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說來慚愧,臣,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蔣琬搖搖頭,“這其實跟臣三人沒多大關係。是甘相公威名元博,臣三人所在的軍隊,也決意聽從甘相公節製。甘相公派了一個戴麵具的啞巴小將軍聯絡各地義士,而且,董允這條命,還是人家小將軍救回來的。”


  “怎麽回事?給我仔細說說。”救了董允一命的人,自己可不能一點都不知道,雖然自己不喜歡董允,但董允畢竟是自己的人,這個恩情,自己得承。


  “臣三人是最早被募去的,後來甘相公被罷免,軍隊四散,轉為流寇的官兵不少。臣也是不願墮落成流寇,便離開了原來的長官,聚集到了還在北方奮戰的一位郭將軍麾下作為幕僚。借著地勢,和獫狁周旋,臣和費禕董允,就是在那兒遇見的。後來郭將軍有一次率軍劫營,董允所在的部隊被留下來斷後,臣等撤回營寨之後,看見一位小將軍把中箭了的董允背了回去,然後又為他延請名醫,總算是把人從鬼門關搶回來了。”看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董允,蔣琬暗自舒了口氣,就差一點,他就要親眼看著那個人死在自己麵前。


  “後來呢?”阿鬥暗自皺眉,對方到底是什麽人?


  “那位小將軍是甘相公派來的人,臣等自然就到了甘相公的營寨,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隨便誰都能給他們引見一下,甘相公不方便,他薑維還敢不方便來見這三位嗎?


  “關於那個小將軍,後來你們問過他的身份嗎,你們就什麽都不知道?”阿鬥微微皺眉。


  “那位小將軍是個啞巴,多有不便,也不喜歡和人交往,”蔣琬惋惜的搖搖頭,“而且,此人從來沒有摘下過麵具,臣等後來也沒再見過他。他似乎一直在四下聯絡,並未在甘相公身邊停留多久,臣等跟他,著實不熟悉。”


  “是嗎,沒事,日後找機會我去問問外公。”阿鬥點點頭,這件事,算是放到了心上,“來,跟我說說別的,能讓你們都願意跟隨的那位郭將軍,是誰啊?”


  “郭攸然?!”當蔣琬說出那個率領他們從並州回到甘相公帳下的將軍的名字的時候,郭攸之破天荒的抬起了頭,阿鬥也沒忍住自己的詫異,“攸之,是你哥哥?!”


  “他好像確實有一個在書院求學,打算要去考科舉的弟弟,具體的事情,臣等,自然也不方便多問。”蔣琬看了郭攸之一眼,“主公,那位郭將軍,絕非等閑之輩,倘若他真的是攸之的兄長,倒是主公之福。”


  “是嗎。”阿鬥微笑著看了郭攸之一眼,微微抬眸,“能讓你這麽稱讚的,看來確實很厲害了。”蔣琬可是見過基本上季漢所有出了點名的將軍的人,能讓他下這樣的定論,阿鬥能夠料想得到,郭攸然日後的名位,隻怕不在薑維之下,“他到底憑什麽讓你們三個都願意留在他帳下?”


  “賞罰分明,令出如山,廉潔奉公,身先士卒,所謂‘仁信智勇嚴’無一不備。主公,郭將軍治軍,倒是頗有丞相的風範。”這是蔣琬所能想到的最高的評價,而,眼看阿鬥的目光中漸漸漾出光彩,蔣琬笑了笑,“而且,郭將軍治下的士兵,紀律嚴明,絕不至於……”

  “怎麽了?說下去。”阿鬥敲敲桌案,示意忽然停住的蔣琬繼續。


  蔣琬猶豫了一下,自己雖然是在誇郭攸然沒錯,但是這個對比的對象……一不小心就成了指斥乘輿啊,而且是先帝的乘輿。


  “說吧,沒事的,這兒又沒有外人。”阿鬥瞄了一眼郭攸之,笑笑。


  “雖然處境與流寇無異,但,他的士兵,對百姓秋毫無犯,就算是大軍行動之前,也絕不會許下一旦打了勝仗,就任由將士擄掠的承諾來維持士氣的承諾。”當年劉備為了拿下益州,對將士許諾“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以致後來“士庶舍幹戈,赴諸藏競取寶物”,兩相對比,同樣是孤懸在外,其中治軍的高下,也不必多說。


  “原來如此,沒事,這種將帥之才也不用怕他會被埋沒,想來外公也不會放過的。”阿鬥笑笑,擺擺手,“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們不是已經見了先生了嗎,怎麽,先生沒說讓你們幾個去哪兒嗎?”


