將軍，十個有六七個都被她救過，他們憑什麽這麽反對人家？連陛下親自下詔選的太子妃都敢不敬，也真虧得太子脾氣好，好吃好喝伺候完送他們回軍隊繼續打仗去了，居然什麽後果都沒有。
“郭將軍？”被四弟一封自家小妹要成婚了的信給嚇回來的藤宜亨已經呆在家裏憋悶了好幾天，卻隻看見了同樣莫名其妙的母親和大哥，還有同樣被一封信嚇得請假回來的三弟，除此之外，壓根沒見有人提親上門，而且，四弟和小妹居然一個都沒回來！想問問到底怎麽回事都沒人去問的！
眼見自己已經在家裏無所事事五六天，再算算來去的路上耗費的時日，甘相公重傷回朝，薑維暫代軍政，原本軍中的一批將軍又因為有通敵的嫌疑被抓回長安候審，之後，似乎前線的戰事也不怎麽順利。樁樁件件算下來，藤宜亨雖然也知道憑自己那兩下子幫不了多少忙，但，在其位謀其政，他如今就算隻是偏稗將軍，也著實放不下前線的軍情。
藤宜利的情形其實也也差不多，霍弋在荊州雖然是一方刺史，也算位高權重，還有羅憲率領的軍隊策應。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是江湖人，他太清楚要殺了一個人有多容易，他當然不可能放心讓霍弋一個人在荊州支撐。是以，兄弟倆商量了一下，和母親大哥說好，小妹的婚事絕對不能莽撞，之後也就不準備繼續留在家裏。本打算今日離開，卻不想，藤宜亨直接就在自家山莊門口遇到了對著家門口的牌匾發呆的頂頭上司，一下子被嚇得不輕，暗想雖然這位是自己的長官沒錯，但郭將軍跟自己也沒什麽私交，人家不可能是來見自己的，那豈不是隻有一種可能？
“將軍，難道是您來求親的？”不對不對，現在的重點明明應該是：“將軍您沒事了？軍中真有內奸嗎？有的話，內奸到底是誰？”
“內奸的事情說來話長，現在也不是閑聊的時候，”郭攸然笑笑，“不過，若非太子相救，隻怕我也隻能在陰間等你了。”嗯，先給太子殿下在未來的舅哥麵前刷點好感。
“那還真是我朝有幸，得遇明主。”藤宜亨此刻興奮得恨不得仰天長笑三聲，然而，為了在頂頭上司麵前維護自己的形象，終究還是忍住了。
“既然是郭將軍來了，站在門口像什麽話，二哥，快請將軍進去，有話咱們回家慢慢說。”藤宜利拍拍喜出望外話都不會說了的哥哥，連忙把郭攸然請進房間，“某時常聽二哥說起，今日得見，不勝榮幸，將軍請進，我等先入寒舍奉茶。”
“有勞公子。不過仲瑜，不打算跟我介紹一下你這位弟弟嗎？”郭攸然笑笑，挽住藤宜亨的手，三人並肩走進藤家大門。藤宜元還沒來得及把給弟弟們送別的母親送回去，就聽家中的仆從說兩位弟弟去而複返，還帶來了一個陌生人。送母親回了房間，藤宜元回到前廳，看著正跟兩個弟弟對坐飲茶的三十餘歲的男子，無奈的揉揉太陽穴，不著痕跡的仔細打量著郭攸然，“怎麽，你們兩個一起回來，這位，難道是提親的來了？”小妹你這都看上的什麽人？人家年紀夠給你當爹了吧！
“正是。”郭攸然起身，行了一禮，“這位，想來當是劍魂山莊的莊主，藤伯琿？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人家是朝廷中人，跟自己這個江湖草莽哪來的交情，藤宜元也不會把幾句客套話當真，連忙還禮，“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郭悠然。”郭悠然起身一揖，藤宜元愣了一下，暗自盤算著拒絕的說辭，畢竟，自家二弟還是人家帳下的將軍，這可是頂頭上司。頂頭上司要娶自家妹子的話，如果拒絕的說辭不夠禮貌，或者拒絕的理由不夠充分，對二弟會不會有影響？
