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阿鬥和陳曦相處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但，已經沒有以前那麽恃才傲物的陳曦已經漸漸開始欣賞這孩子了。他，怎麽說呢，的確不是什麽奇才，詩詞文章更是遠遠不能跟自己相提並論，但，在普通人中間，已經算是天資聰穎了。不過嘛，陳曦一邊看著阿鬥記筆記，一邊暗自皺眉，還真被甘刺史說中了，這孩子念書的法子，跟尋常讀書人差了太多，要考科舉，憑他的天分，怕是這輩子都不太可能考中。但，要說甘霖給自己說過的，什麽諸葛亮是有意把這孩子往廢了的養，陳曦倒是覺得不太可能，畢竟，這孩子經常還能說出些真知灼見，尤其是點評史書上的人物和事件，往往自己才講了個開頭，幾個細枝末節的線索，他就能說出那個人的性情能力，這件事的大致發展，而且，往往一語中的。
這孩子……陳曦看著伏案寫作的阿鬥，皺起眉，隱約有種莫名的不和諧感，自己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哪有他這樣的見識？觀其大略，取其精髓，見微知著，葉落而知秋，這孩子的眼光不可謂不毒。看來這孩子，真的是被諸葛亮當做主人撫養大的。可，這麽一來，阿鬥未來很難入仕，一身才華難免埋沒，他諸葛亮到底在想什麽？
“怎麽了，先生？”陳曦的目光太過熱切，阿鬥不得不抬起了頭。陳曦笑笑，“沒事，你繼續，我隻是看看你而已。”仔細想想，就算自己的身份從客人變成了部署，對他的態度也從討厭變成了現在這樣帶了足夠的尊重和禮貌，但，他麵對自己的態度也沒有絲毫變化。或許，霍太公和甘霖所說的“怠慢尊長”，也並不是他有意為之，無論身份如何，他對別人，其實都是一個態度，雖說這態度對待尊長，確實是有點……被人看不慣也很正常。
“說起來，又到了冬天，先生已經開始準備帶人去教鄉裏的孩子們念書了，你不去嗎？”阿鬥將文章寫好，陳曦一邊批改，一邊跟阿鬥閑聊。
“先生不讓我去，”阿鬥頗有些遺憾地搖搖頭，“畢竟，我本來就身子不好，若是去了那兒，衣食不周，再生了病，除了添亂還有什麽用處。”
“也是，”陳曦點點頭，“反正書院也不缺你一個，那，不如過幾天，等你家先生走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這個，不如我去跟先生問問，先生如果答應了，我就跟你出去一趟，也沒什麽。”阿鬥笑笑，“但是，要先生答應恐怕是有點難的，畢竟，先生一直都不想讓我出門。”
“我都說了咱們是等你家先生走了咱們再走，你也不至於非要讓他答應吧？”陳曦忽然覺得，自己小時候都沒有被親爹管得這麽緊吧？小孩子偷偷溜出去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先生不答應，我不可能離開書院的，除了去見依依之外。”阿鬥笑笑，“但，既然是你要帶我走，先生倒是有答應的可能。”
“依依？說起來，你那個小媳婦什麽時候來見你？我也想見見她。”陳曦來這裏的時候，關於阿鬥的婚事，霍太公也是說了兩句的。
“那丫頭神出鬼沒的，誰知道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呢。”阿鬥搖搖頭，“你怎麽想起來要見依依了？”
“因為我可是聽說，南山書院的山長，缺一個媒人啊。”陳曦把手中改好了的阿鬥的作業遞過去，笑笑，“怎麽，要不要我幫忙？還是，你也一定要說服你家先生之後，才能娶她？”
“這件事，我怕是說服不了先生的。”阿鬥搖搖頭，“但，我此生非依依不娶，所以，”阿鬥笑笑，眨眨眼睛，“原本想要讓甘刺史來當媒人，現在，倘若阿曦願意為我做媒，甘刺史身為一方父母官，為我主婚，也是綽綽有餘的吧。”
“你倒是計劃得挺好。”陳曦沒忍住笑出了聲，這孩子也真是，怎麽就這麽篤定，人家甘霖一方刺史，會來管他娶妻娶誰這種小事？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說，你怎麽沒想過讓霍太公給你當媒人去？”
“霍太公是阿弋的父親，恐怕，他不會願意為我做媒的。”就算他願意，霍弋也有的是辦法讓霍太公打消這個想法。
“也是，”霍太公對霍弋這個寶貝兒子的態度，陳曦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阿鬥的這些顧慮倒是一點都不多餘。陳曦伸手拍拍阿鬥的頭，一笑，“你是真的很喜歡那個藤姑娘？喜歡到非她不娶？”現在這時節，女子或許終究會感性一點，但，這天下的男人，認定了一個人就非要相伴終生非卿不娶的，還真是不多，至少陳曦走南闖北，也沒見過幾個。
