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

  “蕭王千歲。”


  “我皇萬歲。”


  一聲出,整齊劃一,氣勢磅礴。


  有膽小的文官已經跟著跪了下去,其實,是被嚇得腿軟了。


  夜冥蕭微微的笑了,金色的陽光沐浴在他肩頭,這一刻,他俊美的如同披著黃金甲的戰神。


  父皇,你看到了麽?


  你的江山,已經是我的了,而如今,我要踏著你兒子的骸骨,登上王位。


  他冷冷掃視了一眼下方。


  “皇後協同大皇子篡改遺詔,犯上作亂,其罪當誅,爾等去給我縛了他們來。”他冷冷的下了命令,抬眼望著遠方。


  曾經,他是卑微跪在他們腳下的塵埃,如今,他要把他們踩在鞋底下。


  他還記得父皇飲下毒藥時說的,這一杯毒藥,算是償還了欠他母親的了。


  他們從此兩清了。


  隻是,怎麽可能,怎麽有這麽便宜的事情,那不過,是利息而已。


  隻是他們母子兩人受到的侮辱和白眼,而他母親的鮮血,還要血債血償的。


  他不是說他不夠寬容不適合當皇帝麽,他不傳給他,他剛高興,他用搶來的,他給的,他還不稀罕呢。


  至於不夠寬容麽,等他們的鮮血澆滅了他心中的怒火,他就能寬容了。


  “夜冥蕭,你要做什麽?”無憂聽到他的指令眼神一變,他是要處置大皇子麽?

  還沒等她們開口,一邊就有內侍哭著跑過去。


  “坤寧宮著火了,大皇子和皇後都在裏麵。”


  坤寧宮所在的東方火焰已經映紅了半邊天,不過是短短的時間怎麽可能?


  無憂麵色一變,拔腿就往那邊跑。


  “啊……”她看著麵前的場景,驚呼了一聲,如果不是隨後趕來的夜冥蕭扶著,她可能就這麽跌倒在地上了,心,忽然就這麽沉到了穀底,眼前的乾坤宮,已經被熊熊烈火燃燒成了一個火球,有淡淡的煤油味道傳來,怪不得,從發現火燒到現在不多一刻,就燒得這麽迅猛。


  “快去救火。”她頭上的帽子因為跑得過急,寂靜滑落下來,委頓在地,一頭青絲被風攪得淩亂,她抓住身邊一個太監提著的水桶,拚命往火中潑去。


  那麽大的火,這一點水無疑是杯水車薪。


  火依舊燃燒著,張揚著,映紅了半邊天空,風聲呼呼,像一曲哀豔到極致的挽歌。


  就連太陽也躲進了雲層了,天地間一下子黯淡了不少。


  “皇後和大皇子還在裏麵沒有出來。”旁邊有宮女在嘰嘰喳喳,一片慌亂,隻是,她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隻有這句話,衝進了他的腦海,撞得生疼。


  大皇子,還沒有出來……


  ——“啊。”——


  她痛呼了一聲著,使勁要掙開夜冥蕭的束縛,卻根本沒有力氣,整個人驀地一軟,就這麽跪坐在了在了地上,捂住了胸口。


  “無憂,你怎麽了?”夜冥蕭緊張的問道,他是一直想要置皇後母子於死地的,可是,並不是這樣的方式,他知道無憂最是心善,又和夜羿陽接觸了這麽久,若是讓她看到這樣的場景,如何了得。


  她沒有回答,那樣炙烈的痛就好像有人拿著棍子在她心口攪動一般,疼如骨髓,這麽的痛,提醒著他要失去了嗎?


  那天在流觴院的話又殘忍的浮現在耳邊——


  “無憂,若是父皇好不了了,這個東西,你就幫我處理了吧。”他溫潤如玉的聲音裏,帶著平靜和釋然。


  這個時刻,她才恍然醒悟,早在那天,他就已經做了這樣的打算。


  “殿下,你出來吧。”她輕聲念著,卑微地祈禱著,卑微的隻想要留住他。


  隻是,卻知道不可能的,他放了著一把火,早就決絕的想要離去了。隻是,他如何忍心,不是說了,要照顧她一輩子的麽,不是說了,要和她做一輩子的知己麽,為何,又要毀約?