“莊主謬讚，”郭攸然笑笑，這可是未來的皇親國戚，他自然不敢怠慢。就算藤宜亨是自己的部下，他也不敢無禮，“某今日，確實是來提親的。”
“將軍先請小坐，容小可稟報家母，設宴款待。”藤宜元笑笑，一邊飛快地思考拒絕的借口，這位將軍的兒子都不一定和小妹誰大誰小好不好！他怎麽可能答應！“隻是，不知小妹可答允了這門婚事？”自家妹妹可是親自跑去找人家男方退過婚的人，如果她不答應這門婚事，藤宜元毫不懷疑她還有辦法把自己答應了的婚事攪黃了。
“那是自然。”他不是沒見過太子妃，藤姑娘對太子的情意，連他這個幾乎不知道何為情愛的木頭都看得出來，“否則，某也不會來求這個親啊。”
“那，不知將軍如何認得小妹？”藤宜元在心裏仔細打著算盤，這位郭將軍身在軍中，多獻奇謀，戰功赫赫，照他的年紀來看，的確也算年輕有為。但是，他曾經有過前妻，還留下了一個十幾歲的兒子，自家妹妹嫁過去，真的好嗎？要不，還是山下南山書院那個臭小子吧，雖然自己實在是看他不順眼，但好歹也是先生養大的，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嗯，看來是得想辦法把這門婚事拒了，然後想辦法找找南山書院那群人都跑哪兒去了，三弟不是說他現在的上司是霍弋嗎，肯定能問出來的。
“各位，難道不知道？”這下郭攸然可是真的被嚇了一跳，他以為藤姑娘從軍是父兄知道的，怎麽，他們居然完全不知情，還問自己怎麽認識藤姑娘？不過也對，藤宜亨如果知道劉騰是他妹妹，又怎麽會完全沒有多去看看她的意思，而在郭攸然的記憶裏，藤宜亨是真的沒跟劉騰有太多接觸。
“我等應該知道什麽，可否請將軍明示？”三人麵麵相覷，藤宜元代替弟弟們問了出來。
“各位可知道劉騰劉將軍？”想通了前麵那一茬兒，郭攸然笑笑，捧起茶杯。
“知道啊，若非劉將軍相救，甘相公性命危矣。”藤宜亨有些興奮，“而且，當年劉將軍聯絡各地義軍的時候，末將也有幸和將軍有過一麵之緣，將軍武藝卓絕，實在是我輩楷模。”
“是……”郭攸然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仲瑜，你自己的親妹妹，就算看不見臉，聽不見聲音，但是，你難道都沒認出來嗎？”
“將軍您說什麽？”藤宜亨整個人幾乎是跳了起來，“那是小妹？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郭攸然優哉遊哉喝了半杯茶，“否則，仲瑜你自己想想，你我之間沒什麽私交，你根本未曾跟我說起，我又怎麽知道藤家還有個小妹？”
“將軍容稟，”藤宜亨搖了搖頭，“末將和劉將軍切磋過，劉將軍的武功和小妹根本不是一個路數，沒有數十年苦練的功夫，到不了那個境界，可小妹如今才十幾歲。而且，劉將軍的武藝也比小妹高得多，內力的積累並非一朝一夕可成，就算小妹有什麽奇遇一下子得了幾十年的內力，也絕不可能在末將和小妹分開的短短一年裏，就能運用熟練至此！”的確劉騰身材瘦削，個子也不怎麽高，和自家小妹有些相似之處。但，他站在那裏不動的時候還好，隻要他稍有動作，那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就是和小妹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藤宜亨再怎麽樣，也不至於認錯自己從小看大的妹妹啊！
