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程姐姐！”看見程悅的身影，星華幾乎是淚眼汪汪的跑了過去，“你看你看，姊夫他簡直是在欺負我！胳膊都酸了！”我一個還沒及笄的小女孩，怎麽就莫名其妙成了兩個孩子的媽！
“我也覺得阿鬥這次有點過分了。”看著正抱了小公主當人肉搖籃的星華，程悅苦笑一聲，“來，你不是胳膊酸了嗎，把小公主先給我，我替你抱一會兒？”
“好，你小心點，萬一她哭了就給我。”這小姑娘可是除了自己和阿姊之外誰都不認，誰抱都哭，否則，星華也不至於非得親自哄一個嬰兒睡覺，太子府可不缺宮人。
“好。”即使已經換了身體，但，某種奇異的聯係還是在此刻起了作用，小公主睜開眼睛，看了程悅一眼，然後，居然露出了甜甜的笑意，閉上眼睛繼續睡……
“終於有人能幫幫我了，天哪，我跟你說程姐姐，你是不知道小嬰兒鬧起來有多可怕！整夜整夜的不睡覺啊！我真是服了她了，她都不累的嗎！”揉揉酸痛的手臂，星彩實在忍不住抱怨自家這個小家夥，她當過後媽不錯，可，她遇見的孩子們都懂事了啊，至少也都會說話了啊！她還從沒看過這麽小的嬰兒啊……
“可是張姐姐就敢繼續寵著她啊，寧可天天晚上喝濃茶白天補覺也要奉陪到底。”清婉捧著剛沏好的茶進來，微笑，“程家姐姐是嗎，張姐姐總跟我念叨你，你可千萬要多留幾天，要不然，張姐姐是要被累死的！”母親的故事清婉聽得次數可不少，和梅香相比，她才是真正的聰明人。而，討好太子的各種辦法之中，還有比討好這個小姑娘更簡單方便的嗎？
而且說實話，這個小姑娘本人，也比自己以為得好相處得多。和星華接觸了幾天，清婉越發慚愧自己當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何況，自己在東宮的生活，也比以前在宮中好多了。
“這位是……”程悅看向星華，星華放下茶杯，笑笑，“程姐姐，這是清婉，嗯，攸之的媳婦。”
“演長的未婚妻的話，是公主？”程悅連忙想要行禮，又不好放下懷裏的小嬰兒，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星華笑著扶住程悅，“好了，姐姐，自家人沒那麽多禮數，你快坐好，千千萬萬別讓這位小祖宗再哭了！我聽著就頭疼！還得哄！”
“好了，安兒我看著，你去歇會兒，星華。”程悅看著站在星華身後直點頭的清婉，笑笑，“我和公主說幾句話，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嫁給演長的話，這姑娘是不是太年輕了點？”
“不急，反正婉兒還小，至於姊夫嘛，你也知道，他有時候就喜歡胡鬧。”星華笑笑，“剛知道的時候我還勸過他呢，攸之的年紀足足有清婉的兩倍了，讓這兩個人結尾夫妻，虧他也想得出來。”
“男方年紀大點，本也沒什麽不好，而且，演長那麽溫和的人，想來，也不會對妻室不好的，對吧。”提起郭攸之的名字的時候，清婉咬了咬唇，眸子裏也徹底暗了下來，她在東宮的確遠比在皇宮舒適，錦衣玉食，仆婢簇擁，但，畢竟不能讓沒有什麽感情的兄長，真正替自己的未來著想。小姑娘這點心思，程悅當然看得清楚，那雙眼睛裏滿滿都是對未來的恐懼，也是，要被嫁給一個年紀大了自己一倍的自己還從沒見過的男人，哪個小姑娘都會害怕。
“對了，你以前在南山書院待過嘛，快點快點，程姐姐，你好好給清婉說說郭攸之，我們家小姑娘對將來要嫁的人，肯定得了解清楚不是。”清婉那點小心思逃不出在場任何人的眼睛，隻是，星華畢竟也不了解郭攸之，不好亂說。當年她入宮的時候，郭攸之已經過世了，“嗯，或者你等一會兒再說，等我睡醒了，我也想聽。”星華揉揉已經快要睜不開了的眼睛，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程姐姐。”偌大的房間隻剩下三個人，阿鬥不喜歡宮女，東宮的宮女也不多，漿洗縫補之外就沒幾個人了，還要有人專門照看小公主，別看星華，洗尿布一類的事情總不能也讓她來吧。而專門侍奉清婉的宮女還沒挑好人，這一段時間裏，也就隻能讓三個姑娘互相多照看一下了，清婉咬咬唇，坐在程悅身邊，“還是，我該叫您薑夫人？”
