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撕票
吃完晚飯,汪立之生怕回去晚了,過日本人關卡時會遇到麻煩,便與范林翔兄妹道別,匆匆往回趕。
傍晚的蜀山,原本滿目的翠綠變得灰暗,涼風嗖嗖地掠過近郊的田野,景象分外蕭瑟。
1942年的初春,人們註定不會像往年那樣享受大自然的春意盎然,因為,外寇的鐵蹄和閃著寒光的刺刀,使得小鎮的人們感受不到春意。
匆匆趕路的汪立之二十來分鐘後到達了日本人設的關卡。
一位蓄著仁丹鬍子的日本兵,臉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眼,又跟一旁的同伴嘀咕了幾句,最後,用生硬的國語對汪立之說:「你的,高家人,快快的過去。」
汪立之聞言,不由對高家在鎮上的勢力有了新的認識。他慶幸自己能在兵荒馬亂的世道,有個財大氣粗的大戶人家做靠山,日子要比尋常百姓過得安穩踏實。
過了關卡,汪立之緊趕慢趕到了「油車橋」附近,正要喊黃包車送回「西河頭」去,這時,他發現不遠處的巷子里走出七八個人來。
由於光線昏暗,這些人的長相瞧不真切,但從著裝上看,應該是青幫的人。其中,有個人是被押著的。那人頭上罩著黑布,瞧身形應該是個男的。
這夥人里有人發現了朝他們張望的汪立之,呵斥道:「看什麼看?信不信連你也給綁了?」
汪立之想,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不好,真要是跟青幫結下了梁子,麻煩可就大了。
他忙上了身邊的一輛黃包車,說了聲:「快,去『西河頭。』」
車夫應了聲,拉著車子迅速離去。
第二天整個上午,「貴康診所」大門緊閉,這和診所的主人劉義貴平時的作息習慣大相徑庭。
有人猜測,劉大夫會不會是走親戚去了?
又有人說,或者睡過頭了?
直到下午,劉義貴家人接到一封信函后,大家才知道,劉義貴原來是遭了綁票了。
消息不脛而走,人們不約而同想起昨天青幫大鬧街西頭的事來,覺著,劉義貴遭綁票不是偶然,而是殺一儆百的信號。
緊張的氣氛開始在街西頭蔓延,更感到緊張的是劉義貴的家人,因為,他們付不起綁匪索要的贖金。
這時候,有人出了個主意,建議劉義貴的家人去找周家幫忙,眼下,只有「周家大宅」才能解決昂貴的贖金。於是,劉義貴的老婆,一個鄉下來的忠厚本分的女人,萬般無奈之下去了「周家大宅」。
周仕林和夫人早已考慮到這一層,女人來后,立刻喊管家取了足夠的贖金交給對方。女人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一通感謝。
周仕林誠懇地女人說:「大妹子,鄉里鄉親的,花些錢財能換回一條命,值得。」
「是啊。」周夫人說,「你們診所在南街也幫了大夥很多忙,商戶們有個頭疼腦熱的不都是你們幫治好的嘛。所以,客氣話就別說了,抓緊時間把老劉贖回來最要緊。」
女人的想法不會像周仕林夫婦說的這麼簡單。在她看來,周家就是劉家的「觀音菩薩」,是保護神。如今,慈悲心腸的菩薩正伸出援手救她男人一命。
送走淚汪汪的劉夫人,周仕林差人將正在後院跟周雲長聊這事的周坤生喊到書房。
他問周坤生:「阿生,仇雷綁劉義貴這事不簡單哪。」
見父親直接說出綁架主使人的名字,周坤生覺得意外,問:「爹,您也猜到是他乾的?您看這仇大鬍子這麼干……是不是因為有高家人在幫他撐腰?」
周仕林搖了搖頭:「高家再怎麼恨咱們,也不可能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我猜,仇雷背後一定有勢力更大的主子。」
「那會是誰呢?」
周仕林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邊翻看邊對周坤生說:「我想,劉義貴不會順利被放回來,鬧不好,這次仇雷演的真是殺一儆百的戲。如果,真要弄出人命了,說明,仇大鬍子背後的人一定是個『官』。因為,只有小日本和那些當官的,才能既要了人的命,又能置身事外。」
「這樣說來,豈不是對咱們家很不利?」周坤生擔心地說。
「是啊。青幫平時對咱們有所顧忌,但如果有更大的勢力撐腰,他們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周夫人也很擔心。
