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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律師雖然「雇傭」了姜槐,但一連兩日,她都沒有收到「傳喚」,這讓她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掏出手機來看。
姜槐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落到旁人眼中有多可疑。
「等男朋友消息?」
姜槐也不知自己在緊張什麼,下意識收起手機:「不是。」等她抬起頭看清來人的時候,直接愣在那裡。
站在面前的人是曲般若——她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襯衫,歲月在她臉上幾乎沒有留下痕迹,姜槐與她站得近,聽著她溫柔軟糯的嗓音,她下意識屏住呼吸。
「怎麼?不記得我?」她見姜槐傻愣愣地站著,又出聲。
「不是,曲老師……不好意思!」
姜槐沒想到她會遇到曲般若。
雖然是在影視基地,到處都是明星,但也不是就真如傳說中一樣走兩步就遇到一個。大多藝人身邊都有助理經紀人甚至保鏢,沒有演員證報不齣戲,也是進不了片場。
姜槐拍了三個多小時,出來透個氣,卻遇見了曲般若,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她會來和自己說話,還記得自己。
「你叫姜槐是嗎?」
「是的,曲老師。您還記得。」姜槐本就不是能言善道,在年少的偶像面前,顯得更加局促。
「不用那麼緊張。」曲般若比想象中更隨和,「我只是出來透個氣,沒想到遇見,你那次試鏡給我的印象很深刻。怎麼,今天有戲嗎?」
「是的,曲老師,有個電視劇,進組大半個月了。」
「還是武替?」
「是的,曲老師。」
姜槐覺得自己有些不禮貌,仍舊忍不住將目光投在曲般若臉上,微風拂亂了她的發,可仍舊美得動人心魄。
「你有想過,往別的方面發展嗎?比如從群演配角開始,走幕後走到台前?要知道,武行不是長久之路。」
這番話,姜槐聽過無數人說過,但不知為什麼,從曲般若嘴裡說出來,卻讓她有些低落,或許因為她是她喜歡的演員。
「曲老師,我暫時沒想過往別的方向發展,因為我覺得武行挺好的,一部電影電視劇,需要無數個工作人員,有的人做武行只是一個踏板,可我覺得武行是一個很好的職業,我喜歡它。」
曲般若還想說話,她的手機卻響了:「我該走了,下次再和你聊聊……」
姜槐看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在心裡翻滾了好幾次的疑問還是沒有問出:您既然對我印象深刻,覺得我表現很好,為什麼我沒有被選中?
她知道,即便問出也得不到答案。因為試鏡選角不是比武,輸贏勝負不靠身手決定。
姜槐那天終究還是等到了單池遠的電話。
只是,已經是好幾個小時后的事情。
她站在馬路邊沿,手機在口袋裡響了很久,她才猛然驚覺,匆匆接起。
「姜槐。」
姜槐才發現,每一次,無論是在電話里或者是面對面,他總是這樣字正腔圓地叫出自己的名字,這一次,帶上了一點急躁。
「是。」她才應了一聲,便聽到刺耳的鳴笛聲,姜槐忙從人行道退回。
這邊的動靜瞞不過單池遠的耳朵,他只從她聲音便斷定了她的情緒:「發生什麼事了?」
照她的性格,是該穩住心神對單池遠說一聲「沒有事」,可是這一天,姜槐卻一直沉默,她不敢開口,就怕自己一張嘴,就忍不住哭出聲。
「姜槐,你在哪裡?」
單池遠見姜槐不說話,只好換了個問題,仍舊得不到姜槐的回答。
「姜槐,你聽見我說話嗎?」
「嗯。」
「那你站在原地,等我。電話別掛。」
電話那邊的聲音已經從急促變得沉穩,帶上了少有的小心翼翼,姜槐聽見他開車門,發動引擎,始終都沒有告訴他,自己在哪裡。
姜槐在這一刻,心底竟然真的生出奢望,或許單池遠真的能夠找到自己。
那麼,就讓他來幫自己分擔這些令人痛苦的秘密。
這一日對姜槐來講,比姜山喝醉酒的那個深夜更要黑暗。
她在收工后回了姜家武館,她想去拿些衣服,也想要和姜山好好談談。她心裡是抱著期許的——或許姜山一直在後悔,只是找不到台階下,畢竟他是那麼固執的人。
姜槐原諒姜山的那夜的暴行,畢竟他是她的爸爸,與她朝夕相處養育了她二十幾年,從記憶伊始便只有這個人的存在,她怨過恨過卻還是愛著他,不可能因為一場爭執而一筆勾銷。
只是她沒想到,她滿心期許,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她回武館的時候,姜山還在上課,她沒有打擾,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直到學生們都散了,姜槐才鼓起勇氣叫了一聲「爸」。
