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費禕站在郭攸之身後，看著那兩人終於搭上話，暗自擦了擦被急出來的汗。主公也忒會刁難人，說什麽反正他們兩個沒什麽家眷，一起遊玩也順理成章，然後，就讓他把郭攸之引到這兒來英雄救美。早呢，早不得，不能讓公主看出來他們是事先設好了圈套；晚，也晚不得，不能讓公主真的受了委屈，還不能讓郭攸之心有懷疑……
費禕實在是想跟阿鬥說，您能不能另請高明？而且沒有家眷的人多了去了，您怎麽就不叫蔣琬和董允呢！
然而，他不敢……
“姑娘請。”郭攸之和費禕都是什麽級別的人精，這一世十幾年來，郭攸之甚至比費禕更了解自家主公新舊不一的惡趣味。是以，費禕要引他來這裏他就來，要引他英雄救美他就救，至於這姑娘的身份，他也猜出了一兩分，雖然並未坐實了，但，也著實不敢怠慢。付了賬，又買了些點心一類，擺在清婉桌前，郭攸之瞄了一眼清婉手裏幾乎能擠出水來的手帕，默默抓過費禕的手帕，又遞了一回。
“那位是，六公主？”看到郭攸之的時候，或許諸葛亮還隻是有些懷疑，但，看到費禕的時候，諸葛亮就明白了，自家主公看來喜歡上了當月老啊。
“是啊，正是清婉，”阿鬥笑笑，“我要是不讓小丫頭把心裏那點別扭放下，她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原來如此，但，主公當真想好了？”要配郭攸之的話，這姑娘是不是也太小了點？
而且，您怎麽就敢保證小姑娘真看得上郭攸之呢！明明郭攸之的年紀，給小姑娘當爹都差不多了……
“她最合適。”阿鬥端起麵前的羊奶，微微一笑，“先生信我。”別的公主那個脾氣，別說郭攸之，薑維他都不敢讓人家娶。
諸葛亮默然，行吧，孩子們想鬧著玩就讓他們鬧騰去。回去自己再問問兩位相公，郭攸之那個情形，到底有沒有合適的家族。
那邊，因著郭攸之那張讓人看了就想親近的臉，再加上方才幫忙解圍的恩情，郭攸之和清婉之間已經頗有相談甚歡的模樣。尤其是麵前這個人和自己之間，互相又不知道對方的身份，而且，或許將來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說話也就方便了不少。小姑娘畢竟年輕，心裏藏不住事，身邊又沒有什麽親近的人，再加上郭攸之……其實人家很擅長套話來著。是以，那些平時憋在心裏不敢說的話，今天清婉倒是都說了出來，尤其是，關於那個讓自己食不下咽、寢不安席的未婚夫。
“姑娘還年幼，怎麽，家裏就急著讓姑娘定親了？”聽到小姑娘跟自己說在家裏被下人欺負的時候，郭攸之倒是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覺得今天隻是一場意外，畢竟，打死他他也想不到有人敢欺負公主。隻是，看這小姑娘愁眉緊鎖的樣子，是有點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女兒。他死的時候，小女兒也就是這個年紀，也不知道後來，那孩子有沒有覓得佳偶。
“父母倒沒說什麽，是我哥哥，”清婉咬咬唇，“內宅紛爭，當年他娘的死就和我娘脫不了幹係，現在我哥哥回家掌權，讓我嫁給他的男寵，我……”
“噗……”在一邊陪坐的費禕毫不客氣的把嘴裏的水全噴了出來。數尺之外，阿鬥和費禕的動作簡直是一模一樣，諸葛亮哭笑不得的遞過一方手帕，“主公，這話，您以前知道嗎？”
“不知道。”阿鬥也微微眯了眯眼，“我如果知道，這話怎麽可能傳到我妹妹耳朵裏。”不對，這麽算下來，胡氏隻怕也不知道？宮苑之內……阿鬥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其實，姑娘也不必過於憂心，”郭攸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小姑娘，畢竟，婚姻之事，別說是閨中女子，就算是即將成為一家之主的男人，也少有可以自己決定妻子是誰的。婚姻是兩家人的事情，即將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兩個人，說得難聽點，也就是兩家各出一個人質而已。