“行了吧二哥，你什麽眼神啊。”藤宜貞秉承了江湖中人的習氣——用他唯一擅長的可以用來逃跑的輕功從房頂上飄然而下，“劉騰就是小妹，我親自派人去軍中護著她的，指望你們看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你還知道回來！”見了來人，藤宜元不由便板起臉，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文不成武不就的，長兄如父，自己不過訓了他幾句，他還就離家出走了？不能讓人省點心！
“我要是不回來，你們再把我妹夫的媒人趕走了怎麽辦，”四哥笑笑，“對了，郭將軍知不知道，我妹子的聘禮有多少？”我得看看給她準備多少嫁妝啊，是不是。
“這，某就不清楚了。”郭攸然笑笑，轉過身，“怎麽，仲瑜你有話要說？”
“將軍來娶小妹，居然不知聘禮為何嗎？”藤宜亨握了握拳頭，臉色有些不對，妹妹是自己全家的掌上明珠，就算是頂頭上司，如果他對妹妹這麽不上心，他也不保證自己忍得住。更何況，這位郭將軍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就算因為妹妹的事情和他有些嫌隙，他大概也不會公報私仇，就算他報了，自己大不了回家裏來，江湖上這一畝三分地裏，還真沒人碰得了劍魂山莊。
“某不過是來傳話而已，仲瑜誤會了，”郭攸然一時想笑，怎麽弄出了這麽大一個烏龍，“某，是來替當今太子求親的，不知，藤莊主意下如何？”
“不可！”藤宜元一拍桌子，幾乎是衝口而出，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不該這麽失禮，連忙起身行了一禮，“勞煩將軍回稟太子，我藤家門第低微，小妹未蒙教誨，不敢匹配天家。”
“誒，藤莊主何必過謙？”郭攸然笑著扶起藤宜元，“令妹忠肝義膽，武藝高強，匹配太子，堪為內助。”
“將軍聽聽您剛才說的話，”藤宜利倒是沒忍住笑了，搖搖頭，“尋常人家娶妻，要的都是賢良淑德，溫柔賢惠，更何況皇家立太子妃？您真的覺得，小妹合適嗎？”
“這……”郭攸然一時有些無奈，你要真這麽說，好像也不是全無道理……
“話不是這麽說的，”四哥擺擺手，“尋常人家娶妻，自然要賢良淑德，溫婉貞順，針鑿女工，但是皇室立妃立後，哪用得著那些取悅於人的技巧？咱家妹子也算有些功勞，皇帝獎她一個太子妃的位置，也沒什麽啊。”
“胡鬧！”藤宜元氣得直罵自己不會養弟弟，也幸好他兒子沒這個弟弟這麽鬧騰，“太子妃又不是官爵金銀，哪還帶論功行賞的？”
“怎麽不帶了，”四哥不服，“不過以前，論的是太子妃他父親的功，行的是太子妃他父親的賞，如今，咱家姑娘厲害，直接讓朝廷給她自己論功行賞，有何不可？”
“你給我閉嘴！”藤宜元一個眼神掃過去，四哥脊背一陣發寒，打了個寒戰，卻還是不服的嘟囔，“我又沒說錯，皇家娶妻哪一次選得不是功臣或者士家之女，真是……”
“也就是說，這門婚事，藤家不答應？”郭攸然微微抿起唇，自己可是帶著聖旨來的，藤家根本別無選擇，隻是，之前顧及畢竟是太子妃的娘家，還不想太仗勢欺人，給他們留點麵子而已。
“決不答應！”藤宜元開口，“將軍容稟，二弟，你給我住手！”
