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蕭冥夜回到客棧,她卻不在自己的房裏,獨自一個人,抱了一壇子酒,就這麽輕飄飄的坐在屋頂,就著一輪明月,自斟自酌,見他來了,對他揚一揚下巴,示意他也上來。


  “喝酒麽?”她倒了杯遞到他手裏,隨即不看他迷惑的眼神,自顧自得又喝了一口,這個鎮明明在大漠之遠,偏偏卻有一片延綿不斷的桃花源,春天到了,落英繽紛,柔粉的桃花,粗獷的勁草,兩種不一樣的美柔和在一起,更是令人觸目驚心,比之江南那一味的婉約,卻要大氣磅礴的多了,而這裏出的桃花釀,也每每能絆住來人的心。


  蕭冥夜抬頭看著她弧形優美的側臉,有若漫天飛雪,映著星光月色,那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就這麽鋪展開來,她似乎遇見了什麽高興的事情,明明之前還氣得轉身就走,現在又能言笑盈盈了,當真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他喝了一口酒,入口的綿軟醇香讓他有些飄飄欲仙起來,就連身心都似乎放鬆了,他看了眼旁邊的女子,正巧她也在看他,四相對之間,他眉梢無處不在的冷傲消弭,所有的冷硬的都化作了溫柔。


  “蕭王爺,這酒如何?”搖了搖杯中透明的液體,她似乎都迷住了一般,輕嗅了口那清甜的氣息,那孩子氣的動作,讓他瞬間就樂了。


  “這桃花釀可是我們夜國的特產,小染染這麽問我似乎不對,還是說,你已經把自己當做夜國王妃了?”他眯了眯眼睛,一絲狡黠流轉,挑逗地開口。


  “我當然說的是——”她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就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隻是,心裏默默的說著拍子,她唇角浮起一抹詭異的笑,讓他看了也經不住心裏打突,他聞得出,酒裏沒有毒藥的氣息,再者,他們想出了幾日,他又把我相信,她不會毒害他,畢竟,沒有人會費盡心力治好了一個人在下毒害他的,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救,還省些力氣。


  “三,二,一。”她忽然輕輕開口數著,話音剛落,他隻覺天旋地轉,身上一軟,渾身提不起一點精神。


  “你,是怎麽做到的?”果真是說女人是最好的武器,若是她今天想要取他的命,隻怕也是易如反掌吧,隻是,他卻不知道她是如何動手的,他的體質,在經過多年的宮闈廝殺之後,已經對蒙汗藥壓根沒有反應了,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王爺想知道麽?若我猜的不錯,王爺對蒙汗藥已經有抗體了,按理說是不會栽的,想知道為何,我對你下的蒙汗藥有效。”她狡黠一笑,一抹明亮的笑意從他的嘴角一直延伸到瞳孔深處,簡單明澈,一種純然發自內心的快樂在他眼底湧動,像是要濺出來:“想知道就自己猜啊,我不告訴你。”


  她得意洋洋的說完,挑眼看他越來越迷茫的神智,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她就是改良了藥物的配方,而且,是一點一點滲透就去的,這幾日她給他換藥的時候,就趁機一次次加入了幾味藥引,再加上今晚這加了料的桃花釀,他不中招才怪。


  “王妃真是調皮,本王也無可奈何。”他搖了搖頭,看著她唇角那抹盈盈的笑意,終於撐不住沉睡過去,隻是,不知道是被藥迷住的,還是被她的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啊,沉睡的時候他如是想。


  花音染吃力地把昏睡的蕭冥夜搬進屋裏,冷不防想起了他最後說的那句話,還有那,無可奈何但又飽含著絲絲寵溺的語氣,王爺,王妃……這該死的蕭冥夜分明是在口頭上占她的便宜。


  想到這裏,她氣憤地把他扔在地上,趁著他沒有意識的時候,狠狠踹了他兩腳,轉身就走,隻是,走到門口,看到外麵涼薄的月亮,她終究還是倒了回去,胡亂把被子往他身上扔。


  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偷了他的好馬,就著淡淡的月光,按白天店老板指給她的路遠去。


  蕭冥夜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身上隱隱作痛,掀開衣服一看,兩團青紫大大咧咧地展現在眼前,輕輕一按,就痛得他嘶的吸了一口氣,隻是,看著身上的被子,他又笑了,終究不是狠心的丫頭,但,也是個暴力的丫頭。