  “還沒有……”見麵時間總共還不到一刻鍾,先生就忙著批費禕了,哪有心思說別的。


  “看來先生是氣得不輕,文偉,對不住。”阿鬥苦笑一聲,“是為了陳祗吧,先生也是……”陳祗的事情自然是自己的錯,費禕最多就是用人失察,其實也不能太怪他不是。


  “主公,”董允皺起眉,“陳祗此人著實不堪大用,您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不該再把他放在東宮了吧?”正好,這下可是自家主公自己提起來的。


  “休昭,你不是不知道,”阿鬥搖搖頭,“陳祗現在,也不是我們可以隨意疏遠的人。”


  “臣知道陳祗現在的身份不容小覷,但,”董允一拜,雖然恭敬,但他緊皺著眉頭,嚴厲的神色還是一如阿鬥記憶中的一板一眼,“主公可還記得桓,靈二帝的教訓?臣知道陳祗也有些能耐,能在華朝做到四品官,但,主公您一身係天下安危,無論如何,不能把一個佞幸之輩放在身邊。”


  “我……”阿鬥抿抿唇,決定早點投降就是了,現在他又不需要給星彩爭取時間。而且,反正自己說是說不過董允的,這全天下的道理似乎都在他嘴裏,隻有他說的才是對的。


  額……其實董允所說的道理都是有的,這不錯,但是這個道理到底是真是假,是對是錯,是聖賢本義還是曲解誤讀,阿鬥讀書不背書的後果可不就顯現出來了?反正他不背書,更不會去背後人的注釋,那些典籍怎麽寫,怎麽解釋,還不都是董允說了算。


  “對了,跟你們商量一件事。”阿鬥想了想,決定在跟先生提及之前,還是先跟他們商量一下,畢竟麵對蔣琬和費禕的時候,阿鬥的心理壓力能小一點,“前幾天先生送來的文牒,南方的匪患雖然大多都要麽回到軍隊,要麽被招安,但是還有幾波在當地勢力不小,朝廷屢屢派人清繳,都是徒勞無功,我想自己親自去一趟,你們看,怎麽樣?”

  “臣以為不妥。”霍弋的聲音第一個傳了過來,郭攸之雖然沒有開口,但,很明顯,他這次完全支持霍弋,“主公這一世身體不好,匪患又遠在南方。就算主公受得起舟車勞頓,南方瘴氣遍布,主公親自前往,怕也不妥。”萬一您這再病了怎麽辦,而且……


  主公您什麽水平您自己心裏沒譜嗎?

  當然這話,霍弋是不敢說的。


  “阿弋,”阿鬥一手扶額,很是好奇自家大臣的智商都跑到哪兒去了,“我是以太子的身份出去的,而且,行軍自然也要帶軍醫,怎麽,你這是怕我萬一病了找不到大夫不成?而且說什麽南方瘴氣,咱們在成都呆了一輩子,別的地方你也去過,你見過瘴氣這東西嗎?”唇角揚起淡淡的微笑,阿鬥知道霍弋隻是一時心急口快,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調侃。


  郭攸之無奈的瞄了一眼霍弋,你找借口也找個靠譜點的好不好!太子出行,跟主公以前出去自然是不一樣的,前呼後擁儀仗威嚴,怎麽可能輕易讓主公生病?

  “主公。”蔣琬一拜,“南方的匪患臣也大概知道一點,據臣所知,朱方,陳據,高琪一類兵敗為寇的兵匪已經大多數都回了甘相公的軍隊,至於被逼為寇的百姓,朝廷既然下令安撫,也大多重歸田野,餘下的幾個負隅頑抗之輩,不勞陛下親自動手,派一位上將去,也就夠了。”連蔣琬自己去都覺得有點浪費,更何況自家主公。


  “我知道。”阿鬥微笑,卻也搖了搖頭,“可是華朝太平了近百年,熟悉軍陣的人本就不多,貿然派一個沒帶過兵的人去打仗,又不是人人都是先生,絕對會出事的。而我能放心的人,誰都沒那個資格帥軍出征,阿維他們跟著外公去對付獫狁了,閻宇現在的身份你也知道,他去當個將軍我都嫌他資曆太淺,更何況讓他當主帥?”


  “臣……”蔣琬扯了扯董允的袖子,誰不知道主公最聽你的話,忌憚你比忌憚丞相還多幾分,趕緊說句話啊!