姜山應了一聲,拖著腿上樓了。
姜槐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只是一上樓,她就傻眼了,屋子一片髒亂,啤酒瓶外賣盒扔了一地,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亂糟糟地團成一團。
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幾年,姜槐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她深吸了一口氣,埋頭收拾。姜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抽煙,迷茫的煙霧中,他的表情顯得陰翳。
姜槐剛打開窗戶透氣,便看見姜山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瓶酒,正要打開。
「爸,別喝了。」
過去那麼些年,她總是這樣勸姜山「別喝了」「別抽了」,大多時候姜山都是樂呵呵放下,偶爾則會討好地打商量「就一口」,姜槐此時的規勸只是下意識,壓根沒想到姜山會忽然變臉,那酒瓶就這樣朝她砸來,在她腳邊碎開了花。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你叫我爸,你聽我的話嗎?我叫你不準拍戲,你這幾天都幹什麼去?」
「你和你那個婊子媽一樣!睡了幾個導演,拍了幾部戲,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可以在我面前說三道四了!」
「她瞧不起武行,覺得武行沒出息,你還這麼賤,要走這條路嗎?」
「我告訴你姜槐,你別想再進片場,別想再拍戲!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的!」
姜山的話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語,可姜槐還是從中讀出了一些信息,她想要追問,姜山卻不理會,兀自罵罵咧咧。他一瘸一拐地走近,姜槐才發現,他渾身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酒氣,並非剛喝出來的,像是在酒罈里泡了許多天,臭氣繚繞,根深蒂固。
姜槐反應稍慢了些,便被姜山抓住了手,他做了一個令她不可想象的動作——他狠狠將她一推,推進了房間里,
姜槐掙扎著要出去,卻被他反手一個巴掌。他的力氣著實大,姜槐第二次挨了姜山的巴掌,沒站穩已開始耳鳴。
姜山趁機迅速地拉上門。
姜槐聽著他上鎖的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他那句「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是什麼意思,他要將她囚禁起來。
「你開門!」
「開門,放我出去!」
「開門啊!」
姜槐用力地拽著門把搖晃著,然而門仍舊頑固地鎖著,她伸腳去踹,木門除了發出了沉悶的抗議外,再無反應。
而屋外,姜山開著電影,對她的叫喊和拍門無動於衷。
姜槐又拍又喊了大半個小時,筋疲力盡,卻仍舊不敢相信。
她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才開始打量自己的房間,發現這裡已經面目全非,衣服書本散落一地,梳妝台的鏡子也不知何時毀壞了,歪歪斜斜的裂痕印照著她的臉。
姜槐覺得自己在做夢,可臉頰的疼痛卻是那麼明顯。
這不是噩夢,卻被噩夢更可怕,令人絕望。
她懷疑姜山是中了邪,否則朝夕相對的人,怎麼會捨得將她親手推入深淵。
姜槐在小屋裡關了四個小時,她從怒吼到哭嚎到乞求,聲音已經變得沙啞,姜山一直沒有開門,不知是沒聽到,還是聽而不聞。
他會一直關著自己。
這個念頭一冒出,就怎麼也壓不下去,連同恐懼一起,幾乎要將她淹沒。
最後姜槐是從窗口逃離的——窗戶沒有欄杆,姜槐是忽然回家,姜山也是突發奇想將她關起,所以這窗子並沒有封閉。
她費力地攀爬出窗口,離地大約三米距離,姜槐終身一躍,雖然雙腳落地,但因為衝擊力大還是在地上滾了一圈。
離開的時候,她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回頭望了一眼。
小窗狹隘,屋內一片黑暗,深不見底,無可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