“公主叫妾阿悅就好，”程悅又不記得星華的身份，一個是自家主公的前未婚妻的妹妹，一個是當朝公主，待遇當然不一樣，“說起來，公主還這麽小，主公也是，怎麽這會兒就急著給公主定親，您沒有年長的姐姐了嗎？”
“姐姐們都訂婚了，我，原本這兩年也該許婚的。”清婉低下頭，絞著手指，“程姐姐，你實話告訴我，沒關係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管什麽事我都能接受，你不用瞞著我什麽。我就是想問你，那個郭攸之到現在都沒能娶妻，是不是，他有什麽隱疾啊？還是真的和傳聞中一樣，他和六哥之間，有點什麽不清不楚的關係？”
“這個……”程悅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喝茶，否則，她怕是會噴上這位公主一臉，“公主您想多了，郭演長之所以一直沒能娶妻，實在是因為他沒工夫管這些，也沒什麽門當戶對的姑娘而已，至於別的，您別聽其他人胡說。”
清婉悶悶的點了點頭，不住的歎息，十有八九是沒聽進去的。
看小姑娘這樣子，星華歎息一聲，算了，還是跟姊夫說一聲，讓清婉早點見見郭攸之吧，否則，這姑娘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先生，好不容易到了上元節，您終於能休息幾天，弟子硬把您拉出來，夫人，沒生氣吧？”提起黃月英，阿鬥不由自主就開始心虛，自家先生從來都不怎麽休假，聽說這次是夫人連哄帶騙才算是讓先生出了政事堂，卻被自己半途給拐了過來，嗯，夫人生氣起來可比先生可怕多了，真的……
阿鬥拉著諸葛亮穿梭在燈會之中，火樹銀花不夜天，各式的彩燈爭相鬥豔。然而，阿鬥卻沒有多少欣賞的心思。他的目光幾乎一直停留在諸葛亮的眉眼之間，舍不得移開片刻，從兩人相攜的手上傳過來的諸葛亮的體溫，讓阿鬥幾乎整個人都神思恍惚。
上元佳節的三天燈會，是一年中僅有的開放宵禁的日子，莫說平時巡夜的金吾衛不會嗬斥，就算是百姓靠近皇宮，宮門的侍衛也都不會阻攔。皇帝禦樓觀燈或者微服觀燈，在華朝幾乎算是慣例，而且今夜，還是年輕男女正大光明的幽會的時節，甚至，允許男女自行媒聘。雖說“娶者為妻，奔者為妾”，但，年輕孩子們能知道什麽輕重，今夜，隻怕也能成就不少夫妻。
“內子還不至於如此不識禮數。”即使被阿鬥拉著手，諸葛亮依舊落後半步，看著有些不安的阿鬥，笑笑。月英也不是不知道自家有個拿自己當父親看的主公，不至於為這種事不高興，而且，“內子似乎也約了霍夫人同遊，她其實，隻是叫臣回去看孩子而已，真一起出來遊玩的話，沒準她還嫌臣一句話都不說，悶得慌。”
“既然夫人不生氣，先生，今日，弟子請先生看一出好戲。”阿鬥不是沒看過燈會，以前的蜀郡就有放花燈的習俗，“縱民遊樂，嬉戲西園”。剛剛入蜀，阿鬥甚至還不是漢中王太子的時候，跟著諸葛亮也曾經去看過燈會。那時候，霍弋和阿姊都還在自己身邊，兩個小孩子在一起上天入地的胡鬧，再加上阿姊有意包庇，先帝又是不管孩子的，當真讓先生頭疼了許久，蜀郡的花燈都沒來得及好好看，就看了他們兩個了。
那一段日子，或許是阿鬥記憶裏，離先帝最近的時候，也是最後的，無憂無慮的時光。
“跟先生說實話，這次又是誰要倒黴了？”點點花燈將所有人都帶回了昔日，諸葛亮同樣回想起曾經的成都，不由自主便脫口而出。彼時的阿鬥也不過是個在自己麵前偶爾會淘氣的小孩子，而，那時候，劉備還不是漢中王，諸葛亮和劉備之間，就算有君臣之義，也還沒有君臣之名，府主和幕僚的禮儀，不必如同後來那麽恭謹嚴敬。
而，阿鬥卻不由站定，怔怔的看著諸葛亮的側臉，先生，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跟自己說過話了。
“您也不用急，一會兒不就知道了。”諸葛亮已經走到了阿鬥身前，回頭看著站在原地的阿鬥，阿鬥怕先生又從回憶裏走出來，連忙趕上去，挽緊了先生的手臂，笑笑，“走，先生，咱們去前麵棚子裏歇歇腳。”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有賣酒水零食的地方，那些商人也是為了這幾天忙碌了許久，阿鬥拉著諸葛亮坐在一個棚子裏，幾盞碩大的荷花燈掩住兩人的身形，透過花燈的縫隙，阿鬥隱約能看到對麵的棚子裏那個略顯單薄的淺碧色的身影，那是自己的妹妹，公主清婉。
