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正在思考,怎麽完成我夫君的請求,在我弟弟麵前,給別人求個情。”程悅捧了一盤烤肉進來,放在阿鬥麵前,“很生氣嗎?你這回可是連先生一起嚇到了。我跟你說,一點都不誇張,薑維就差給我跪下了。”
“他跪你你就受著,應該的。你是長公主,怕他下跪算什麽事?”阿鬥擺擺手,餘怒未消。
“噗嗤,”一邊的劉封一笑,捏捏阿鬥的臉,“我說,小家夥,架子不小啊,嗯?你跟你那群大臣愛怎麽樣怎麽樣,但是今後躲著點丫頭,別帶壞我妹妹!”
“哦。”阿鬥看了兄長一眼,委屈巴巴地點頭。
“阿鬥,你對先生,也很生氣嗎?”程悅頗有些擔憂,她無法想象,如果阿鬥和諸葛亮不和,對方會對她弟弟做出什麽來。
“姐姐覺得,我對先生生得了氣?”阿鬥微笑著搖搖頭,“我確實是有點不高興,但,我也沒想到先生的反應這麽大。”其實,兩世為人,自己的確從來沒跟先生有過哪怕隻是最小的口角,更沒有在先生麵前表露過不悅的臉色,不過,先生,居然也會因為自己的不悅而不安嗎?
“所以這次反差嚇到人了啊,”程悅給阿鬥夾了一筷子肉,舒了口氣,笑笑,“我覺得呢,我空口白牙的去跟他們說你沒生氣,應該沒人信,要不,你去跟他們解釋?”
“我氣還沒消完呢,這會兒去怕是要適得其反,”阿鬥歎息一聲,拿起筷子,“先吃飯,一會兒姐姐你幫我帶封信回去吧。”
這一段並不算小的插曲也就沒有影響到程悅和薑維的婚事了。薑維幾乎是急不可耐地離開書院去了劉封給程悅租下的房間,一如當年他去遝中一樣。諸葛亮雖然依舊留在書院,但,也已經許久沒來見過阿鬥了。而,住在阿鬥院落裏的人,也從郭攸之換成了霍弋。
“阿鬥阿鬥,你來給姐姐幫個忙。”婚期將近,程悅原本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有空的人,此刻卻跑到了阿鬥麵前,看了一眼還正在寫文章的阿鬥和研墨的霍弋,站在窗邊吐了吐舌頭,“那個,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沒有,姐姐你有什麽事,但說無妨。”阿鬥放下筆,示意霍弋把寫了一半的文章收起來,微笑著看向程悅,能讓姐姐也不會在大婚將至最忙碌的時候跑回來找自己,到底會出了什麽事?不過,阿鬥想了想,“阿弋,姐姐一路辛苦,你去拿點吃的來。”
“是。”霍弋向兩人各行了一禮,就打算退出房間,程悅連忙搖搖頭,“不用不用,阿鬥,我在這兒待不了多久的,不用這麽麻煩。”
“也好,”阿鬥拉著姐姐坐在一邊,“來,喝杯茶慢慢說,出什麽事了。”
“我也不知道……”程悅皺皺眉,此刻倒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馬上就是婚期了,大哥在州城租了間房子給我出嫁,然後呢,鄰居家有個兒子叫樊建,樊長元,自從那天阿維和樊建見麵之後,他就不太對勁了。雖然他平時一直裝得什麽事都沒有,但,我能感覺到他有點不對,阿鬥,你……”程悅忽然反應過來,因為自己一點不對的感覺,就把阿鬥帶出去,好像的確是不太好,這孩子的身體……
“那,我跟你走。”阿鬥站起身,微微皺眉,當年朝中那麽多人,薑維偏偏就遇見了樊建,這叫什麽,冤家路窄?也罷,“阿弋,你留下來看家,如果先生來了,就跟先生說我去找阿維,先生沒來就算了,不用特意告訴他。”
“主公,可是……”聽阿鬥吩咐完,霍弋皺了皺眉,哪有因為自己的事情去勞煩主上的臣下?薑維這還沒尚主呢,就真把自己當主公的姐夫了?
“你沒見過後來的薑維,他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還是不錯的,姐姐一向又是大大咧咧的,也不是多敏銳的人,”阿鬥微微搖搖頭,“可是,連姐姐都看得出來阿維不對,阿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也不知道樊建到底給薑維說了什麽,但,能把一個大將軍變得神色恍惚,恐怕,他是把當年的事情,全部歸咎於薑維了吧。
“就知道阿鬥最好了!”程悅喜形於色,“那那那,大哥租的房子離這裏也不遠,而且那裏離縣城更近,采買東西也方便,帶伯約回來我是沒成功,他說不能為了自己的事情麻煩你。所以,要不要,我抱你用輕功過去?”程悅不自覺便說出了心裏話,弟弟捏起來是很舒服,抱起來,應該會更舒服的吧,軟軟的,暖暖的,不知道摸頭發的手感和摸師父養過的那隻小貓,差得多不多?
