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來了。”北辰殿之內,老皇帝依舊半倚在榻上,身邊坐著家常打扮的貴妃,臉上還有淚痕,阿鬥還沒來得及行禮,貴妃便先陰陽怪氣的開了口,“妾身可不敢受殿下的禮!”


  阿鬥默默將目光投向胡氏,果然,胡氏擺擺手示意阿鬥稍安勿躁,然後,唇角便揚起了冷笑,“貴妃,容妾說句公道話,五皇子穢亂宮闈被皇後發現,之後報於陛下的時候,殿下可是遠在江南,貴妃有氣,無論如何也不該跟殿下發。”


  “穢亂宮闈?還被皇後發現?”阿鬥愣住,不是吧,不管幕後黑手是誰,他這個哥哥,還有他如今這個後母,兩個人的膽子,都不小啊……


  “陛下明鑒!”貴妃跪在榻前,“銘兒一向恭順守禮,怎麽可能做出**宮女的事情,更何況,那位宮女的長相……著實是太醜了些,銘兒必然是被人陷害的!”


  “這是家事,”臥榻之上的皇帝氣若遊絲,似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就讓太子來處理吧。”


  “陛下!”貴妃哀哀啜泣著,老皇帝卻隻是轉向阿鬥,“太子,好自為之。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主公……”離開北辰殿,胡氏看著阿鬥,欲言又止,阿鬥笑笑,了然,“夫人,禪,看起來像是那麽容易被人挑撥的人嗎?”


  “主公,”胡氏歎息一聲,哪位主君能容忍一個有能耐囚禁皇帝的人存在,還是女人?也罷,就算這是因為自己現在還有用的安慰之詞,她也認了,將來主公真的要殺她,說句實話,自己也算是罪有應得。


  “隻是,夫人,剛才說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換了別人,阿鬥自然想都不敢往這方麵想,但,如果是這位胡氏的話,阿鬥實在忍不住猜測,那位五皇子莫不是被陷害了?畢竟,聽星彩說,胡氏這一世沒少幹這種事,大概也能熟能生巧。


  “這次的事情是妾順水推舟不錯,但,五皇子**宮女的事情是真的,雖然,已經有四五年了。”胡氏也不想對阿鬥隱瞞什麽,“這一次,妾是順勢想惡心惡心他。”


  本來嘛,五皇子又沒跟皇妃勾勾搭搭,一個宮女而已,雖然有錯但也不是沒法遮掩,跟皇帝稍微求幾句情,宮女嫁給他做妾也就了事了,說不定還有人求之不得呢。可,被五皇子碰了的那名宮女卻跟一個宦官結了對食,還結出了感情,女孩子執拗起來是很可怕的,宮女寧願守一輩子活寡,也不想去他府上做妾,便起了死誌,而五皇子,從頭到尾,再沒有出現過。胡氏在劉琰身邊那麽多年,看多了劉琰打罵家裏的婢女,自己也曾被劉琰羞辱,天下女子皆薄命,一時間,對那姑娘起了兔死狐悲的憐惜。所以,當時過境遷,五皇子又看上一個宮女的時候,她索性設計了這麽一出,還專門挑了一位年過半百,人老珠黃的老宮女,她原本也沒想到阿鬥會回來的這麽及時,隻是想要逼得五皇子對那個宮女明媒正娶,立為側妃而已。


  “夫人啊……”阿鬥一手扶額,苦笑一聲,“那,這種宮闈秘事,您說說看,讓禪怎麽查?”


  “妾隻是換了個人而已,五皇子所做的事情,可是樁樁件件,都有人證和物證,倘若主公有意,妾,甚至能把十年前的證據給您翻出來。”當年那位宮女是死了,但,她對食的宦官可還沒死呢,嗯,就是胡氏丟到東宮去當總管的那一位,他可是懷有宮女絕筆的。

  “夫人……”阿鬥一手扶額,隨即,苦笑一聲,“辛苦夫人了,既然人證物證具在,禪,自當秉公而行。”


  “妾代替曾經被五皇子欺辱的各位姑娘,謝過主公。”胡氏一拜,深深俯首,主公隻需要收買人心就夠了,其他的事情,他不需要知道。她永遠不會告訴阿鬥,自己收集了這麽多證據,明明早就能夠讓五皇子身敗名裂,卻一直壓在手裏,甚至,自己也曾經在暗中推波助瀾。


  “夫人不必如此。”若是麵前的是個男人,阿鬥當然會上前一步扶起對方,可是,麵前這是個女人,還是給自己造成了莫大的心理陰影的胡氏,阿鬥的左腳抬起來,然後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胡氏看在眼裏,歎息一聲,“先生應該就在宣政殿之後等候,主公還是快走吧,再等一會兒,怕是先生要著急了。”


