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白禾
他知道琳琅和她父親感情並沒有多好,她這般驚慌失措,可能也是在擔心以後的無所依靠。
“謹哥哥……”琳琅含了熱淚盈盈望著他,有多久了,他沒有這般和她說過話了,有多久了,她都記不得他溫柔的語調是怎麽樣的了,她的手微微發抖起來。
“哼,既然王爺和王妃要互訴真情,那無憂就不打擾了,隻是,外麵太陽還在呢,大白青天的,無憂建議王爺,可以回去再兩兩相對,不然被你的屬下看見王爺這般的脈脈溫情兒女情長,隻怕……”她冷哼一聲,毫不掩飾地對他顯露出厭惡,腳下不停,眼裏卻迸射出冰冷的火焰來,果然是琳琅,這樣的逆境之下,都還能抓住段雲謹,就算是她的父親倒了,她也無所謂,已經有了新依靠,隻是,這樣不是更好玩麽,貓捉老鼠也喜歡玩弄老鼠一番呢,她就要看看,她還能蹦躂好久。
段雲謹抬頭,就看見了無憂怒氣離去的背影,之前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恨意,讓他一陣心驚,那厭惡的眼神就像是毒蛇,撕咬著他的心,冰冷的感覺從身體蔓延開來,一直冷到了骨髓,為何,她的反應,會對他這麽大的影響呢,他的眼中染上了一抹迷茫,看著琳琅還在一邊殷殷期盼他,揮揮手,讓她回去休息。
琳琅不甘心的離去,對無憂的恨意又上了一層,隻是卻也不敢留下來,現在可不是以前那般可以隨意撒嬌了,好不容易兩人關係有了突破,她可要好好琢磨了。
魏宏終於被判了死刑,本來所有的死刑犯都要秋後問斬的,可魏宏這次實在是犯下了天怒人怨的罪責,也許,更是犯在了皇帝的猜忌下,竟然沒能等到秋後,直接宣判了死刑就挑了個日子準備行刑。
魏家的家產全被抄家,女眷沒入樂坊,直係的滿十四歲的男丁全部一同處死,而旁支的還有些未滿十四歲的男丁,就全部都流放到炙炎最苦寒的漠北地區,無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底木木的,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她恨魏宏,恨他的艱險陰毒,陰謀害死她的爹爹,若是她選擇,她隻是想要殺了魏宏一個人的,沒有想到其他的人,畢竟其他的人,雖然也是姓魏,但是他們也和魏宏不一樣的,他們,都沒有參與到殺害她爹爹的行列中啊,她捂住眼睛,半晌無語。
琳琅得知了他們全家的宣判之後,據說旨意都沒有接,整個人就一頭栽倒下去,暈了,整個魏家經此一次之後,可以說是被連根拔起,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一幸免的,除了她就是早年被他們逐出門去,跟著國師姓的莫秋白了,隻是,莫秋白本就對她有敵意,當年爹爹見他入了國師門下,後悔了,讓她去拉攏,可她知道的,雖說莫秋白總是冷冷淡淡的,看在段雲謹的麵子上並不為難她,可是,他卻根本就不理她,或許,是無視吧,除了那點微弱的血脈,她和他還有什麽聯係呢,就算是拿點血脈,恐怕也是他最厭惡的東西吧,更何況,她知道,莫秋白對花音染好,她又是害了花音染……
想到自己以後孤苦無依,她就是一陣淒苦。
在她還在房間裏哀歎自己命運多舛,時運不濟的時候,午時三刻已經到了,無數的人都去法場看行刑,砍頭雖然血腥,可是不常見,有的是喜歡湊熱鬧的人去看,更何況殺的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貪官呢,更是看得人人叫好。
等到琳琅回過神來,想要去為親人收殮的時候,法場已經被衝洗幹淨了,據說,那些屍首,已經被國師的弟子先行一步,收殮下葬了,她哭了一翻,也無奈,隻能回府了,這一回府,又是大病了一場,不知是真的為親人離去悲傷呢,還是為自己未來的無依無靠身世淒零擔憂,畢竟,那天她眼看著突破了段雲錦心中一個小小的心防,可隨機就因為無憂郡主的話語給破壞了,這些天,她費盡心力,竟是一籌莫展,每次去見段雲錦,他無非就是說,她現在身體不好,自己好好養著,還是不要亂走了,吹了風或者受了暑氣更不好。
