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郭悠然的身子畢竟還要調養,而現在,阿鬥完全可以慢條斯理準備一切,於是乎一行人優哉遊哉回了長安。阿鬥看了一下時間,打算等製科考完再去藤家提親,畢竟製科結束就能直接授官了,自家先生的釋褐官,他自然要好好斟酌,而且……


  他也必須好好考慮一下自己那群人的仕途,否則,這婚他也結不安生。


  製科考試的待遇與普通的科舉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有所謂“延英引對碧衣郎,江硯宣毫各別床。天子下簾親考試,宮人手裏過茶湯”,禮官引路,正殿應對,賜食禦酒,金吾送歸,天子門生,畢竟不同凡響。原本製科按例應當天子親臨,不過當朝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起床呢,阿鬥坐在含元殿也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就順勢躲到了偏殿。


  “噗嗤……”而,坐進含元殿,打開封好的卷子,諸葛亮讀完麵前的試題,就算明知此刻自己所在的是華朝最莊嚴的大殿,也實在是忍不住笑彎了腰,“主公也是……”本來他已經想好了,每科策試三道題,第一是經,第二是史,第三則是如今國家急務。第三暫且不說,反正不管題目是什麽對自己而言都無所謂;第一題嘛,自己上次準備科考也老老實實背過不少書,算不上什麽難事;隻是第二題,忽然冒出來的軍中細作的事情占了他複習的時間,讓他有點為難而已。


  真是,虧得自己一回長安就專門跟兩位相公請假惡補了一通這裏的曆史,結果自家主公出的題,提及的故事,要品評的人物,就沒一個是在秦始皇之後的。前世今生曆史的不同在始皇帝之後,今生,公子扶蘇並未自盡,所以,春秋戰國時代的曆史總還是相同的。看完三道考題,諸葛亮苦笑著注水研墨,真是,自己想老老實實不作弊地考一場試怎麽就這麽難呢!嗯……好吧,天子行事,百無禁忌。


  偏殿裏的阿鬥恐怕比應考的那幾位還緊張,隨手抓了一本書,卻絲毫沒有看書的意思,朱瑛看著明顯心不在焉的阿鬥,笑笑,“殿下在擔心那些士子嗎?”


  “讓先生見笑了。”阿鬥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擔憂很沒道理,畢竟出題的人和最後決定的考試結果的人都是自己,考試不過走個過場而已,可,他就是忍不住的要擔心。


  “殿下可還記得,所謂毛遂自薦。”朱瑛歎息一聲,“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孔明英才,當世無雙,郭攸之,蔣琬,費禕,董允之輩也都是一時人傑,其如皓月,餘人不過螢燭之光,實在不能與之匹敵。”


  “多謝先生寬慰。”阿鬥沉默半晌,歎息一聲,微笑著看向朱瑛,“算下來,其實,這一科的考生,都算是先生的門生,日後,先生自當名留青史。”


  “製科所取,自然是天子門生,陛下命殿下代為監督,臣又何德何能,不敢居功。”名義上是阿鬥主考,但實際上,這一科幹了主考的活兒的,是朱瑛。


  “先生,禪有一事相詢,”阿鬥拿起紙筆,微笑,“這進士授官的事情,可否請先生為禪講講?”


  “是,”太子詢問,朱瑛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常科進士及第,授官多為從九品上,如望,雄,上縣的縣尉,又或者參軍,從事一類;優異者可授長安、萬年二縣縣尉,而其中格外優異者,授正九品下的太子正字,又或者館院校書郎之官,”眼見阿鬥麵帶猶豫,明顯是覺得這個釋褐官階太低了,朱瑛笑笑,“但,倘若他們考中製科,自然可以超階授官,以校書郎釋褐,也頗為尋常。”

  “校書郎是指……”阿鬥抿抿唇,華朝那麽多地方都有校書郎,他哪分得清哪個是哪個。


  “秘書省校書郎,正九品上階。”朱瑛抿抿唇,即使同為校書郎,和那些弘文館,崇文館的校書郎相比,秘書省校書郎最為重要,官秩自然也最高。


  “那不也是九品而已……”阿鬥現在是真的很想抓住朱瑛問問,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讓我家先生直接當丞相的?嗯,你們這兒好像沒有叫丞相的官職,那就,尚書令!