  大司馬,我得先想個借口出來然後才能開口攔著主公啊!董允默然,也有十幾年沒見了,主公,自然也比自己記憶中的長進了不少。


  “主公。”當諸葛亮的聲音終於從門口傳來的時候,五個人都忍不住鬆了口氣,這種國家大事,如果連先生都攔不下來,基本上他們其他人也不用考慮了。


  “先生!”阿鬥站起身,對於沒有人通報諸葛亮來了也並不怎麽詫異。畢竟東宮的人都知道,在這個沒有女眷的內宮,有幾個人是可以隨便走的。所以氣過去之後來找蔣琬和費禕幫忙料理朝政的諸葛亮,一路走來也沒人攔著他,就這麽悄悄走到阿鬥房前,聽完了主公和他們的爭執,一手扶額,諸葛亮歎息一聲,覺得,還真是幸虧自己今天來了。


  否則就要翻了天了好嗎!


  行禮完畢,諸葛亮坐在蔣琬讓出的位置上,“南方的匪患,主公沒必要親自去一趟,主公如果實在不放心,不如讓陳祗掛帥,派兩個人跟他一起去就好。”實在不行把費禕抓過去壓陣,他就不信陳祗連破格提拔他的費禕的話也都不聽了。

  “先生,”阿鬥歎息一聲,“陳祗他擔得起擔不起,我們都清楚。”阿鬥了解過這一世的陳祗,他從來沒有獨立領兵,讓他親自去,阿鬥不可能放心。至於派個人去壓陣,阿鬥深刻懷疑除了費禕之外有沒有能壓住他的人,可是派費禕去那種地方,阿鬥選擇自己跟費禕一起去……


  “主公也知道,臣等之所以能在長安,以九品甚至流外官的身份參與朝廷決策,不過是因為主公身居太子之位,倘若主公離開長安,臣等,又待如何?”讓陳祗去,諸葛亮自己也不怎麽願意,隻是官品在五品以上的實在是隻有他一個人而已,但畢竟,諸葛亮是不想重用陳祗的,更不想讓他立下軍功。


  “先生,”阿鬥歎息一聲,“您想攔著我,也不用編出這種話吧?的確,最開始兩位相公願意聽您說話,是因為我的緣故,但,都這麽久了,隻要長安的官員不是瞎子,就不可能因為我的離開把你們趕出去。就算,就算我真的身遭不幸,最後登基的皇帝,也不會放著各位不管。”他們已經開始嶄露頭角,就算在華朝,也沒幾個人能跟他們相提並論。


  “主公慎言!”諸葛亮氣得直瞪郭攸之,誰又在主公麵前亂說話了!不過自家主公的反駁諸葛亮還真是無言以對,畢竟,現在那兩位相公可是恨不得把東宮太子家令寺的人整個搬空了的,那一副恨不得連宦官都抓過去的模樣,讓諸葛亮也有點頭疼,但,剛才主公說什麽來著?

  “主公,的確,如果現在您還活著,誰也不能跟您搶這個太子之位,所以,您就應該知道,他們會做什麽。”行刺,下毒,聯結外敵……這裏爭儲位的法子也實在是讓諸葛亮等人大開眼界,自家主公在這方麵,實在是差的太遠了,“您一旦離開長安,兩位皇子必然無所顧忌,再加上主公您一直身子不好,臣實在是不放心啊。”


  “那難道先生以為,我一直待在長安,就安全了嗎?”阿鬥搖搖頭,“我知道東宮是星彩專門料理過的,很安全,但,您難道忘了,前太子是死在哪裏的?就在旁邊,就在他的寢宮裏。難道當年的東宮,不是前太子小心經營的地方?當初星彩甚至都不敢讓我直接住進來。您說弟子出門去不安全,難道在長安,就一定安全了嗎?”兩位皇子不日即將回到長安,到時候,哪邊更危險,還真是說不定呢。


  “而且,”喝口茶潤潤喉,阿鬥垂眸,許久,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雖然,他是很害怕會被人笑話來著,“先生說您能在長安立足,靠的是弟子;那麽,弟子一個可以說是來路不明的皇子,要在華朝立足,能依靠的,又是誰?”人臣之所能恃賴者,人君也;人君之所能恃賴者,人心也。


  “主公……”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諸葛亮再攔,倒成了他居心叵測,但是,諸葛亮真的很想問一句話:主公您出去,真的不是去找藤姑娘的嗎?好吧,忍住,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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