她感覺,似乎,那天才敲開的那個小小的裂縫,在她不知覺得情況下由補好了,他又恢複了那個冷冷淡淡的王爺,她心中的鬱苦如同厚厚的繭子,捂得她密不透風,喘不過起來,當年,若是她沒有抗拒父親,進了皇宮,說不定現在已經是主子娘娘,備受恩寵了,現在也能庇佑他們一家;就算是不想進宮,當初那麽多權貴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就算是隨便挑一個家世好的,嫁過去說不定也是被捧在手心裏嗬護,哪像現在這樣……
她越想越傷心,卻不知道,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幻想後悔,也許不回頭看不自知,一回頭看,就全都是不如意,於是悔於怨恨就油然而生了。
在琳琅這般的時候,無憂倒也沒有找茬,她現在也心情沉重,就好了背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殼,厚重的壓得自己喘不過起來,她無法說服自己,那一條條血淋淋的人命和自己無關,一想到這裏,就隻覺得心裏糾結,難受得緊。
就在這時,一個出乎意料的訪客來了。
無憂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隻覺得一直混亂的心情仿若被淨化了一般,恢複了平靜。
“白禾,你怎麽來了?”一直籠罩在她身上的愁雲似乎不知飄到了什麽地方,此刻的她,眉眼盡舒,笑容宛若潑墨在宣紙上彌漫開來一般,一瞬間渲染了周圍所有的事物。
“一別數日,郡主可還好?”似乎是匆匆忙忙間趕過來的,白禾的麵上還帶了淡淡的倦色,隻是,卻依然顯得出塵清朗,有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灑落下來,在他清朗俊秀的臉上落下斑駁的陰影,可是他這麽輕輕地一笑,她卻忽然有了中見到生命中最燦爛的陽光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可真是怪異的很,她壓下心頭的怪異,笑著開口:“我很好,一切都安好,先進屋喝口水吧,大熱的天氣過來,一定累了吧。”
“那有沒有今年新上的綠茶?”白禾眨眨眼,開口問道。
“沒有茶,酸梅湯要不要。”她最近可是喜歡喝酸梅湯的緊,畢竟,喝這和個,解暑。
“冰鎮過的我就喝。”白禾眼中笑意如潺潺流水,清澈透明,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白禾給她的感覺一直是這樣的,讓人放鬆,相處起來也很愉快,不會刻意絞盡腦汁去想什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他似乎很博學,天南海北都有涉獵,也有一顆極為聰明的頭腦,什麽問題,到了他的手上,都可以迎刃而解。
如今,他在她最迷茫的時候出現,讓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忽然又覺得,似乎他是她的大救星,總在她遇見困難的時候就到,這麽一想起來,好像還真是那麽一回事了,她嘖嘖嘴,真是太巧了。
“無憂似乎有什麽煩憂事?”兩人靜靜地喝著酸梅湯,聽著外麵的風穿堂過室後留下的輕微呼呼聲,別有一種寧靜在心頭,就在這樣的寧靜中,她聽見他開口問道。
“我……白禾,我曾經可能告訴過你,我和一個女人有仇,如今,我就告訴你吧,那個女人,就是這王府的女主人,琳琅王妃。”這一刻的氣氛太寧靜,在白禾的身邊,她隻覺得身心都可以放鬆,而他輕柔的問語,又讓她有了傾吐的欲望,她擰著眉,終於開始說道。
“恩,琳琅王妃?無憂,你既然和王妃有仇,還住在了她家裏,真是勇敢,這是不是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白禾狹長的眼睛裏滿是笑意,削薄的唇微微上揚。
哎,一會兒他聽到後麵就不會是這樣子了,無憂滿眼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有種不想說出口怕看見他厭棄的目光,可是,這件事堵在她心裏,又不吐不快。
“我住進了王府,給她下了藥,毀了她的容,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她以前很過分,她……”她忍不住想要解釋,隻是,卻不知怎麽解釋。