  “正九品上還不高嗎,殿下。”朱瑛苦笑一聲,“資曆是要慢慢攢的,路,也是要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如果您強行把他們送上高位,隻怕人心不服,反而讓他們疲於應付,無力施展自己的才華。”


  “我知道……”自己當初給蔣琬和費禕,不也都是一級一級往上升的。自家先生初到先帝身邊,甚至還沒什麽正式的官位,都惹得關羽張飛等等一群人不悅,讓一個還不能服眾的人驟居高位,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可,阿鬥拿了支筆在紙上亂劃,等自家先生從這個正九品上慢慢往上走,得等多少年啊……華朝還有“不曆州縣不擬台省”的規矩,難道自己還得把先生送出去當幾年刺史?先生不在長安自己真的沒問題?他自己都不信。


  “殿下,卷子送來了。”朱瑛的聲音將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先生懷裏的阿鬥拉回現實。殿中的士子都已經陸續離開,阿鬥看著已經整整齊齊擺在自己麵前的卷子,連忙恢複太子應有的儀態,“考完了?”


  “是啊,殿下您也發呆太久了。”朱瑛笑笑,“殿下要看卷子嗎?”還是交給考策官?按照慣例,一直都是考策官看完之後,定下等第,然後朝廷直接下詔就好,可是自家殿下這次……明顯夾帶的私貨比較多。


  “讓他們去看吧,看完告訴我。”阿鬥笑著擺擺手,反正結果自己不滿意了再看也一樣,而且,雖然說起寫文章他們未必比得過別人,但,說起見識才略,阿鬥就不信自己人能輸。將目光投向殿外剛剛考完試的士子們的身影,即使所有人都是低頭趨步,一模一樣的服飾,一模一樣的動作,但,阿鬥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先生的身影,歎息一聲,自己這一次自作主張一定要娶依依,先生,還生自己的氣嗎?


  “殿下寫什麽呢?”朱瑛帶著製科的結果來到東宮的時候,阿鬥正拿了一張紙,寫寫畫畫,阿鬥招手讓朱瑛坐下,毫不見外地將自己手裏的紙遞了過去,“還請先生雅正。”


  “殿下,”朱瑛看著手中薄薄的一張紙,感慨萬千,他一直都知道太子對自己人的事情上心,但此刻,一向仕途也算順遂的他居然對那三個人有了微妙的嫉妒。這張紙上,諸葛亮,蔣琬,費禕三個人的名字中間,寫了一連串的官名:

  諸葛亮:

  秘書省校書郎,左拾遺,刺史判佐,員外郎,工部郎中,中書舍人,中書侍郎,尚書左仆射,尚書令。


  蔣琬:

  校書郎,左補闕,員外郎,度支郎中,雍州長史,戶部侍郎,中書侍郎,中書令,尚書左仆射。


  費禕:


  校書郎,監察禦史充翰林學士,員外郎充翰林學士,郎中充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充翰林學士,京兆府少尹,尚書右仆射。


  這是三份足矣讓全天下士人都夢寐以求的仕進之路,就連自己當年,也走得沒這麽順利。太子來自民間,不熟悉華朝的官員等第,虛實職權,甚至一開始給董允封官,連職散勳爵都差點弄出笑話,這薄薄一張紙,也不知道他花了多長時間,多少心思。


  “先生?”阿鬥喝了兩杯茶,微笑著看向朱瑛,“讓他們三人照著這條路升官,大概,沒什麽不妥吧?”


  “殿下,”朱瑛定了定神,“尚書令為正二品,職位太高,權威太重,我朝一向懸而不授,您要給諸葛亮,隻怕……”


  “您倒是提醒我了,我就說哪裏不對勁來著,”阿鬥點點頭,提筆,劃掉“尚書令”三個字,然後在朱瑛長舒了一口氣之後,緩緩寫上“丞相”二字。朱瑛眨了眨眼睛,強行咽下勸諫之詞,看太子這樣子,八成是勸不下來的。可是殿下啊,人家那麽多皇帝辛辛苦苦終於折騰出個三省六部,分了丞相的權力,結果您倒好,直接全送回去了,嗯?


  “太子,您聽臣說,這丞相之職……”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都是,隻要有人當了丞相,後來絕對會篡位的,真的。


  “沒事,到時候,先生自然是能服眾的。”阿鬥以為的和朱瑛考慮的根本不是一件事,說得雲淡風輕。朱瑛也隻能苦笑一聲,暗自思索了一下他該怎麽討好一下自己那三個門生,諸葛亮是人家三位相公的,他是沒機會了。而剩下兩個人之中,尤其是那個叫費禕的,讓他充那麽多年翰林學士,太子這是恨不得把人栓到身邊啊,那不如自己就……


  一邊思索,朱瑛一邊捧上自己帶來的文書,“製科中舉,請殿下一覽。”


  “好,”阿鬥首先去找的就是諸葛亮的名字,當然,其實也不怎麽用找,就在最前麵寫著呢,隻是這個成績……阿鬥實在是有點不滿,“先生居然隻是乙等?那甲等是誰?誰有那個能耐壓得住先生?”