“還是算了吧,阿弋,你去找兩匹快馬來。”阿鬥默默滯了滯,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姐姐你確定你抱著我能走一路嗎?而且關於被女人抱,他僅有的一點記憶,也就前世的依依和孫夫人了,吳太後都沒抱過他。對了,小時候,別人不敢說,至少甘夫人,應該也是抱過自己吧。
“哦。”程悅頗有點失落,不是阿鬥,你要相信你姐姐,我既然說得出來,就一定做得到的,你又不沉,抱你對姐姐而言還不是小事一樁。
“我們走吧,姐姐。”書院的門口,阿鬥被霍弋幾乎是半抱到馬上,雙唇緊抿,自己總覺得,自己再不快點,恐怕這次薑維真的要出事了。
“好。”程悅揚起馬鞭,阿鬥在霍弋擔憂的眼神之下,微微搖搖頭,自己今生雖說身體不好,幾乎沒怎麽出過書院,但,自己又不是沒有騎過馬,再加上,自家姐姐不是很厲害嗎,肯定不會有事的。
“程姑娘,”馬匹已經揚起蹄子,霍弋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遠遠傳來,“主公就有勞姑娘了。”
“放心吧,這可是我弟弟。”程悅的聲音遠遠的送了出去,傳入霍弋耳畔。這會兒也隻能相信長公主了,霍弋苦笑一聲,轉回房間。
“阿鬥,你怎麽了?”兩人沒走多久,程悅就發現阿鬥似乎完全追不上他的速度,幸好兩人還不至於離得太遠。策馬回轉,程悅看著阿鬥,“你這……馬不是你這麽騎的啊……”
“我也不想這麽騎馬啊,可是,姐姐!”胳膊短腿短不是我的錯啊!真的!
“那,要不咱們兩個騎一匹……不,我什麽都沒說。”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不可能的事,畢竟阿鬥這個主公也是要麵子的,程悅索性下了馬,看著阿鬥騎在馬上雖然竭力裝出淡定,但臉都有點泛白的樣子,上前勒緊馬韁,“算了,阿鬥,你下來吧,你這個樣子,萬一真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跟書院交代?”
“抱歉,是我高估自己了。”阿鬥搖搖頭,的確記憶裏還有自己策馬馳騁的記憶,但,自己這一具身體在身體素質這方麵,確實是……
“好了好了,咱們下來走著過去吧,反正也不遠。”程悅給阿鬥寬心。
“姐姐你不著急的嗎?”阿鬥搖搖頭,他知道自己的腳力和程悅實在是差的太遠,“姐姐,你帶我走吧,留一匹馬跟著跑,權當換馬。”被姐姐抱在懷裏,感覺應該也不錯。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程悅相當激動,終於可以體驗一下弟弟抱起來的手感了嗚嗚嗚,“來來來,你先坐好,姐姐抱你。”
“哦……”強行忽略掉姐姐有些詭異的眼神,阿鬥乖乖握住馬韁。
“來來來,阿鬥你坐好,抓緊韁繩。”原本怕和女人太近阿鬥會不舒服的程悅感覺得到阿鬥對自己的親近,索性向前挪了挪,兩人的身體之間沒了好大一塊空地,也方便自己騎馬。
“姐姐你,從這兒出嫁?”程悅說自己到了的時候,阿鬥看著麵前的小院子,一色水磨青色的牆,鵝卵石鋪地,滿院翠竹,雖然並未開花,但,阿鬥也認得出院子裏各色名貴的花卉,微風拂過,帶起一片沙沙聲,在這個小縣城裏,這,算是頂級的院子了吧。他一直都知道,遊俠雖然不置產業,但他們自有自己的辦法,也從來都是揮金如土,沒缺過錢,但自家哥哥這個大方的程度,還是有點嚇到了阿鬥。
“遊俠雖然不治產業,但是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窮,眼珠子安回去,丟不丟人啊,阿鬥?”程悅伸手在阿鬥麵前晃了晃,喚回阿鬥的神誌,笑笑,抱著阿鬥下了馬,“怎麽,要不要姐姐給你講講你哥哥的錢都哪兒來的?”