“不止是喜歡，”阿鬥低下頭，看著那份到處都是圈，批語幾乎比自己的文章字還多的作業，“對我而言，依依，就是我一半的生命。沒了她，我便再也不知道，歡喜為何物。”
“那你放心吧，”陳曦正視著阿鬥的雙眼，“我一定成全你們。”世風日下，人人以財賄相尚，嫁女娶婦，陪門聘財，與買賣奴婢無異，竟然還見得到這樣的事情，那自己，當然是要成全的。
“多謝。”阿鬥微微眯起眼，足夠了。一個甘霖，一個陳曦，一個甘家是自己的舅舅，一個陳家是天下士族之首，日後依依嫁了自己，也是名正言順。就算不為書院中的眾人接受，但至少，書院之外，所有人都不會看低了依依。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今天時候也不早了，先到這裏，明天我去跟你家先生說說，冬天的時候帶你出去走走，總是窩在書院裏算什麽事啊。”陳曦看一眼天色，收起阿鬥寫好的文章，轉身出了房間。
早就恭候在外的郭攸之立刻轉了進來，關緊房門，“主公，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吧。”
“好。”阿鬥點點頭，陳曦的身影在門口停留了許久，然後才緩緩離開。直到陳曦的身影遠去，郭攸之仿佛才鬆了口氣，“主公，您，沒事吧？”陳曦有沒有對您出言不遜？
“人都是會變的，攸之。”阿鬥笑笑，“陳曦已經不是咱們初見的時候的那個年輕人了，出去遊曆這麽久之後，我倒覺得，現在這個陳曦，可愛多了。”阿鬥絕不承認自己是因為人家願意幫自己做媒才這麽覺得的！絕不！
“但願如此。”郭攸之知道自己對陳曦有成見，又不能對陳曦過於無禮，畢竟自己在這裏重活一遭，也深知信陽陳氏在這裏的名聲的。於是乎從此以後，有事躲著陳曦走，已經成了郭攸之的習慣，自然也察覺不到陳曦的變化。
“你這是等了我多久？”霍弋一手拿著盛了酒的壇子坐在阿鬥院落之外不遠處的巨石上，陳曦接過已經冷透了的酒，也不知道霍弋到底在這裏呆了多久，笑意之中帶了幾分失落，“杏花村，當年我最喜歡的酒，但是這酒燙著的好吃，現在都涼透了，我看，至少也有一個時辰了吧？這待遇，自從盤古開天地，我可都是第一回啊，怎麽，就這麽擔心我會對你家主公出言不遜？”在這兒等了我一個時辰嗎？現在的天氣，你也真是不嫌冷。
“主公身子不好，以後你稍微注意一點時間的分寸，別總是講到這時候，太晚了主公睡不著覺。”霍弋搖搖頭，沒有回答陳曦，自顧自說了下去，“還有，今晚來我家坐坐吧，既然你是真的打算待在這兒當先生了，有些話，也是時候跟你說了。”畢竟是朋友，霍弋看得出來，現在，陳曦對阿鬥的態度，雖然不算恭敬，但絕對算是親近，兩人之間，雖然沒有什麽師徒之誼，但，也難得的有了點朋友的感覺。
“真難得啊，你終於願意好好跟我說話了。”陳曦語帶笑意，暗地裏，多少也鬆了口氣，他可一點都不想弄丟這個自己一直都很珍惜的好友。
“主公？”鋪好床鋪，郭攸之轉出內室，看著愣神的阿鬥，“您怎麽了？”
“沒事，你不用管我。”阿鬥擺擺手，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要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永遠停留在現在無憂無慮的時候。世間的任何事情都和自己無關，沒有複興大漢，沒有國家興亡，自己不需要做任何事之前都仔細斟酌仁德二字，自然，也不需要旁人進諫忠言。
“先生答應了嗎？”第二天陳曦來的時候，阿鬥強壓下心中的期待，眨巴眨巴眼睛。
“沒有。”陳曦苦笑著攤開手，“你是不是每到冬天就很容易生病？不管我怎麽說，你家先生都不肯答應。”
“差不多，”阿鬥思索了一下，好像自己病得特別嚴重的那幾次，都是在冬天，“好吧，我就知道會這樣，那，我就老老實實繼續在書院念書吧，反正我也習慣了，沒事的。”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陳曦微微一笑，毫不客氣地給阿鬥布置要看完小半本書寫讀後感的作業。阿鬥強壓住翻白眼的衝動，仰天長歎，先生，我後悔了，後悔我當年真的是年輕識淺，咱們能不能把這個陳曦趁早趕走？越早越好！
“二叔，你如果再這麽神出鬼沒的，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信不信？”即將到年關，甘霖踏入阿鬥房間的時候，阿鬥剛剛找好機會跟自家先生撒嬌要出門，這會兒忽然被人打擾，不由朝自家舅舅吼得色厲內荏。
