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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陸沉舟了。


  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一年前。


  那時候他已經不再是武替了,拍了幾部動作電影,逐漸有了知名度,偶爾走在路上也能被路人叫出名字。他拍戲受傷住院,她背著姜山去看他,帶了在醫院門口買的康乃馨,卻被攔在了病房門口,他的經紀人以為她是粉絲,將她攔在了門外。


  直到陸沉舟聽見聲音,走了出來,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看見她,有些欣喜:「師父原諒我了嗎?」


  「他不知道我來看你。」姜槐說完就後悔了,他看見陸沉舟眼裡的火光如樓道的燈,忽然熄滅了。


  那天,她只和陸沉舟匆匆聊了幾句,就在經紀人的暗示中離開。


  陸沉舟想要和她說什麼,但最終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姜槐走到電梯口,他仍舊站在那裡。


  後來,他很忙,忙著到處拍戲,偶爾會給她發信息寄東西。姜槐不曾主動聯繫他,一方面知道他正值事業上升期,不想輕易打擾,另一方面,則是害怕看見他眼中的失望。


  她直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姜山那麼痛恨武行,不許他們踏入這一行,甚至因此與他疼愛的看著長大的弟子陸沉舟斷絕關係,並勒令他不許踏入武館一步。


  可無論是陸沉舟,還是她,都違背了他。


  陸沉舟看著低頭不語的姜槐,她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完全不用去猜。


  他在《歧路》中飾演的是一個反派角色,戲份並不多,加上還有工作在身,一直到了今天才進組。他見到她的先是錯愕,而後是驚喜。


  在姜槐看到他之前,他已經坐在攝像機后許久,看著她在天台上出拳,踢腿和空翻。


  姜槐的招式看似雜亂,其實步法與擒拿,都是詠春,這一招一式,都是來自姜山。


  他想起很多年前。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對姜山說想學武,他只有一句話:「你能夠打贏她,就叫我一聲師父。」姜山是開武館的,雖然學員們都喊他姜師傅,但並未真正開山收徒。


  那年他十二歲,剛被姜家父女從泥塘沼澤拉出來,每夜都在夢魘中驚醒,每夜少年人的稚氣,反倒是帶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陰沉。而姜槐只有十歲,比他矮了一個頭,瘦得像根豆芽菜。


  陸沉舟一愣,以為這是姜山的羞辱,還沒反應過來,收到指示的姜槐已經朝他出了拳,又一個掃堂腿,直接將他撂倒。


  陸沉舟未曾學過武,毫無招式,雖然覺得沒臉,還是用上了這些年在市井摸滾打爬的下三濫招,還是被姜槐壓製得無法動彈。


  就在陸沉舟破罐子破摔也沒有力氣再掙扎之際,那道壓制著他的力量陡然一松,他迅速地絕地反擊,終於贏了姜槐。


  現在想想,多麼可笑,當時姜槐是故意放水,這個小把戲姜山不可能看不出,唯獨他,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靠實力得了姜山青睞。


  姜槐呢?她總是很沉悶又無趣,也不怎麼搭理他,他最初去到姜家還以為這是她抗議的一種方式。


  他是被姜槐與姜山從那個可怖的環境中拉出來,生怕有一天會再回到恐怖的過去,十分賣力地練武,拼了命表現,希望姜山能夠多看自己一眼。陸沉舟是個外來者,但他對姜槐總懷著敵意,在內心暗自與之較勁,還曾「不小心」將樓道門鎖了,把她留在樓上整整一天。姜槐明明知道的,可她卻未曾告狀,維護他那可憐的脆弱的自尊心。


  現在,她看起來如此為難,他當然不可能追問不休讓她難堪。


  「快去休息一下,你還有下一場戲要拍。」


  他正準備走,姜槐卻喊住他:「陸沉舟。」


  他入門的時候,姜槐已經跟著姜山學了幾年武,原本該叫她師姐,又偏偏他比她大了兩歲,這一聲「師姐」就很尷尬,兩人便一直直呼對方名諱。


  「武館現在學生越來越少,我想做武替,做武行,等成名之後,振興武館,專門培養武行。雖然現在和平年代,但學武並非無用。」姜槐的聲音不大,她覺得自己這話聽起來幼稚又可笑,可她確確實實就是這樣想。


  在她心中,姜山的形象一直是高大的,自小,父親便是她的偶像,即便他後來瘸了一隻腳。


  她不知道姜山為什麼那麼厭惡他們走這一條路,曾經他也是赫赫有名的武行,被譽為金牌武指,受傷退出后便不再允許他的徒弟入這一行。或許是現在人人都說著學武無用,強身健體又不能高考加分,學武還不如報多個補習班,武館生意沒落慘淡,姜山不想他們走他的老路,希望他們找份安穩的工作,衣食無憂。


  陸沉舟看著她,姜槐的眼神澄澈,有他所沒有的堅定。


  他真怕姜槐在這時候問一句,你為什麼要走這一條路?


  他做武行,再到打星,並非是因什麼遠大理想,只是他僅有這一技之長,這是他能夠走得最遠的一條路。


  好在,姜槐沒有問。


  休息室,姜槐與陸沉舟面對面坐著,面前放著的是陸沉舟助理買來的咖啡。


  兩人都不是能說善道之人,簡單寒暄后便是沉默,也不令人尷尬。


  從前,陸沉舟還在姜家住,他們就是這樣相處著。


  他對木人樁練詠春,姜槐扎著馬步看電視,互不影響。


  姜槐看似懶散,姜山也極少打罵,他教習武藝只是為了讓她強身健體,修身養性。可每每兩人對手,陸沉舟全力以赴,仍是落於下風。


  她比他有天賦,更適合走這條路,她輕輕一躍,便是他無法企及的高度。


  陸沉舟喝了一口咖啡:「你的腳怎麼了?」


  「前幾天韌帶拉傷。」


  姜槐說得雲淡風輕,陸沉舟不由皺眉:「你還帶傷上工,這腳是不要了?」


  「沒事,我有好好注意的。」姜槐看了一眼時間,忙起身,「應該到我了。」


  「姜槐,你等等!」


  姜槐頭也沒回,朝他擺了擺手。


  陸沉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無論是武行還是武替,受傷和帶傷上工都是家常便飯,也是他成名之後,才有了專用休息室,從前在片場,哪次不是拍到大半夜灰頭土臉席地而睡。


  他看著姜槐匆匆的背影,忽然明白,為什麼姜山這麼反對他們走這條路。


  可無論是他,還是姜槐,都是義無反顧,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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