  “好。”阿鬥抿抿唇,覺得內宮的事情,自己還是跟星彩商量一下的好,至於先生……就別用這種小事來讓先生分心了,“宮苑之內,事關皇室,夫人為禪分憂,禪感激不盡,但,還請夫人珍重自身。”有些事情,別做得太過分了,會出事的。


  “謝殿下。”胡氏深深一拜,直到已經看不見阿鬥的身影,方才起身。


  “姊夫!”阿鬥會東宮,還沒坐熱身下的墊子,星彩便帶了已經迫不及待的星華來串門。阿鬥微笑著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星華,伸手為小姑娘理好鬢邊微亂的發絲,“怎麽樣星華,在書院的感覺,還好嗎?”應該,沒被人欺負吧?


  “剛開始確實不怎麽好。”星華吐吐舌頭,倒也沒打算隱瞞什麽,“沒了皇後的身份,我說話還真不怎麽管用。尤其是霍夫人那裏,別人好歹還左耳進右耳出,她是壓根不帶見我的。但,到後來也就好了,尤其是看見阿瞻的時候,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那孩子是被阿鬥當親兒子養大的,又是自家的女婿,從小出入宮掖,就跟去鄰居家串門一樣,後來也是星華看著長大的,星華自然是喜歡得緊。


  “真的是阿瞻?”阿鬥本來也隻是抱了可能是阿瞻的期望,沒想到……


  “真的是阿瞻。”星華笑笑,攤開手,“否則,你見過一個才剛剛會爬的孩子行禮嗎?真是,他以前什麽樣子我還不知道嗎,在他爹麵前倒是乖巧守禮得很。”


  “嗯,找時間去看看阿瞻,順便,我得好好謝謝他。”當年的劉封要是早來益州半年,隻怕都看不到舐犢情深的阿鬥,自然也就不會對阿鬥手下留情,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救命之恩啊。


  小孩子嘛,尤其是男孩子,都有調皮搗蛋不懂事的時候,而諸葛瞻這個不懂事,因為阿鬥的愧疚和寵溺,就顯得格外突出。而,也正是因為諸葛瞻的調皮,阿鬥和自家太子之間的關係,才不至於僵硬成第二個劉備和阿鬥那樣——父之視子如土芥,則子視父如寇仇。

  阿璿還在王貴人肚子裏的時候,阿鬥也是打定了主意不讓兒子體驗自己曾經的痛苦,一定要做一個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就像自家相父一樣,溫柔耐心,慈愛威嚴。直到阿璿開蒙入學之前,父子關係其實都不錯,畢竟阿鬥又不負責帶孩子,他隻需要在孩子乖巧可愛的時候逗逗他,又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當然會喜歡。但,開蒙入學之後,小孩子嘛,都貪玩,阿鬥那時候心重,想著這孩子將來要君臨天下,治理萬民,每天不好好學習淨想著逃課下學了怎麽玩可不行。阿鬥自己那時候也年輕,他生下阿璿的時候剛剛登基,阿璿開蒙他也不過二十出頭,心性還沒磨出來,難免急躁,教育就變成了訓斥甚至責打。直到諸葛瞻出現之前,七八歲的阿璿見了阿鬥,都跟耗子見了貓一樣,每天的晨昏定省堪比上刑場。


  但,自打三歲的諸葛瞻第一次被阿鬥拐進宮,從被拘束到過分的家裏逃了出來,所到之處,雞飛狗跳,貓貓自危。對阿鬥而言,首先阿瞻不是自家孩子,不能隨便訓斥,動手更是想都別想;其次,阿瞻是鬧騰沒錯,但,回想一下自己小時候不懂事是怎麽折騰先生的,不管人家孩子幹了什麽,阿鬥都隻有笑著忍下來的份。而,終於送走了上房揭瓦的阿瞻之後,當晚再回過頭看看自家相比之下乖巧了不是一點點的兒子……


  阿鬥的父愛猶如久旱之後的一場傾盆大雨,差點直接淹死阿璿這顆幼小稚嫩的小樹苗。


  雖然後來阿瞻開蒙之後聰明伶俐和當年的太子形成了相當鮮明的對比,但,對比一下兩個孩子的父親之間的差距,阿鬥隻覺得這事兒怪不得自家兒子,太子也就免去了活在“別人家的孩子”陰影之下的宿命。


  “謝他?”星華笑了笑,“算了吧,人家孩子現在才多大,你就別折騰人了,可憐見的,走路都走不穩當的孩子要折騰什麽再拜稽首,先生未免也太凶了。”


  “先生,倒未必是凶,但你說的不錯,他要是在先生麵前敢不跟你我行禮,怕是回去得被先生訓上一天,也罷,那就等他再長大一點再去看他吧。”收回思緒,阿鬥點點頭,為自己的幹兒子深切的掬了一把同情淚,“唔,星華你們家是在長安的哪裏?”