周仕林卻很鎮定,笑著說:「呵呵,別太擔心。按局勢來看,咱們的確站在不利的位置,但是,歷史上有過很多扭轉乾坤的事迹。我相信,只要冷靜應對,咱們定能化險為夷。這樣吧,阿生,你帶些人去南街,安撫一下商戶們的情緒,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安全感,不能讓大家因這事亂了心智。」說著,想起了什麼,問周坤生,「對了,雲長的傷怎麼樣了?」
「沒大礙。雲長兄弟自幼習武,身板結實著呢。鬍子的那一刀刺得並不深,我看,靜養幾天就能恢復。」
「那就好。你抓緊時間去南街吧。」
「好的,爹。」
周坤生離開后,周夫人心裡擔憂,對周仕林說:「仕林,我心裡總覺得沒著落,你可要保證生兒的安全,不能讓他去冒風險。」
「哈哈。來,夫人請坐。」周仕林笑著拉夫人坐下,「周家之所以百年來沒出什麼大事,靠的就是冷靜。你放心,我不會讓阿生去冒風險的。」
聽周仕林這麼說,周夫人才稍稍安下心來。她嘆了口氣說:「唉,實在想不通,人活一輩子才短短几十年,為何要斗得死去活來呢?」
「沒辦法,家族利益為上嘛。不過,咱們周家從來不惹事,更不怕事。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相信,這次的事情會得到圓滿解決的。」
到了傍晚,老街商戶們的恐慌,隨著劉義貴的屍體在野河浜里被發現到達了極限。一些商鋪老闆立場開始搖擺,他們生怕再不交「保全費」,會步了劉義貴的後塵。於是,一些商戶揣著錢,偷偷去了街東頭的茶館。
正如周仕林所料,仇雷綁劉義貴「肉粽子」不是為了錢財,他要讓南街的商戶們知道,跟青幫作對是沒好下場的。更重要的是,他想通過這件事給周家大宅發出明確的信號,他仇雷是不好惹的。
仇雷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因為有人撐腰,畢竟,殺人償命是自古以來不變的法則,如果,沒人打保護傘,就算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會輕易要了別人的性命。
給他撐腰的不是別人,正是打著「曲線救國」旗號,公然獻媚偽政權的史耀民。
史耀民之所以願意當仇雷的保護傘,主要是想利用青幫的勢力,壓一壓鎮上幾個大家族的氣勢。他要讓所有人知道,在這個鎮子上,真正的老大不是那些大戶人家掌門人,而是手裡有槍有人的他。
史耀民得知仇雷真的殺了劉義貴之後,覺得,有件事情已經非做不可了。
第二天上午,就在南街的商戶們爭先恐後交「保全費」的時候,街西頭卻毫無動靜,這讓仇雷心裡升起了疑雲。
他想,難道自己那殺一儆百的法子還不夠火候?又或是這些商鋪的老闆鐵了心,要跟周家人一條道走到黑?
不行,我還得加把勁,再弄出些動靜來,要讓商戶們知道,「保全費」不交是不行的。
他喊上幾個手下,正要走出茶館,正對著茶館的小橋上跑來一人。仇雷認得這人,是史耀民身邊的一個鐵杆兄弟,名叫邵坤大。
邵坤大一見到仇雷就抱拳施禮,然後,俯過身去在仇雷耳邊嘀咕了幾句。
仇雷一個勁地點頭,看樣子,對方帶來的消息非同一般。
片刻之後,仇雷吩咐手下分頭行事,部分人繼續在茶館收錢,部分人去街西頭打聽消息。他自己跟著邵坤大去了史耀民在「白宕村」一個叫做崔媚的情婦家中。
到了崔媚的家,剛進門,仇雷就瞧見史耀民正抱著身穿旗袍酥胸半露的崔媚調情,他頓時覺得尷尬,忙說:「史老大,真抱歉,這個,這個……」
見他們來了,史耀民放開崔媚,直了直身子,呵呵笑著說:「呵呵,沒事,沒事。我是跟你嫂子鬧著玩呢。」
崔媚並不像仇雷那麼拘謹,她稍稍整理了下衣著,嬌聲嬌氣地埋怨起史耀民來。
她說:「嫂子?什麼時候我成史大隊長的老婆了?你夫人不是在『潛洛村』嘛。我看哪,史大隊長根本就沒把我這『古墩子』放在心上。」
史耀民一聽,一本正經地說:「哎,瞧你說的,『潛洛村』那婆娘是家裡指的婚,我這不是沒辦法嗎。另外,你不要老是把綽號扛嘴上,『古墩子』,多土呀。」
崔媚不樂意了,說:「現在嫌我土了?當初哭著喊著上老娘床的時候怎麼不嫌我土呢。」
「瞧你,越說越離譜了。你啊,趕緊沏壺茶去,我跟仇爺、邵兄弟還有正事要談呢。」
崔媚撅著嘴巴,裝作不樂意的樣子,扭著屁股進廚房燒水去了。
史耀民邊喊兩人坐下,樂呵呵地說:「她呀,就是這麼個性子,外剛里嫩。別看她大大咧咧的樣子,心裡可軟和著呢。當年,要不是她捨命相救,我這條命,恐怕就要丟在那個姓熊的槍口之下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史耀民的眼神有些迷離,當年一些令他辛酸的往事,彷彿又浮現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