倒是知道這位小姑娘的身份的費禕，瞄了一眼和主公堪稱寸步不離的郭攸之，不由起了些心思，微微勾起唇角，笑得不懷好意，“能給人當男寵的話，至少，姑娘未來的夫君，長相還是過得去的。”
“噗……”阿鬥這次是徹徹底底報廢了人家的一碗羊奶，“不是，先生，你跟我說那個人是誰？郭攸之旁邊那個人是誰？”他知道費禕有時候比較皮，但，他什麽時候敢這麽編排自己了？！他費禕還敢反了不成！
“主公放心，今天的事情，臣都看見了。”諸葛亮微微眯起眼，看了一眼郭攸之身邊的費禕，笑得格外慈祥。
阿鬥默默打了個寒戰，那什麽，先生，要不費禕的事情還是我來處理？我怕您把他吃了，真的……
“繡花枕頭一個，隻有皮相好看有什麽用處，終究是我們女兒家命苦。”小姑娘此刻哪還有開玩笑的心思，就連郭攸之都忍不住瞪了這個說話不知分寸的後輩一眼。費禕聳聳肩，你媳婦不想嫁給你，難到還怪我不成？
“婉兒！”興許是沒想到這清婉一出口就是這麽直接的一句，再想想郭攸之的好感度也刷得差不多了，程悅拎著還對一邊的鹽津梅子流口水的星華回了棚子。星華看了一眼坐在一起的三個人，笑笑，“婉兒，對不起啊，剛才我們差點迷路了沒回來，這麽多人，還真不好找回來。”
“星華姐！”清婉仿佛看見了親人，一時間眼圈又有點紅。星華好笑的將小姑娘抱在懷裏，暗想，就算自家姊夫千挑萬選又能如何，娶回家這麽一個水做的人兒，郭攸之以後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
“張姑娘？”郭攸之站起身，“和張姑娘在一起的話，這位姑娘難道……”一手扶額，郭攸之暗自祈禱，自己千萬要猜錯人了啊！主公您能不能別總是拿臣開玩笑了啊！
“攸之？”星華早就笑翻了，但表麵上還是保持了儀態，甚至有空裝出一個詫異的表情，“怎麽這麽巧？來，清婉，這位就是郭攸之，早晚都要認識的，不用往我背後躲了，真是。”星華將直往自己背後躲著的清婉拉出來，她剛才忙著流口水，沒聽清楚清婉剛才說了什麽，隻以為是小姑娘害羞，轉頭點點清婉的鼻尖，“好了，這麽多人看著呢，沒人說閑話的，放心吧。”
“我……”清婉死死扯住衣擺，低下頭，一張還算漂亮的臉已經漲成了柿子，見星華把自己往外拉，轉身就要跑。怕小公主出事，郭攸之攔住清婉的去路，看向星華，深深一揖，“張姑娘，臣有幾句話要跟這位姑娘說說，可否請姑娘允準？”郭攸之實在是不敢想象自家陛下是斷袖的傳言被皇後聽見會怎麽樣。
“去吧去吧，正好我也餓了，在這兒吃點東西。”以為是小兩口要說點什麽甜言蜜語，星華直接坐下了，扯著程悅的衣袖，簡直是有恃無恐，“阿姊，我要吃乳酪酥！”
“好好好，就你嘴巴刁。”程悅點點星華的鼻尖，無奈的去給這位皇後買零食，費禕站起身，搜腸刮肚想點什麽事情分擔一下這位皇後的注意力……
“文偉，坐吧。”費禕是阿鬥最喜歡的大臣，喜歡到讓他女兒做了太子妃都不夠，還給他兒子嫁了個公主，星華自然也喜歡他。
“公主。”看著麵前手指攪著衣擺根本不敢抬頭的小姑娘，郭攸之歎息一聲，盡量放柔了聲音，“臣敢問公主，到底是誰把那種傳言傳到公主耳朵裏的？”順藤摸瓜，首先要把散布流言的人查出來再說別的。
“你，到底是不是……”清婉咬唇，自己剛才幾乎是指著人家罵人了沒錯，看他脾氣還這麽好，怕是，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主公不好龍陽，”郭攸之苦笑一聲，以手扶額，“這等流言，怕是有人惡意中傷，請公主如實相告，到底，這話是誰傳出來的？”
“梅香跟我說的，但是，但是宮中人多嘴雜，她也未必是……”清婉不敢隱瞞，但也生怕這一群眼裏隻有六哥的人去找梅香的麻煩，連忙解釋。
“臣明白。”郭攸之點點頭，“這些話，日後，公主還是別亂信得好。”
清婉此時隻能點頭而已，費禕坐得不遠，郭攸之和清婉的話聽得一字不落，忽然覺得自家主公有點可憐。胡氏之後，他見不得女人；黃皓之後，他身邊再不帶宦官；如今……若是此事不能料理妥當，他恐怕連個親近的侍從都不敢有了……