  “反正離東宮不近,”星華笑著抬手,把阿鬥喜歡的鯽魚鱠擺在阿鬥手邊,“你沒看我是正午才到東宮的嗎,下回我把活魚帶來,到了東宮再斫鱠,免得到你吃的時候就不新鮮了,怎麽,姊夫問這個幹什麽?”


  “跑來跑去的多麻煩,還要你帶食材一起跑,我看,要不你幹脆住到東宮來吧。”阿鬥笑笑,也不管這個提議有多麽驚世駭俗。


  “你東宮缺管家去找阿姊啊,我住過來,說不定要給你添亂的。”星華撇嘴,“留我在東宮,除了耗費你的糧草之外,有什麽用啊?”


  “給我做吃的。”阿鬥笑笑,好吧,阿鬥承認自己實在是不放心這孩子一個人在那個星彩都想逃離的家裏生活,來了東宮,順便還能跟她姐姐做個伴,多好是不是?

  “順便幫你養花?”星華一笑,又想起了前世的最後幾年三人一起研究每種花該怎麽種,用什麽土,多久澆一次水的時候。


  自家姊夫是亡國之君,這麽說的確不好,可,她就是覺得,自家姊夫在最後那兩年才終於有了些活人的感覺。之前,從費禕死後開始,再到薑維的那一場大敗,姊夫壓抑不住的等死的絕望,甚至讓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來,“好啊,我答應,反正你的東宮缺侍女嘛,我來就是了,不過,你可得給我發俸祿!”士族家也不是個個鍾鳴鼎食,張家就屬於已經衰落的家族,星華的日子過得雖然不算拮據,但,終究無法與前世相比。女人活了九十歲都是女人,見了有些漂亮的衣服首飾,沒有不想要的道理。


  “唔,東宮可沒有多餘的錢糧發給你。”阿鬥笑著點點星華的鼻尖,俸祿有沒有無所謂啊,畢竟,星華想要的東西,自己哪有不給她的道理。


  “小氣鬼!”星華氣哼哼地把兩頰鼓起,活像剛剛出水的河豚,瞪了阿鬥一眼。阿鬥笑著搖搖頭,戳一下星華的臉頰,“行了,別鬧。”


  “哦。”星華聽阿鬥的話已經成了習慣,乖乖點頭,“正好,不止是魚,還有些點心,帶過來就涼了,不好吃,以後住在東宮,我就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還有,來,認識一下,”阿鬥笑笑,抬頭,“阿姊,下來吧。”隨即,趙怡從房梁上翩然而下。


  路上住館驛的時候就是這樣,不管阿鬥怎麽勸,趙怡就是一臉“我習慣了呆在暗處”的表情,堅決不肯好好住一個房間。回了長安又愛上了趴房梁,然而就算是東宮,也沒有擦房梁的傳統,自家姐姐又潔癖,還喜歡穿白衣服,無奈之下,阿鬥昨晚命人找時間把東宮所有房舍的房梁都擦上一遍,還專門設了房梁使這個,很……的官職。


  “長公主嗎?”星華一笑,倒是沒有行禮,照前世的身份算,她可是皇後,“阿姊,我叫星華,日後同住東宮,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阿姊多多包涵。”


  “你的第二位皇後?”趙怡麵對女孩子一向是頗為溫柔的,笑著伸手捏捏星華的臉,順便斜睨了阿鬥一眼,“你倒是豔福不淺。”


  “承蒙姐姐誇獎,小女愧不敢當。”星華噗嗤一笑,靠在趙怡懷裏,阿鬥搖搖頭,“你們兩個要摟摟抱抱,能不能換個地方,這可是東宮的麗正殿啊。”嚴格說來還不屬於內宮的範圍好嗎。


  “誰要去你的命婦院,”趙怡白了阿鬥一眼,“看不慣出去啊,真是,還反了你了。”


  “我,不是阿姊,這是我家好不好?”趙怡是恃寵而驕沒錯,但趙怡恃的寵……阿鬥還真的隻能接著寵。


  “好了,姐姐咱們去後麵歇會兒,我覺得姊夫要是再不幹正事兒,將來會被先生訓大半天的。”走了大半年,早上才剛剛接見完東宮屬官,桌案上已然堆滿了文書,下午還有曆史課要上,阿鬥的休息時間並不多。至於訓斥,隻要阿鬥覺得有人對他不滿,那,對方說什麽,阿鬥都會覺得對方是在訓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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