“無憂,你別慌著解釋,既然你會這麽做,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我相信我之前看到的無憂是一個好女孩,如果你這麽做了,一定是因為她太壞了。”他喊她名字的時候,聲音又柔和又醇厚,好像屋子裏彌漫著淡淡的酒香,她隻覺得眼眶發熱,似乎要淌下淚來,有一個人這麽看著你,認真的說著,我相信你,這一份感動,已經彌足珍貴了,而且,對於她怎麽會和琳琅扯上關係,他一句也沒問,就如當初她陷入夜國皇權鬥爭,她知道,他其實什麽都明白,隻是自己不願意說的,他就不會強迫自己,這一份認知,讓她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也許,他就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也說不定。
“那個魏宏,是琳琅的父親,這次魏宏的事情,我也有參與進去。”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隻是,我不是因為恨琳琅,所以才對付她的父親的,實際上,我真的,隻是打算報複琳琅的,畢竟,冤有頭債有主。”
“可是,我有一次去皇宮赴宴,無意中聽到皇帝和魏宏談論說二十年前他們做的一件事,陷害了當時的振國將軍花正,花正……和我有很大的淵源,所以,我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報仇……”
她頓了頓,繼續開口說道:“隻是,我沒有想到,會弄成這樣的,我隻是想要魏宏的命,沒有想到,會害了魏家其他的人。”
她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我……那些人都是無辜的,我沒想到會這樣的……”
“無憂,不要自責,那些人不是你想要殺死的對不對?”他按住她的手,清亮的感覺隨即覆上來,似乎再給她傳遞著源源不斷的力量,支持著她繼續走下去。
“而且也不是你下令殺的他們對不對?”他的聲音不溫不火,淡定弱風,聽起來格外柔和,無憂的心奇跡般的安定了下。
“再說了,魏宏的確貪贓枉法,陷害忠良,死不足惜,你說你害了他,那麽,這些事情難道不是他做的麽,若不是他這麽做,又如何會落到這樣的下場,至於魏家其他人,那是皇上下令處死的,天子一怒,是要足夠多的鮮血償還,魏家的人,一是因為他們姓魏,所以要承擔魏家家主犯下的過錯,二是魏家的人平日裏仗著家主的榮耀,雖說不至於人人都仗勢欺人,但是,至少榮華富貴也沒少享受,既然享受了不屬於他們的榮華,花了那些貪汙來的銀子,死,也沒什麽可怨的了。”
“這一切都不管你的事,所以,你無須自責。”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燦爛的雙眸亮若天邊最亮的那顆啟明星。
“是這樣的麽?”她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問道,見到他肯定的點頭,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這些日子困擾她的龜殼,終於被他的語言,擊碎了。
白禾看著她的笑臉,不禁有些恍惚,她笑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容顏竟然像三月裏最燦爛的桃花一樣,他心中也跟著笑了起來,就算是受過了再多的苦難,她,始終還是以前的她,就算是外表裝的在冷再涼,內心,始終保持著她的一顆赤子之心。
段雲錦在外麵聽得驚駭不已,本來,這些天無憂對他閉門不見,他知道她還在對於那天他對琳琅的憐惜生氣,他想要來解釋的,可是走到門口,卻不知怎麽解釋,畢竟,無憂和他,是什麽關係也沒有的,他在門口躊躇間,竟然就聽到了那一番話。
無憂,她到底是誰?
竟然為了花將軍,可以做這麽多,就連琳琅的臉,也和她有關?
她到底是誰?
有一個答案隱隱冒出水麵,卻立刻被他否決了,那是不可能的,他心中苦澀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