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甘刺史走了，正好，臣有件事要跟主公商量。”甘霖離開之後，阿鬥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直到最後被諸葛亮攬入懷中，耳畔，先生的聲音帶了淡淡的笑意，“主公可還記得，您的生辰？”是該準備給您加冠娶妻了啊，主公已經十五歲了。
“我……記不得了。”阿鬥坐回原位，這自然是實話，雖說皇室的玉牒上應該有詳細的記載，但，這時候很明顯不可能跑回去查。至於自己身上皇室的信物，那上麵刻的彎彎曲曲不知道什麽奇怪的篆書，書院也沒人認識，呃，陳曦可能認識，但是那東西，明顯不能隨便拿出來給他看。
“那，主公可有打算？”諸葛亮點點頭，嬰兒時期就被抱出來的主公不知道這些事情，並沒有多麽出乎預料。
“我聽先生的。”阿鬥微笑，“而且，加冠的事情，能否請先生一切從簡？”阿鬥從不懷疑自家先生能關起門弄出個低配版的皇帝加冠出來，然而，阿鬥表示，累。
“遵命。”諸葛亮一笑，自然要從簡，別一場冠禮再讓主公累出病來。
“先生，我有點累了。”看來有些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決斷的時候了。
“那，您稍微歇會兒吧。”諸葛亮看了阿鬥許久，歎息一聲，告辭離開。阿鬥轉回內室，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忽然有點後悔，自己怎麽就把四哥給請出去了呢……
“這會兒知道後悔了，嗯？”窗外傳來略帶調侃的笑意，阿鬥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打開窗戶，“四哥，你來了。”
“別看了，我妹子沒在。”藤宜貞捏捏阿鬥的臉，“怎麽，這會兒知道後悔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麽？”
“像什麽？”阿鬥對於四哥的本性此刻還沒有形成正確的認識，然後，果然慘遭調侃。四哥一邊有節奏地敲著窗戶，一邊促狹的擠了擠眼睛，“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望夫石你好啊！”
“你！”阿鬥一時被噎得無話可說，最重要的是，他多少也覺得自己不得不承認，現在這個滿心都是依依的樣子，確實不好給旁人說。跟那個望夫石，還真是該死的有點像……
“怎麽，沒話說了？”四哥笑笑，從窗戶躍進房間，然後關緊窗戶，往暖爐裏添了一把炭，“朝廷的事情我確實沒調查到多少，我知道的估計你都知道，那什麽朔方節度使勾結蠻夷，天下大亂幾乎已經是事實了，你……”
“你覺得，我回去有用嗎。”阿鬥坐在床上，搖搖頭，本來，他也沒指望什麽都不是的四哥能給他帶來什麽新的消息。
“就你一個人的話，畢竟你也不是什麽天才，也沒有資曆可言，一個身份可真可假的皇子，能不能安安穩穩當上皇帝都不好說，要你做到什麽確實有點難為你了，”四哥攤開手，倒是實話實說，“但，你現在回去，就是身在朝廷唯一的成年皇子，畢竟在這個位置上，再加上你家先生和薑維，是吧，一個能力超群，一個家世超群，你還用得著怕什麽？”
“你說什麽？”阿鬥皺眉，“唯一成年的皇子？我不是有五個哥哥呢嗎，都怎麽了？”
“你真的要聽？”四哥猶豫了一下，“你那幾個哥哥，還真都不是什麽善茬兒。”不過比起康熙朝的九龍奪嫡，當然還是差了太多。老皇帝防兒子們防得太厲害，從不讓他們接觸朝政，養出來的兒子，一個個誌大才疏。
“說吧，反正他們怎麽樣跟我沒關係。”阿鬥說得倒是實話，自己從小就在書院長大，跟皇室那一群，一點關係都沒有。
“嗯，我幫你捋一下啊，大概就是，老四老五殺了太子，母親又頗有壓過皇後的樣子；老大壓力山大，又信不過武將，為了搶軍功親自涉險出戰，死在亂軍之中；老二被俘，我走的時候，老四跟老五正在商量戰場這個殘局怎麽辦，恐怕是跑了的可能性比較大。”四哥攤開手，沒有金剛鑽還硬要攬瓷器活兒，他們倒是爭權奪利爭得熱鬧，可憐了無數士兵築起的累累白骨。