  她這個時候才知道,早在習慣了他的溫柔,早在心底把他視為一家人,失去他的痛,竟是這般痛徹心扉。


  “無憂,別傻了,活這麽大,裏麵的人早就活不了了。”心中的痛楚提醒著她,他已經走了,可是她不相信,不相信那般溫潤的人,就已經葬身在火海,不相信之前還和她擦肩而過的人,就再也見不到了。


  隻是,為何,夜冥蕭要把她最後一點幻想都撕破,她瘋了一般,揮舞著拳頭,往夜冥蕭身上打去,一下一下,咬牙切齒,似乎麵前這個人,與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夜冥蕭咬牙忍著,依舊緊緊禁錮著她。


  支撐房子的最後幾塊橫梁也掉落,偌大的乾坤宮瞬間坍塌的時候,她眼中的光亮已然熄滅了,她知道,有一個對她很好的人,就這麽死去,從此生死兩茫茫,無處話淒涼。


  從此,再也沒有人會對她說,無憂,你要多笑笑,你笑起來最好看了。


  無憂,天冷了,怎麽不多穿點衣服。


  無憂,不要喝酒,你身體不好。


  無憂……


  ……


  也不知過了多久,火已經滅了,輕煙縷縷,嗆鼻的煙味讓人喉嚨發癢,隻是沒有誰敢咳嗽出來,都在拚命地忍著,壓抑著。


  昔日大氣磅礴的宮殿,如今隻剩下一堆廢墟,什麽東西也沒有留下,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了。


  沒有人敢開口,最先溢出口的,是一聲壓抑不住的哭泣。


  她捂著嘴巴,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殿下,你別走,無憂還沒向你懺悔,無憂一直都在騙你,無憂對不起你,無憂不配讓你這麽溫柔的對待……”


  “無憂是壞人,你快出來啊,不要和無憂捉迷藏了,出來,狠狠地打我吧……”她哭著,聲音更加尖銳,像是鋸子在鋸木頭一般,入耳,隻剩下粗糲。


  “夜冥蕭,你為何,為何要這麽步步緊逼……為何非要逼死他不可……”她看著麵前的人影,忽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巴掌給他扇了過去。


  那些內侍嚇得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大皇子已死,蕭王如今可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了,馬上就要改口叫皇上了,這人是誰啊,居然敢扇他的耳光,他們如今看見了,會不會也被一並遷怒啊。


  可還沒等他們聽到蕭王的雷霆震怒,無憂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這麽直直的倒了下去。


  “太醫,太醫……”她昏迷之前,隻聽見夜冥蕭氣急的聲音。


  *

  天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清晨的晨曦透過窗欞斜照入室,灑落一地金黃的時候,床上的人兒纖長黑亮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慢慢睜開了一雙水靈靈不含雜質的眼眸。看著趴在床邊的蕭王,她掙紮了一下,想要坐起來。


  “無憂,你快躺下,太醫說了,你現在不能動怒,也不能操勞。”夜冥蕭緊張的看著她,對於她蒼白的麵色,有些心疼,也對於她對夜羿陽的重視,有些生氣,更是責怪自己,若是知道了這麽一回事,當初怎麽也要阻止她過去,不過,好在,夜羿陽已經死了,她的傷心,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會散去的。


  “我想回流觴院。”她自顧自的掀開被子,就要站起身來,隻是,渾身的沉重,讓她有些搖搖晃晃的,腦袋裏更是一團漿糊般,有些不清醒。


  “好,等著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回去。”夜冥蕭輕輕扶著她,支撐著她的身子,在一邊柔聲哄道,。


  “我現在就要去。”她大聲說道,一急,淚水就要冒出來,她現在想要快點回去,看看大皇子之前留給她的東西,那,是他給的遺物吧,她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一刻,都不想耽誤。


