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義平倉
回到陳家時,魏寅終於想明白了,神色憤憤道:“這些人太過分了,居然囤著糧食故意不賣,等大家搶瘋了再以幾倍的價格賣出。這,官府就不管嗎?”
“律例裏不管這個,如果所有糧商都聯合起來,給出漲價的合理解釋,官府恐怕也有心無力。”魏渠道。
“合理解釋?這還能怎麽合理法?”魏寅不可思議道。
李絮透過一角簾縫看外麵的雨:“很簡單,先說大雨影響貨物運輸,他們沒有足夠存糧,然後說新糧到了,但在路上損耗了大半,導致成本抬高,不就理所當然了?嘖,真是一幫碩鼠啊!”
魏寅的怒氣頓時蔫了,官府不能怎麽樣那些人,他一個小老百姓氣惱有什麽用?
“難道就沒法子治他們了?”
得知此事的梅山長等人大多像魏寅一樣,發出類似的質問,但他們想得更深一些。
不多時,陳老聽了消息,搖頭長歎,跟著李能去拜訪州守了。
梅山長沉著臉給學子們出了道題:如果你是一地主官,遇到這種問題會怎麽做?
這幾日困守宿州,學子們並沒能過上清閑度假生活,梅山長、塗夫子見縫插針地給他們布置功課,講經義,沒少考校他們,寫文章也不是頭一回了。
但,從前的考題大多偏向理論、宏觀層麵,如此具體細化的題目學子們還是頭一回遇到。
出身官宦之家的梅遠鶴兄妹、和另一個小官之子就占了便宜,畢竟耳濡目染著長大,對地方主管日常工作內容比較了解,寫起來也能有的放矢。其他人不了解的就隻能憑空想象了,稍有不慎還容易犯皇帝家裏用金鋤頭的錯。
聽了考題,梅遠鶴若無其事掃了魏渠一眼,對方果然神色凝重,看得他心中竊喜不已。
不就是個聰明點、記性好一點的寒門小子嘛,死記硬背上再強,也強不過仕宦家族的積累,看他這回怎麽贏他!
不料,文章交上去後,他依舊隻得了個第二名。
看過魏渠文章後,梅遠鶴悻悻放下,隻能捏著鼻子認栽。
行吧,姓魏的小子雖然不了解地方官的工作內容,也不了解朝廷局勢,隻能從書本上了解、揣度,寫出來的對策沒有他那篇文章的全麵,但這些都不妨礙他抓大放小,劍指問題核心!
相比之下,他那些法子要不是太過簡單粗暴,容易激發商人逆反之心,釀成不良後果;要麽就是太過迂回,短時間內難以起效。
“你是怎麽想到用義平倉做誘餌的?”梅遠鶴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問。
義平倉是前朝以來就確立下來的製度,相當於是官府名下的一個大糧倉。
每年夏秋兩收,百姓以糧食的方式給官府繳納賦稅,各地官府隻留一部分,給朝廷一部分,最後還要留一小部分劃到義平倉,以備不時之需。
如遇荒年,糧價上漲,義平倉開倉放糧,低價出售,抑製糧價惡性上漲;遇上豐年、糧價低賤也是同理,反過來收糧保證糧價不會太低即可。
話雖如此,但這都是理想狀態,每次天災過後糧價必然上漲。畢竟官府層麵要考慮更多,如開倉放糧的時機,放早了後麵沒糧要糟,放晚了民怨已經起來了,再放好像也沒啥用。再加上小部分人監守自盜,總體來說,義平倉能起到的作用有限。
所以,即便學子們大多知道有義平倉的存在,文章裏最多照本宣科寫收糧放糧,控製糧價,卻不會像魏渠那樣反其道而行之。
邊查賬邊扔誘餌,勾引目標碩鼠入倉,再一舉抓獲,這法子也太那啥了!
一點都不光明磊落嘛!
其他學子神色各異,有的在暗暗複盤魏渠的新奇思路,揣度著下次如何不著痕跡地模仿,獲得山長青眼;有的卻想著,這位目下無塵的孔雀公子居然會主動問問題,看來是要放低身段示好了。
魏渠寵辱不驚,仿佛沒察覺到任何變化:“財帛動人心,義平倉存糧十有八.九數量對不上,黃、杭、鄭三家人盤踞宿州已久,偷吃糧的碩鼠即便不是他們,多半也跟他們脫不開幹係。”
沿著這條線索去查,總能逮著他們的小辮子。等捏住命脈,他們難道還敢為了賺錢跟官府對著幹?
更別提,宿州城裏的商賈並非鐵板一塊,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四方樓施福以來,還有大戶主動捐錢捐糧,根據官府、四方樓合作核對的花名冊給那些遭災情況嚴重的人送溫暖呢。
如果知道有競爭對手作死,他們絕對不會在落井下石這件事上猶豫。
所以,這個釣魚執法的方案雖然有點陰,但可行性極高!
不止梅山長對這法子歎為觀止,州守也很中意。
昨天還在為糧商集體作妖的事頭疼,今天就有了解決方案,簡直是瞌睡送來了枕頭,天助我也嘛!
“好好好,就這麽辦!本官倒要看看,這幫老豺狼還怎麽橫!”
州守笑眯眯喝了一大口屬下打包的熱奶茶,隻覺通體舒泰,心情跟胃裏都暖洋洋的。
心腹奉命去辦此事,一查賬目,得,三家裏頭已經有黃、杭兩家伸了爪子,就剩一個鄭家比較謹慎,解決起來也很容易。
當天,鄭家就收到了風聲,負責釣魚執法的倉廩小官瑟瑟發抖地照著劇本編了一通說辭,順利將鄭家人騙過,達成偷運糧食的合作協議,而後接頭時被當場抓獲。
不得不說,以杭家為代表的這些大戶膽子很肥——大抵這也是他們得以發家致富的關鍵——在經過前幾天的試探後,他們連每天一兩個時辰的營業都懶得維護,直接掛出售罄的牌子關張了。
其他實力較弱的糧鋪有樣學樣,雖然不至於不賣,糧價卻也隨之翻了一番!
城中百姓怨聲載道,家裏存量不多的人罵歸罵,卻也隻能硬著頭皮去買。
幾家糧鋪賺得盆滿缽滿,還沒高興兩天,州守突然出手,這幫人頓時傻了。
不僅立馬屁顛屁顛把糧鋪大門打開,還要捏著鼻子交一大筆贖金給官府做賑災慈善款,不然就得送幾個有分量的替罪羊進大牢。
那還有啥好說的,隻能交錢保平安了唄,人家官府也不是隨隨便便抓人,那都是有理有據的,告到金鑾殿也沒用啊。
龜縮到祖宅的杭老爺也不例外,沒能躲過這一次釣魚執法,被狠狠敲詐一通,氣得他心裏都在嘔血。
輾轉打聽到這主意似乎跟那姓玄的老頭子和幾個書生有些關係,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我還非要報這個仇不可!”
於是,好不容易從山洪中掙紮求生、回來後勉強養好傷的幾人再度被派回宿州,灰溜溜執行新任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