“我外公呢？”阿鬥微微皺起眉，覺得自己這點回朝的信心全是被哥哥們襯托出來的。
“你外公是純臣，以前，一直支持的都是太子，現在太子已死，你覺得他會怎麽樣？連你二舅都受了牽連，他這個鄧州刺史到明年就到頭了，之後，別說升遷，能保住官品就不錯了。”四哥攤開手，“畢竟，你大舅那個什麽官也給罷了，現在，跟你外公一起，閉門思過呢。我聽說，你外公之前跟太子過從甚密，所以現在，他可是一群人的眼中釘。”
“我大舅的官，是什麽？”阿鬥偏過頭，“四哥，你打探到了嗎？”
“記不清了，反正，是個閑官來著。”四哥皺眉思索了一陣，搖搖頭。
“是嗎。”阿鬥笑笑，算了，本來也沒想問出來什麽，“幫我一個忙吧，四哥。”
“說吧說吧。”不管你說什麽我都幫你，就算是為了自家妹子，自己也得好好提攜提攜這個妹夫。
“先生應該會在過年的時候給我加冠，四哥，你幫我去一趟州城，請我二舅來觀禮。”阿鬥抿起唇，“這件事我會跟先生說的。”宗子冠禮皆由自主，請個觀禮的賓客，不需要跟諸葛亮商量，而且，阿鬥就不信諸葛亮不願意請甘霖。
“什麽時候啊？”四哥笑笑，“到時候，我也來觀禮怎麽樣？”
“求之不得。”阿鬥一笑，“我聽依依說，你可是個大富商，說好了，得給我帶禮物，而且，不能太便宜，否則，太寒酸了的話，到時候，丟的可是你的人。”
“我還沒見過這麽討禮物呢，怎麽，你就不嫌棄我一介商人的錢，帶著銅臭味？”四哥雙手環胸，斜睨著阿鬥，微微挑起的唇角。
“錢就是錢，隻要不是血腥味，哪怕帶了銅臭味，也是好東西。”阿鬥微微一笑，“說好了，四哥，書院的時間寬鬆得多，二叔那邊還有朝廷使者要來，你去問問我二叔什麽時候有時間，讓他決定。”
“好，我絕對是上輩子欠你的，真是。”不對，不是前世，應該是前世之前，至少也是前前世了，嗯。一向都是待在暗處下命令然後讓別人給自己跑腿的藤宜貞隻能苦笑一聲。
“咦？”那隻熟悉的小鳥又一次落在阿鬥的窗框上，阿鬥從小鳥腳上拿下竹筒，本想打開來著。然而，藤宜貞那張臉……實在是湊的太近了。阿鬥甚至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出來的氣息，四哥，你這個樣子，我想忽略你都難啊。
“好了，不在這兒打擾你們小兩口鴻雁傳書了。”被看出了心思的四哥倒是臉皮厚，微微一笑，擺手，“小丫頭出門了，你就快點看吧，我也該走了。”
等到藤宜貞大概已經走出了書院的範圍，阿鬥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才關好窗戶，緩緩展開手中的書信，然後沒忍住笑出了聲。依依問自己，聘禮的鹿皮，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可，據阿鬥所知，這天下的鹿皮，難道不都是長得差不多的嗎？
“依依，辛苦你了。”阿鬥將依依親手寫下的書信放好，然後從那個原來裝了玉佛的木匣裏拿出自己前幾日寫得一首歪詩塞進竹筒裏，反正自己寫得好不好，依依也看不出來，大概，吧……
“攸之，”清晨，阿鬥聽著窗外的鳥鳴聲從床上坐起來，換好衣衫，看著給自己準備茶水的郭攸之，終於下定了決心，“你幫我，去請先生來，就說，有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是。”郭攸之頗有些感慨地看了阿鬥一眼，低頭一拜，轉身離去。
“你們，”郭攸之叫來的可不止諸葛亮一個，阿鬥看著麵前這群人的時候，一時間，是真的有點頭疼，“怎麽你們都來了？”早上不用上課的嗎？
“主公有事要說，臣等當然不敢缺席，至於學子的課程，不是還有阿曦在嗎。”霍弋笑笑，手心卻滿滿都是汗水，主公的決定，到底會是什麽？
“我說之前，”阿鬥微微搖搖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們就沒點什麽想跟我說的？”四哥昨晚跟自己說了不少事情，比如，朝廷派來的招募使，與其是在招募士兵，不如說，是在強征百姓。強行要求每家每戶出壯丁應役，富人家或許還能用錢財贖買自己的子孫，貧苦人家的百姓，就隻能拋妻棄子，丟下父母，應征入役，以命相搏。雖然隻是隻言片語，但，四哥告訴阿鬥的那些即將成為士兵的孩子們和家人訣別的言語和眼淚，一次次消磨掉阿鬥稍微升起來一點點的自信和罕見的豪情壯誌。前世的益州，一州之地，九十萬人口，卻有十萬士兵，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這樣的生死離別。
