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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姜槐沒想到,單池遠竟然真的出現。


  她沒有告知他她的所在,他用了不到一個小時趕來。


  姜槐看著他的車迅速從自己身邊開過,又慢慢地倒了回來,他的長腿從車內邁出,重重地踩著水泥地面,沉著冷靜的單律師此時卻是急促的,還險些被路上的小石子絆了一跤。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她從武館出來后,也不知道去哪裡,便坐在了公交,最後車停在了五環外。這裡遠離鬧市區,又是夜晚,人跡罕至,單池遠能找到她,也堪稱奇迹。


  單池遠指了指她背後那座古老的鐘樓:「我剛剛聽見它在報時,南澤就只有這麼一個地方有鐘聲,而且我剛好來過。」


  他站在她面前,挺拔而俊秀,臉色卻沉得像鍋底。他忽然伸出手,在快觸碰到姜槐的臉時又迅速收回。


  「他打你了?」雖然是問句,單池遠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這個「他」當然是指姜山,姜槐不是好欺負的人,能給她巴掌,一定是她毫無防備的時候。會在她毫無防備時打她,且下手這麼重,單池遠只能想到那麼一個。


  單池遠對姜山的印象並不好,他閱歷深厚,又因職業緣故整天與社會上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很多時候看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出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姜山的眼睛是渾濁的。所以,當初他才法庭上才會那麼毫不留情,因為對他印象分太低。


  姜槐垂著頭,姜山給了她一巴掌,用幾天時間顛覆她過去二十幾年的幻想。


  「我感覺像做了一個噩夢。」她忽然說,「一覺醒來,我爸就不是我爸了,以前那麼好的一個人,瞬間像被魔鬼附了身。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害怕。還好,這裡的鐘聲讓我平靜。」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示弱,她吊在威亞上的時候沒感覺害怕,她被變態跟蹤狂打的時候沒有害怕,可在她面對姜山猩紅的眼時,她確確實實地感覺到害怕。


  單池遠靜靜地聽她說著,並不追問,直到她的情緒平復,才拍拍她的肩膀,讓她上車。他是極其討厭與人有身體接觸,卻一次次主動觸碰她的身體。


  好像什麼事情到了姜槐這裡,都成了例外。


  「走吧。」


  「去哪裡?」


  「還能去哪裡,回家。」


  他的語氣很平淡,可他的話,卻讓姜槐眼眶一熱,剛剛平復的情緒又一次被撩起。


  他說「回家」,雖然碧海藍天不是她的家,可這對一個剛從「家」逃離出來的人,卻是一個溫暖的避風港。


  姜槐坐在副駕駛,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心中的悲傷與痛苦慢慢被填平。


  人生有時候真的特別奇妙,從前總覺得他帶來麻煩,現在卻覺得每次有麻煩,他總會很快出現。


  她是何其有幸,能夠與他相遇。


  直到這一刻,姜槐聽著自己規律的心跳,才意識到,他不知不覺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入了她的心底。


  「單池遠。」


  「嗯?」


  「謝謝你。」


  謝謝你來了。


  雖然烏雲閉月,可他像風,吹散陰霾。


  來時未察覺遠,回程才覺路長。


  回碧海藍天的路走了很久,已是凌晨,路上車馬不多。


  等紅燈的時候,單池遠忽然伸手幫她調了座椅靠背:「還要一會兒才到,你睡一下。」


  姜槐說不用,可身體卻隨著椅背的傾斜而放鬆。


  從踏進武館開始,她的精神便是緊繃著,同時又帶著不真實感——這發生的一切真的是現實嗎?

  震驚,悲傷,失望,難堪,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化成了濃濃的絕望。她被姜山關在那間自己住了二十幾年的房間,睜著眼睛躺了四個小時,那四個小時聽著外面的電視聲,姜山酒後的破罵聲,她感覺比過去的小半輩子都要長。


  可還好,他來了。


  她坐在單池遠的車裡,那些負面情緒似乎在一瞬間都消失殆盡,她只覺得安全,還有安心。在養育自己二十年幾年的父親都顛覆過去所有認知后,單池遠所帶來的安全感十分難能可貴。


  回到碧海藍天,單池遠叫住了神情恍惚的姜槐:「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你怎麼知道!」


  「直覺。」他說完,開了2201的門,見姜槐站著不動,兀自進了門,「進來吧,門記得關。」


  姜槐進了屋,換好鞋子,單池遠已經進了廚房。


  這裡一如既往窗明几淨,抱枕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廚房門敞開著,穿著西裝正朝鍋里打雞蛋的單池遠怎麼看怎麼違和。