  “殿下,自從本朝開科舉之始,製科的甲等就一直虛懸,士子的最高的成績,其實就是乙等了。”朱瑛苦笑,他已經放棄猜測自家太子又在打什麽主意了。


  “甲等真的不能給嗎?”雖說仔細看來自家先生的確是第一,但,乙等畢竟不好聽。阿鬥本想在前麵添上甲等,可,聽朱瑛話一出口,連忙停了筆,在紙上留下一個不小的墨點。


  “您就是給了,隻怕,這空前的等第,他也未必受得起。”朱瑛決定垂死掙紮一下。


  “空前的等第?那倒的確應該給先生。”朱瑛看著提筆改等第的阿鬥,苦笑,行吧,您開心就好。


  “還有一件事,”阿鬥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抬眸,“既然乙等可以超階授官,那,先生拿了甲等,是不是就能再升一階?”


  “您的意思是……”朱瑛已經徹底放棄掙紮。


  “我能不能直接給先生授左拾遺?”阿鬥眨著眼睛,滿臉期待的微笑,襯著一張年輕孩子的臉,明明怎麽看怎麽可愛,卻讓朱瑛忍不住想要吐血。

  “左拾遺從八品上,校書郎正九品上,進士原本大多從九品下授官,這麽算下來,您也就是給他升了五階而已,行吧,不算多,您想授就給他就是了。”朱瑛已然放棄掙紮。


  “多謝先生!”阿鬥唇角揚起出單純的喜悅的笑容,看得朱瑛決定自己明天就去三位相公那裏探探諸葛亮的底!


  “我看看,賢良方正科,蔣琬,郭攸之,費禕,董允,嗯,乙等就給他們四個就好,然後丙等,陳震,向朗,董厥,嗯?楊洪居然落榜了?”那家夥確實不愛讀書,前兩題沒答好也正常,那就給他補個第四等吧,嗯,還有張裔,怎麽著也算是蔣琬的半個師父呢,“博通墳典科,許慈當然沒問題,但是秦宓怎麽也跑來考這個了,我以為他會去考詞殫文律的來著……但是這個乙等,博通典墳當然沒問題,可讓他達於教化有點難啊……給他往下調一等,”他秦宓自己就是個狂生來著,“來敏,孟光,胡潛,不對啊,胡潛許慈他們兩個怎麽又湊在一起了,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反正隻是一科考試,他們應該不至於在這上麵也得爭個高下出來。”當年這兩位逼得劉備最後以刀杖相屈,才算是勉強和好,幸好胡潛死得早,否則阿鬥覺得自己也得頭疼,“還有,尹默,”看到這個名字,阿鬥抿抿唇,他跟這位當年教他左傳的先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麵了,“李撰,郤正,真想不到,他也來了啊。”李撰多知卻也生性輕脫,阿鬥對他沒什麽看法,倒是當年阿鬥的太子劉璿,很喜歡他呢,隻可惜……


  或許自己再也見不到那些孩子們了吧,算了,就算再見,自己又該對那孩子說什麽呢,阿鬥搖搖頭,揮開紛亂的思緒,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當下。


  “才高位卑科沉淪下僚,呂乂,他來考這一科了我倒是沒想到,呂乂治理郡縣倒是聲名遠播,隻可惜處於朝廷之內,就是執法細密嚴苛,頗有弊病,但是,也罷,就放在第三等也沒什麽,不委屈他。”眼看阿鬥將擬好的名次一一改過,而且對其中的每一個人似乎都頗為了解,了解到甚至都不假思索就知道每個人的性情能力,已經徹底放棄了的朱瑛又忍不住皺了皺眉,這位殿下,應該一直都在民間吧,來長安這一兩年,他是怎麽做到,對這些人官位不高的官員的人品才學都這麽清楚的?

  然而阿鬥似乎全然沒聽見朱瑛的咳嗽,繼續往下看狀文,朱瑛偷眼看了一眼阿鬥明顯快了不少的速度,有些詫異,如今國家正在興兵,可,似乎殿下對軍謀宏達堪任將帥這一科,完全沒有興趣啊?

  “詞殫文律科,這是,陳曦,他也去了?”難怪自己回來之後就沒人給自己接著上曆史課了……


  “是。”他雖然也曾經官至五品,但如今,也已經被貶到了七八品,而且他的“高才”是昔日皇帝陛下親口說的,嗯,應考這一科,倒也沒人能說他錯。


  “嗯,就照這個發榜,勞煩先生擬旨就是。”確認上麵再沒有熟悉的名字,阿鬥放下筆,伸個懶腰,嗯,總算是了了一件大事,郭悠然的身子應該也調養得差不多了,現在,他終於可以輕輕鬆鬆毫無後顧之憂的,帶著依依去藤家求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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