阿鬥當然知道益州的戶籍有不少脫漏，但，逃離了戶籍，依附世家大族的生活，難道能好到哪裏去不成？
“遵命。”誰都沒想到，首先開口的居然是郭攸之，將自己昔日的所有見聞一一道來，阿鬥的雙手在桌案之下漸漸握緊。
獫狁不是曹操，就算曹操也屠城弑君，甚至發掘了諸帝的陵寢，但至少，曹操還不至於讓士兵搜捕百姓，以人肉為軍糧，至少，他還是要人心的。
如果任由一切繼續下去，這個國家的未來，或許，比當年的中漢，還要可悲。
此刻，阿鬥真的寧願這隻是一場普通的改朝換代，那麽，哪怕華朝皇室已經徹底腐朽，自己至少還能找到一個有資格當皇帝的人，比如當年的劉邦劉秀，然後讓先生學學張良，功成身退。但，在這裏，在這個異族入侵的時候，所有與獫狁之間的作戰，都難免打著華朝國君的旗號，要保護鐵蹄之下的百姓，也就不可避免的，要保護這個名為華的國家，要保護劉氏皇族的皇位。這時候出現一個新的國君，哪怕他也姓劉，也必然會有一場正統之爭，除了內耗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也就是說，自己連投機取巧都不行，必須回去。
“主公，”諸葛亮喚醒了神遊的阿鬥，“臣打算擴建書院，主公以為如何？”
“先生不必這麽試探我，我已經想好了，我們回去吧。”阿鬥終於開口，說出除了他以外，每個人都希望聽到的決定，“我要以皇六子的身份，回到朝廷。對了，你們，都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吧。”隻是，夫人似乎快要生產了，自己這時候要先生為自己操勞太多……
“臣領命。”席間的眾人依次拜倒，諸葛亮的額頭貼在地麵上，微笑，陛下，果然是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
“我已經找人去給甘刺史傳信了，”阿鬥微微抬眸，目光看向遠方，“過年的這幾日，二叔一定會來書院，冠禮之後，我想把一切都告訴二舅，先生以為如何？”
“臣，領命。”諸葛亮抬起頭，微笑著看向阿鬥，阿鬥同樣將求救的眼神看向諸葛亮，諸葛亮暗自歎息一聲，今晚，怕是自己又要夜不能寐。
主公啊，臣，終究不能永遠陪著您的，但，隻要臣在一日，就絕不敢有負陛下。
“勞煩先生，再指點弟子一次。”阿鬥起身，走到諸葛亮麵前，握住對方的手，眼中，除了依賴，更多的，是恐懼和不安。
“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再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諸葛亮真正了解了什麽叫恍如隔世。前世，他曾經在昭烈皇帝臥榻之前，說出這句話，而今，他在昭烈皇帝的兒子麵前，又一次，原話奉還。
“弟子，謝過先生。”阿鬥正對著諸葛亮的方向，雙手放在地上，做了他一直想做，卻也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他以弟子拜師之禮，向諸葛亮拜倒。
“主公，臣不敢！”諸葛亮連忙扶住阿鬥，阿鬥笑笑，“現下我們還不算君臣，弟子仰慕先生已久，小小心願，還請先生成全。”
席間的其他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尤其是霍弋和薑維。有丞相在真好，前世，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聽話的主公了。看來，亡國降虜的命運，這一次，不會再降臨到他們頭上了，有先生在，這個國家，一定會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