阿鬥本來還奇怪，就算自家姐姐擅毒不擅醫，但是，太子府的侍醫也都醫術不錯，怎麽這小姑娘的身子，調了幾日之後倒是病得越來越重了？原本還能跑來跟自己求救來著，後來，就稍微窗戶沒關嚴實就開始咳嗽了？
直到趙怡終於出手，說清婉是思慮過度，而思慮過度的原因，甚至都不用去問星華，阿鬥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要麽是因為那個被自己趕走的梅香，要麽，就是因為郭攸之。可是吧，出於種種原因，阿鬥實在是不想讓自家好不容易跟星華交了點心的妹子再見梅香。而且正好是上元佳節，星彩直接拍板，不等了，讓小姑娘先見見郭攸之。否則真的把小姑娘弄成個藥罐子，讓郭攸之怎麽娶？
此刻，除了留在東宮照看安兒的星彩之外，姑娘們把清婉帶到一間賣胡餅的棚子裏，然後一個個都有事情要辦，就留著小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棚子裏坐著，隻給她要了一碗羊奶，一枚胡餅聊以充饑。然後沒過多久，果然，特意被安排好的商人，就開始刁難小姑娘了。
“姑娘，我們這兒的規矩，是先付錢，再吃飯，畢竟今天人這麽多，我們也照看不過來不是，勞煩姑娘了，這胡餅和羊奶加起來也就十幾枚銅錢，姑娘是不是……”
“啊，我，這個，對不起……”誰見過公主出門還帶錢的？額，好吧，公主一個人呆在這裏連個侍女都沒有就已經很不正常了，“我身上沒帶錢，要不，要不你等一下，等我姐妹們回來，她們肯定……”
“姑娘，這兒這麽多客人呢，您讓我等？”小二站在清婉麵前，麵有難色。清婉看了一眼周圍摩肩接踵的人群，臉上騰得浮起紅色，咬咬唇，“那，那我不吃了，你拿走吧。”
“姑娘你這是耍我嗎？”小二強忍著笑意，裝出生氣了的模樣。清婉打小是被人欺負大的，皇宮裏又不缺貴人，此刻，聽對方語氣之中有了怒意，下意識就抖了抖，若不是離得太遠，阿鬥怕是能看見自家妹妹睫毛上的眼淚。
清婉本來也就十一二歲，又因為一直病著，看起來更是顯得小了些，原本在人群中並不顯眼。諸葛亮順著阿鬥的眼神看過去，皺了皺眉，起身就打算去給小姑娘解圍。阿鬥扯住自家先生的衣袖，微微擺了擺手，“先生且慢，再等一會兒不遲。”真是，費禕你怎麽動作這麽慢，要是郭攸之來晚了，讓我妹子真的被人欺負了，你看你有沒有好果子吃！
小二還在搜腸刮肚找詞兒為難，清婉連聲音裏都帶了哭腔，“我，我不吃了也不行嗎……”
“不行！”小二此刻也忍不住暗自祈禱那位救美的英雄快來，他自己都快裝不下去了。而且，麵前這小姑娘莫不是水做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下砸的模樣，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天下第一大惡人，“今日這麽多人，難道姑娘是特意來戲耍於我的嗎？”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清婉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而準備救美的英雄，也終於被同伴費盡唇舌拉了過來，“不過是幾枚銅錢而已，她又沒說不給，也至於你如此刁難一個小姑娘？”
清婉臉上淚痕未幹，看救星一般抬眸看去，點點燈光之下，二十餘歲的年輕男子站在茶棚之中，眉目俊朗，長身玉立。刹那間，周圍無數爭奇鬥豔的花燈，都失了顏色，熙熙攘攘喧鬧的人群，仿佛也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姑娘受驚了，沒事吧？”郭攸之微笑著轉向清婉，遞上一塊手帕。
“沒……沒事……”怔怔的接過郭攸之遞來的手帕，清婉不知何故羞紅了臉，連忙低下頭。那個年輕人唇角噙著的溫和的笑意，就這麽深深印在心底，君子如玉，切磋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