“讓他出來談情的，又不是讓他來審犯人，郭攸之也是！”看自家妹子的表情就知道郭攸之是在逼問流言的事情，阿鬥站起身，“走，先生，再讓他這麽折騰下去，我妹子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是。”諸葛亮起身陪在阿鬥身後，微微皺起眉。華朝民風不比大漢，對龍陽之事也沒有大漢那麽……無所謂，終究是個汙點。但願郭攸之能在主公出現之前把該問的問出來，不然，到時候他們要見這位公主，問點事情，怕是有點難。
“婉兒。”郭攸之雖然溫和，但，耐不住小姑娘害怕啊！清婉已經是淚眼漣漣，阿鬥上前將妹妹護在身後，瞪了郭攸之一眼，“我妹子還沒嫁給你呢，這就敢欺負她了？”
“沒有，六哥你，別，別亂說話……”人多眼雜不能全禮，郭攸之向阿鬥深深一揖，直接請罪，絲毫沒有分辨的意思。畢竟，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怎麽就能把小公主給折騰哭了……然而，給他解圍的，恰恰是多少已經對他頗有改觀的清婉，“不幹他的事，是沙子迷了我的眼睛。”
“沙子有這麽細的？”滿意地拍拍郭攸之的肩，阿鬥笑笑，“沒事，六哥在這兒呢，你星華姐也在，別怕，沒人敢欺負你。”
“六哥啊，星華姐將來會是我嫂嫂嗎？”清婉扯了扯阿鬥的衣袖，仰起頭，那雙無辜而疑惑的眼睛就那麽靜靜盯著阿鬥，她總覺得看見星華的時候，郭攸之的態度不太對勁。
“不是，”阿鬥還沒來得及開口，星華的聲音悠悠敲在所有人心頭，“我姐姐以前是和姊夫有過婚約不錯，但是，早就已經作廢了。我不過之前一直這麽叫習慣了，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口。至於未來的太子妃，你日後就知道了，她比我好得多，也，隻有她才配得上姊夫。”說到最後，星華唇角的笑意愈加溫柔，也愈加失落。她喜歡姊夫，喜歡姐姐，也喜歡嫂嫂，那三個人，誰都比她重要。
“哦。”眼見眾人神色各異，清婉又不知道內中關節，隻是悄悄往星華身邊蹭了蹭。六哥是一直都很溫柔沒錯，但，想想自家母親可也是害死良妃的凶手之一，她就實在是沒辦法不害怕這個六哥，可，星華姐就沒事了，吧……
“給，你的乳酪酥，”程悅買了點心回來，破天荒出現在眾人麵前，瞄一眼這暗潮湧動的氣氛，抿抿唇，伸手一指，“剛才我看見有猜燈謎送燈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阿姊？”阿鬥看了一眼自從出現之後一直都緊繃著的趙怡，“你怎麽樣……”
“一起去吧，我也想去看看。”趙怡強迫自己笑了出來，無論前世今生，她的確從沒見過這樣繁華的景象，但，她也並不想出現在任何人多的地方，若不是為了和姐姐在一起，她今天甚至絕對不會出東宮。可如今，罷了，終究不能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理由，擾了旁人，尤其是，擾了姐姐的遊興。
“好，那咱們過去看看。”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阿鬥，阿鬥微微點點頭，“可那地方我們都沒見過，阿姐，你能帶路嗎。”眼見阿鬥轉過頭擔憂的看了一眼自己，趙怡刹那間心情大好，甚至能微笑出來，向阿鬥眨眨眼睛，“沒事的，別擔心。”
“那就抓住我吧，星華。”程悅笑笑，一左一右抓住星華和清婉的手，“人太多了，你們兩個可千萬別走丟了，到時候找不到你們，星華還好說，清婉絕對又要哭鼻子的。”
“婉兒那麽愛哭的嗎？”阿鬥回過頭挽住先生的手臂，微笑著看著四個站在一起的女孩子，想想現在也著實不方便把妹子直接推給郭攸之，便囑咐了星華一句，“星華，婉兒還小，你幫我護著點她。”
“放心吧，有我呢。”星華拉著趙怡的手塞到程悅手裏，然後自己繞到另一邊，挽住清婉，回眸瞄了阿鬥一眼，“說好了，前麵人多，你們可千萬別把我們幾個女孩子跟丟了啊！”
“放心吧，丟了誰也丟不了你。”阿鬥感激星華的細心，抬起手想要點點星華的鼻尖，手指卻在空中停下，收回身側，然後側過身子讓開路，自己已經不打算娶星華了，就不能隨便碰她。
“你們這群文人就是破事多。”趙怡翻了個白眼，扔下阿鬥，抬腳就走。阿鬥苦笑著挽著先生跟上去，費禕和郭攸之對視一眼，走在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