“還是算了吧,”不過就是巧取豪奪而已,阿鬥怕自己聽到什麽不該聽的,傷感情。而且,被自家姐姐抱在懷裏,阿鬥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在一個女人懷裏多呆一會兒的想法。程悅雖然沒發覺阿鬥的這點小心思,但,她其實也不太願意放開阿鬥,“你等一下,姐姐去拴馬。”自家弟弟的自理能力,程悅,嗯,頗有耳聞。
“嗯。”等程悅拴好馬,阿鬥乖巧地任由程悅牽著自己的手走進院落深處,“伯約,你看誰來了!”
“誰來了啊,小丫頭?”開口的並不是薑維,阿鬥苦笑著歎息一聲,這個聲音,還沒見著薑維怎麽先看見他了……
“先說好啊,長元,人家可不是江湖中人,你說話可千萬小心一點!別把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程悅將阿鬥拉到自己身後,以守護者的姿態跟那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劈裏啪啦囑咐了一堆。
“長元啊……”阿鬥低聲呢喃著,這個名字實在是太熟悉了,他身邊的最後一任尚書令,季漢滅國之後的第二年東遷洛陽,官拜相國參軍,同年秋天,兼任散騎常侍,使蜀慰勞的那個,“樊建。”
“程姑娘,你能不能讓我見見那位公子。”樊建皺了皺眉,以不容置疑的語調說出自己的請求。程悅忽然覺得麵前這個一向溫和寬厚的好好先生氣場都變了,雖然有些不安,卻還是倔強地咬唇,“這恐怕不行,我帶他來不是……”
“讓我見見他。”阿鬥從程悅身後站出來,“姐姐,你先去找阿維,我想,先和這位,樊長元聊聊。”當年,樊建進位尚書令的時候,黃皓已然權傾朝野,而,那些孩子們覺得,相較之下,還是薑維對國家的危害更大。為了能夠扳倒薑維,諸葛瞻和董厥都沒有與黃皓為敵,尤其是阿瞻,因為小時候把他養大的功勞也有黃皓的一份,所以,他甚至選擇暫且和黃皓聯盟。而樊建一向厭惡宦官,三人之中,唯有他雖不能與黃皓為敵,卻也堅決不與黃皓往來,他怕是對最後幾年的季漢,很失望吧。所以,在自己宣布投降之後,樊建東遷洛陽之時,他就選擇了司馬氏,後來,司馬炎給鄧艾平反,樊建的諫言堪稱最後一根稻草,對司馬炎來說,人家一個被鄧艾滅國的人都覺得鄧艾冤枉,他一個鄧艾效忠的人,也不好繼續說鄧艾有意謀反。
“可是……”程悅的本能告訴自己,最好不要讓弟弟跟他單獨在一起。
“你去陪陪阿維。”阿鬥皺眉,已經算是命令的語氣了。轉過頭,微微抬眸,阿鬥看向樊建緊抿的雙唇,許久,露出淡淡的笑意,“勞煩公子帶路。”顯然,“公子”這樣的稱呼,阿鬥並沒有把樊建當做自己的舊臣。
“好久不見了,”隻有兩人的時候,樊建停住話頭,看著阿鬥,心頭百轉千回,不知別扭了多久,才終於開口,“安樂公。”
“相國參軍,好久不見。”阿鬥也露出了然的笑意,也是,他們把當年該由自己背的過錯全都算到了黃皓頭上,昏君佞幸,朋比為奸,人家不想認自己,也屬正常。
“你……”雖然安樂公是自己先說出來的,但,被阿鬥叫相國參軍這個敵國冊封的官職的時候,不可否認的,他不是一點點不舒服。
“要跟我說話可是長元你提出來的,怎麽,要跟我說點什麽?”阿鬥抬眸靜靜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樊建,笑意溫和。這不是一位君主對待昔日的臣子的態度,樊建的侍中之職還不夠資格讓阿鬥稱呼他的字而不稱名,所以,這是安樂公對相國參軍的稱呼。
“臣……”這樣的笑容,樊建一時有些恍惚,當年自己還在成都的時候,也曾身為侍中,天子近臣,曾經不止一次麵君諫奏。那個時候,蜀宮裏的君王,永遠都是這樣溫和的笑容,仿佛,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慈愛的老人。
滿腔的不甘卡在喉嚨裏,許久,樊建歎息一聲,“倘若當年,真的早早就能殺了黃皓,季漢,是不是……”
“長元,你也太看得起黃皓了,”阿鬥微笑著搖搖頭,“就算他是碩鼠,但,就憑他一隻老鼠,總還毀不了一個國家。中漢宦官之亂不止一次,甚至逼士大夫出了清議這一招與之抗衡,但,中漢還不是延續了那麽久。季漢的滅亡,和黃皓當然有關,可,殺了他,一樣保不住那個國家。”阿鬥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涼意,直戳樊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