  不過,他喜歡,明明痛得齜牙咧嘴,偏偏還要一臉笑意,那臉色咋看咋怪異,若是讓他的一竿子手下看見他們的冷麵主子這般神情,隻怕是要懷疑他被鬼附上身了吧。


  一路奔波,天明的時候,已經入了炙炎的邊境,她抹了一把汗,讓馬在一邊休息吃草,自己也拿出帶的幹糧,胡亂地啃著。


  “染兒。”忽然一道驚喜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她抬頭看去,換下了鎧甲,一身藍色錦袍的二皇子就站在他麵上,發絲麵頰上沾染了金色的朝陽,宛若戰神一般。


  “二皇子。”她笑了笑,咽下了口裏的饅頭,這才開口打招呼。


  “染兒,真的是你,你去哪兒了,我都要以為,你被抓去了。”平日裏鎮定沉著的段雲靄此刻的表情有些失態,找了這麽多天,越找,他心裏就越涼,時間拖得越長,染兒的危險也就越大,這個時候看見她,怎能不驚喜欲狂。


  “沒有,就是到處去走走,倒是讓二皇子擔心了。”她本來想要開口說這些天的事,她可不是被抓住了麽,而且是被夜國那個小惡魔抓住的,隻是看到他焦灼的眼神,說出來隻怕又是解釋個沒完,再加上那人身份特殊,而她又這麽平安回來,指不定被人知道了還要落人口舌,索性就不說了。


  “對了,哥哥好了麽?”她見二皇子還想再說什麽,隻當不知道,漫不經心的轉移話題。


  “他很好,已經帶著人回去了。”一想到段雲錦和那個女人黏黏膩膩的樣子,他心頭就是一陣厭惡,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點。


  “那就好,既然哥哥都回去了,二皇子怎麽還……”一向翩翩如玉的二皇子居然會用這種語氣說話,這種站在她這一邊的語氣,讓她心頭一陣溫暖,她笑著看他,開口的話,忽然就有了答案。


  “二皇子,我很感謝你把我當做朋友,而且還為了找我,不惜以千金之軀犯險,這份友情,我會牢牢記住的,今後,若是有我能幫到的地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柔軟的聲音如細密的棉,纏了一層,又是一層。


  這般說來,是把他當做外人了,這樣的認知讓段雲靄心頭升起一絲怒火,但隨即又被她軟軟綿綿的嗓音澆滅,對於她,他怎麽也無法生氣,這樣的話,他也打算聽過就忘,隻是卻不料,在很久後的一日,他親口對這個女子說,要她兌現今日之諾,那時的他背負著江山的重責,明知開口就是傷她,卻也,無奈。


  人生,就是這麽多不如意。


  而她,就用那單薄脆弱的身子,仿佛夏末的殘藕,真的照她的諾言,做到了她的極限。


  不過,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這個時候的他們,都不知道,人生還有那樣波瀾壯闊的轉折。


  “好了,二皇子,我也要回京城了,就此別過了。”她一直往這邊走,也是想對他說一聲告辭,畢竟他對她還是多方照顧的,娘親從小教她的禮數,她還是知道的,卻不料他會親自找她,這讓她驚訝之餘,又打從心裏感激。


  出來這一趟,交到這麽個重情重義的朋友,也算是值了。


  “回京的路還很遠,我們一起回去吧,也好多些照應。”段雲靄看著她翻身上馬的利落身影,眼神直了一下,隨即意識到她在做什麽,慌忙出口挽留。


  “不了,二皇子。”她搖搖頭,他的身份特別,這一路回去,受到的關注也多,要是人家問起他身邊的她是誰,隻怕不好介紹,畢竟,她現在還掛著哥哥的王妃的名號呢。


  “可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段雲靄還想再說什麽,花音染卻是迎風而立,傲然一笑,露出一排糯白的貝齒:“二皇子莫忘了,我可是花正的女兒,再說了,不是還當過你的親兵麽。”


  馬鞭一揚,那道纖細的身影就已遠去。


  段雲靄看著她遠去的身影,一別經年,她似乎還是沒有變化,總喜歡和他說著說著就溜走了,穿過那歲月的洪荒,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個七歲的女孩子,笑起來兩眼彎彎,明明比他還小的樣子,偏偏要裝著小大人的樣子來安慰他。


  一想到這裏,心,就濡濕一片。


  生為皇族的人,他天生就是榮華富貴,就連君臨天下也極有可能,世間最繁華的他都看過,再好的風景也遊覽過,隻是,獨獨缺少了一份溫暖,而她,身上就帶著那份溫暖,這些日子,他冷眼瞧著段雲錦把照顧他的人認作琳琅,沒有開口提醒,是他自己活該,識人不清,認錯人,隻是,卻也有他的一份私心,他既然再娶,就不配擁有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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