  她才坐了一會兒,單池遠已經端著面出來了,只有簡單的面和雞蛋,連蔥花都沒有,香氣不濃郁卻令人垂涎。


  在一個飢餓過度的人面前,一碗面遠比山珍海味更能撫慰可憐的胃。


  單池遠卻說:「家裡什麼也沒有,只有雞蛋和面,隨便吃吃吧。」


  姜槐在餐桌坐下,單池遠卻不吃,只在給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地喝著。她喝了一口湯,又吃了幾口面,感覺整個胃都是暖呼呼的:「你不像會做飯的人。」且廚房乾淨如新,並不像常開伙的樣子。


  但這是他第二次給她做飯。


  「不好吃?」


  姜槐忙擺手:「不,好吃。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飯的人,這裡也不像經常開伙,可味道卻很好。」


  「不做飯,偶爾給自己煮個宵夜。」


  「為什麼?」


  「我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單池遠又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你想和我一起吃飯嗎?」


  姜槐「哦」了一聲,又繼續埋頭吃面,大口喝湯。


  先前覺得她遲鈍,這會兒單池遠才發現,她並非遲鈍,而是像烏龜,縮在了這裡的殼裡。


  單池遠看著她發頂的旋,覺得自己像一拳打入了棉花里,他忽然產生了撬開這個人是腦袋來看看的衝動,看看她是真傻,還是裝傻。


  然後,他便順從自己的心意,朝她伸出手。


  手還未觸碰到姜槐的頭,她已經才面碗里抬起了頭:「單池遠。」


  「嗯?」


  這是姜槐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叫出他的名字,她的聲音是歇斯底里后的喑啞,大而澄澈的眼睛濕漉漉地與他對視。


  「你是律師,每天接觸的都是名流精英,是我武行,每天在片場摸滾打爬。若不是那場荒唐的官司,我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認識你。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會對我這麼好,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對我好。我是個給一點光,就可以肆意生長的人,很容易對一些不可能的事物生出奢望來。我發現,我已經開始對你有非分之想了,所以,請你不要對我好,不然我會誤會的。」


  姜槐平緩認真的長篇大論,讓單池遠又好氣又好笑,他板著臉,可心卻因為她眼中的小心翼翼而變得柔軟。


  她看似張牙舞爪,不過是虛張聲勢。


  她坐著,他站著,他的逼近帶著十足的壓迫感。


  姜槐覺得不自在,她想從椅子上起身,卻被他壓住肩膀,按在了座位上,他的手按著靠背,將她桎梏在這狹隘的空間。


  「一,雖然我是律師,但我接觸的除了名流精英,更多是殺人犯,強姦犯,再不濟也是故意傷害罪,一般小案子我還不接;二,如果不是武館官司,我還會認識你,因為你和南希一個片場,你還會為了南希而出手;三,在你受傷住院的時候,我讓你離我遠點,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不,我給過你機會,你不離我遠點,現在卻要我走開,我告訴你,不可能。四,你沒有誤會,你看到的是什麼,我想的我做的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樣。五,現在,你給我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帶著蠱惑和毋庸置疑的命令,姜槐的動作遠比思想反應要敏捷。


  單池遠附身吻下來,他的唇冰冷卻柔軟,貼在她溫熱的唇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姜槐猛地睜開眼,入目是單池遠纖長微翹的睫毛,只是這麼一走神,他已經攻略城池,長驅直入。


  單池遠放開姜槐的時候,她的表情還是木的。


  「我姐姐是跳樓自殺的,我父母意外身亡后,我和姐姐過得很不好,為了讓我過得好,她拋棄了愛人,和一個不愛的人結婚了,因為他可以給我們富足的生活。她抑鬱症許多年,後來終於撐不住,自殺了。我大學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在我們爭吵后,她出了意外,被姦殺,還被砍掉雙手。雖不是因為我,但如果當時她打電話給我,我接了,或許這件事就不會發生。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和南希太親近,因為我害怕,害怕她會因我而受傷害。」姜槐感覺單池遠握著自己肩膀的手微微顫抖,可他的眼神卻是無比的堅定:「姜槐,我孤單太久了,好不容易你來了,你可以說我自私,但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我在哪裡,你就必須在哪裡。


  刀山火海,天堂地獄,我都會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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