藤宜亨的拳頭揮到一半，又不得不放了下去，向郭攸然抱拳一禮，不管是誰去聽，藤宜亨的聲音都低沉到有些可怕，“將軍還是盡早回去的好，末將本不敢對將軍不敬，但，小妹是我全家的掌上明珠，將軍若是繼續說這些把小妹推進火坑的事情，休怪末將不敬！”
“某今日奉詔而來，豈能無功而返？”郭攸然一時也有些來氣，好好跟你們說話你們自己不聽？而且，“何謂推入火坑？太子仁賢敏慧，禮賢下士，令妹嫁於太子……”
“小妹福薄，受不起太子殿下如此厚愛。”藤宜元身為長子，從來沒有任性的權利，此刻，就算已經怒發衝冠也隻能硬生生忍住，“雖有詔書，小妹的婚事，草民不敢奉詔。”
“你藤家要抗旨嗎？”郭攸然將茶杯磕在桌案上，起身站在堂中，端的是八麵威風氣場全開，此刻，這一場求親的喜事倒是被折騰的劍拔弩張。
“臣不敢抗旨。”藤家四兄弟拜伏於地，四哥自然是被他三個哥哥一起差點打折了腿給壓下來的，“隻是，臣有下情，還請貴使上達天聽。”
“有何下情？”郭攸然對於有人把嫁給太子殿下稱作推進火坑，心中不悅，也就沒讓那四位先站起來再說話。
“小妹，已經許了人家了。”藤宜元一咬牙，實在不行，就依了妹子以前的意思，把她嫁給那個自己看不慣的臭小子算了，還能順便跟先生結親，他門第再高，隻怕家裏的女人也多不過太子去。
“已經定親？”郭攸然也不由皺起眉，神色凝重，“什麽時候訂的親？怎麽，令妹居然沒提起過？”這強搶人妻的大帽子扣下來，太子可著實不好推脫，此刻，郭攸然不由又有些埋怨依依，怎麽有這事也不提前說一聲，現在折騰得如此尷尬。
“不瞞將軍，定親之事，小妹不知。”藤宜利腦袋轉得最快，畢竟不能讓小妹背上欺君之罪，“小妹性情倔強，我等三人曾經為小妹定過親，卻被小妹自行退婚，後來，小妹離家出走，我等一邊在找小妹，一邊，卻也奉母命，給她又定了一門親事。”
藤宜元也連忙接口，“而且我藤家已經收了人家的聘禮了，一女不可二嫁。將軍試想，自古婚姻之事，皆有父母做主，父母尚在，小妹又是女子，豈可自行主婚？此理不通啊。請貴使回朝轉告陛下，草民不敢陷太子於不義，不敢令太子強搶民女，況且小妹山野之女，不識禮數，不足以承奉宗廟社稷，還請陛下另擇高門。”
“倘若當真如此，也為難各位了。”郭攸然歎息一聲，的確，倘若當真如此，自己也是該回去勸說太子才是，“四位請起，將此事寫成奏章，某當帶回京城，麵奏聖主。”
“好。”藤宜利立刻便去準備紙筆，至於為什麽四哥不說話……
他已經被大哥“順手”點了啞穴，剛才被扶起來之後，又被三哥“順手”定住了身子，現在就是個動彈不得的木頭啞巴，而郭攸然這會兒忙著別讓太子鑄成大錯，自然是看不出極力眨眼睛掙紮求救的四哥有什麽不對勁的。
四哥看著那邊四個擬寫奏章的人，苦笑一聲，妹子，不是四哥不幫你，實在是四哥能耐不夠啊，不管四哥在外麵有多威風，回了家……還不就是被人欺負的命……剩下的就隻能靠你們了，妹子，妹夫，你們加油啊，放心，我永遠支持你們！
“好，”眼見藤宜利收起筆，郭攸然點點頭，鄭重的將奏章收進懷裏，和藤家眾人告別，畢竟這件事不小，絕對不能遷延，“既然如此，某，現在就告辭了。”
“定親定親，你們給小妹訂的哪家親？”眼見郭悠然離開，四哥終於被解開穴道，苦笑著皺眉，“別忘了，咱家妹子是自己去退過婚的人！你給她定的不和她的心意，壓根就沒用！”
“這個人，她一定會滿意的，”藤宜元將殘茶一飲而盡，淡淡開口，“南山書院，劉禪。”
“我……”四哥撇嘴，“你要是早點答應，哪來現在這麽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