“我說，你都多大了？”甘霖畢竟也是有兒子的人，打眼一看，就能對阿鬥方才做了什麽一清二楚，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還沒加冠呢，我還是個小孩子！”阿鬥也不管自己馬上成年的事實，直接撲進先生懷裏，諸葛亮也隻能無奈的抱起自家主公，“主公，甘刺史還在這兒看著呢，您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某人不把自己當外人，咱們就當他不存在就好。”阿鬥不管，自己馬上就成年了，成年之後再撲先生，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
“行了行了，我有事要跟你說。”甘霖現在沒心思去看人家父子情深，擺擺手。阿鬥看諸葛亮打算請辭，搖了搖頭，“先生坐下一起聽吧，這事兒，怕是公嗣做不了主。”
“怎麽了？”甘霖難得的嚴肅下來，阿鬥也頗有些疑惑。
“馬上就要過年的時候，朝廷，已經派了第三撥招募使來鄧州，”甘霖握住阿鬥的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招募使？”阿鬥皺眉，稍微思索了一下，“聽這個名字，是朝廷派來負責募兵的？”原本，華朝承平近百年，早已不是剛剛立國的時候了。世家大族兼並土地貪得無厭，已經讓有能力自備兵器糧食去應征的府兵數目銳減，折衝府徒有其名，兵力空虛。這次，又是連著打了這麽久的仗，兵力不足也屬正常，派個招募使來募兵，“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怎麽了，二叔。”
“主公，事情沒這麽簡單。”諸葛亮微微皺起眉，“雍涼之地民風彪悍，一向都是出猛將精兵之地，朝廷派招募使，也該先去那裏。當年華朝高祖起兵，鄧州百姓全城投降無一抵抗，人盡皆知。說句實話，鄧州甚至並非募兵的第二選擇，可，招募使都派到鄧州來了，不止雍涼之地，怕是其他地方……”都已經無兵可募。
“是嗎。”阿鬥愣了一下，雍涼之地出精兵良將？好吧，他是真的沒這個意識，在他的記憶裏，隻有一句“巴出將，蜀出相”。
“沒錯。”甘霖原本還期待諸葛亮能多說一點來著，然而，人家明顯是在等自己的回複。甘霖也就隨之繼續，“如果過得去這一關，那自然是好事，如果過不去了，到時候恐怕連長安都保不住，到就真的天下大亂了。公嗣，我是朝廷命官，不能擅離職守，但，我希望你們書院早做打算。”
“你終於不勸我入仕了，真難得。”阿鬥緩緩揚起唇角，“放心吧，如果真到了天下大亂的那一天，我自然有我該做的事情。”如今，是阿鬥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還不是最差的那一撥皇帝，這輩子攤上這麽一群哥哥，或許……
“你自己心理有譜就好，行了，該說的我也說到了，公嗣，可以的話，告訴你家先生，還有書院裏的那群弟子，科舉之類，讓他們還是放放吧。”所謂外患，都是內憂，朝廷暗無天日，看不到絲毫希望。父親又已經賦閑在家，他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但，這些年輕人的熱血，智慧和頭顱，不應該這樣白白犧牲。
“現在，正是需要有人力挽狂瀾的時候，二叔您，怎麽能這麽說呢？”這個國家就算大廈將傾，但至少，他還有資格期待未來。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公嗣，世間的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那麽簡單的。”甘霖歎息一聲，搖搖頭，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終究沒有像以前一樣去捏阿鬥的臉，拍拍阿鬥的頭，站起身，“好了，二叔是真的沒時間了，公嗣，保重。”不管你是不是我外甥，公嗣，我想要你好好活下來。
“二叔……”看甘霖離開的背影，阿鬥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從來都玩世不恭的二叔，其實，也算是個合格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