  “無憂,乖,你的身體還不好,不能勞累的。”夜冥蕭好聲好氣地哄到,他還從未如此低三下氣地哄過人,一時之間,也有些無計可施,想要發火,可是對上她溢滿淚水的眸子,什麽火氣都如同長不出水麵的浮萍,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她不說話,隻是站在那裏,一副不屈服的樣子,還是夜冥蕭先妥協了,他扶著她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好了,我讓你準備馬車送你去,不過,你先要把藥喝了再走。”他把太醫送來的藥遞給她,看她默默的一口飲完,又拿了蜜餞給她吃。


  她的身體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隻是一時怒極攻心,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好好養幾日,就沒有大礙了,所以夜冥蕭才同意她走這一趟,不同意她吧,怕她又一個人生悶氣,對身體不好。


  回到了流觴院,幾乎不等車子停穩,她就已經跳了下去,嚇得跟在她後麵的夜冥蕭心都漏挑了一拍,趕緊跟著她走了上去。


  她找出了大皇子給她的東西,雙手顫抖著打開一層層錦布,手抑製不住的顫抖,那日交給她時,這布上還殘留著那人的體溫,而如今,那人再也不見了……


  眼睛酸澀的厲害,她趕緊忙著手上的動作,錦帕層層打開,最裏麵的明黃色東西露出來的時候,卻讓她驚愕了。


  那是……站在她身後沉默看著這一切的夜冥蕭眼神也凝重了起來。


  無憂小心翼翼地打開聖旨,當看見上麵龍飛鳳舞的字時,她心顫了顫,皇後和夜冥蕭翻遍了皇宮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的聖旨,原來,竟是在她這裏。


  他竟是對她這般信任。


  不對,她仔細瀏覽了聖旨,那分明是,傳位給夜羿陽的,他為何不拿出來呢,拿出來的話,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帝繼承人啊,也不會死的。


  “想不到,死老頭到最後,選的還是夜羿陽,哼。”身後的夜冥蕭兩眼通紅,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看起來,有些駭人,不過,夜羿陽為何沒拿出來他不知道,隻是拿出來了又如何,京城裏效忠死老頭的禁衛軍已經被他收買了一半,而且,他的大軍也在京城枕戈待旦,他要這個皇位,不過是輕而易舉,至於說什麽篡位忤逆,他對這些,向來都不在乎。


  “隻是,殿下卻放棄了。”無憂抱著聖旨,淚水如夏天的雨,就這麽連成了線滑落下來,她手裏緊緊握著在聖旨下麵夾雜著的一張字條。


  “無憂,珍重!”


  那天,大皇子就是來和她道別的吧,他對她說,無憂,珍重,那字跡清雋大氣,一如他的人。


  其實,他知道的,她是蕭王這邊派過去的人,所以,他把聖旨交給她,讓她毀去,讓她向蕭王表露忠心,就算是以後他不在了,自己也不會有危險。


  他不要皇位,就算是他父皇傳給他的,就算是他母後隱隱期盼的,可是,他知道,若是他要,夜冥蕭就會爭奪,或許他們拚一下,他未必會輸,隻是,那樣,苦的就是京城的百姓,還有夜國的人民。


  所以,他選擇犧牲。


  “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夜冥蕭顯然也看見那張字條了,他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隨即臉色一變,靜默了好久,才開口問道。


  他一直沒有想到,夜羿陽竟然會在最後關頭,這般放棄。


  無憂沒有回答,她小心翼翼的把那張字條放好,珍而重之地用盒子裝好,這才抬起頭,望著外麵依稀的晨露,開口道。


  “殿下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君子端方,溫潤如玉,他就如她他的名字一樣,讓人很溫暖,羿陽。


  她是他見過的,除了師兄以外的,第一個至情至性的君子。


  就如同這暖陽一樣,讓人打從心底裏麵,升騰出暖意。


  她望著外麵冉冉升起的太陽,又覺得心底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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