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夜話
包子大娘是個八卦小能手,還不是那種聽風就是雨隨便瞎扯那種,而是有理有據、多方求證過後的實錘,嘰嘰呱呱就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準確來說,邵家媳婦之死雖然跟鬧事顧客有關,卻不是被對方打死的,而是在推搡中不慎跌倒,頭磕到板車直角上磕死的。
??然而,那顧客並非什麽欺行霸市的流氓,隻是個普通人,純粹就是因為吃餅掉了顆牙跟邵婆子討要正經賠償罷了,也沒想到會發生人命案子。
??事發後,那人跑去告官說邵家碰瓷,說自己並沒有用很大力,那女人最多額頭破個皮、淤青一塊,怎麽可能就兩眼一閉死了呢?
??邵婆子也哭天搶地去衙門喊冤,要求那人給兒媳婦償命、或是賠個至少二十兩銀子,還抱著兩個小孫女跪在大門外哭。
??公堂上鬧得不可開交,出來主持的縣尉羊元也很是頭大。他好不容易說服邵家人答應讓仵作驗屍取證,結果這一取證,案子直接大逆轉。
??仵作發現,邵家媳婦瘦骨嶙峋,身上淤青無數,新舊疊加,看著像是拳打腳踢留下的痕跡,背上也有用竹條打出來的三指寬瘀痕。
??邵婆子一開始還嘴硬,說是她家媳婦身嬌體弱,做活時不小心磕碰到的。
??等仵作發現死者後腦勺上還有個小兒拳頭大的腫包時,邵婆子頓時麵如死灰。
??腫包暗紅發紫,儼然傷了已有一段時日。藏在烏壓壓發髻裏,若非仵作盡職盡責,險些還要遺漏了這一處。
??羊元請來幾位大夫診斷,又強行讓仵作開顱檢驗,最後得出結論,死者後腦勺上的傷十分嚴重,沒有得到及時治療,顱內已有一定淤血、積水,即便沒有發生這次意外恐怕也活不過一個月。
??所以,那倒黴催的掉牙顧客隻是失手殺人,不必承擔主要責任。
??邵婆子當時還幹嚎著罵羊元徇私,結果後者立馬重新立案,開始調查她媳婦的真正死因,也就是死者身上那些傷痕的真正來源。
??大年節裏被抓出來加班的捕快們心情都不大美妙,大馬金刀過去邵家附近調查,黑著臉盤問一通,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故事一點也不離奇,就是普通的家暴,施暴者主要就倆人,邵家兒子和邵婆子。
??理由是邵家媳婦沒能生個大胖孫子,一連生了兩個賠錢貨女娃,還不爭氣把快成型的男胎流掉了,現在病懨懨的一直懷不上。
??這種事不說家家戶戶都有,但也算是屢見不鮮。唯一的區別在於,邵家媳婦特別倒黴,就這麽死了,還死得萬眾矚目,險些還被真正害死自己的“凶手”利用來訛詐巨額賠償,實在是讓人唏噓。
??然而,羊元沒法抓這對愚昧又惡毒的母子,因為調查取證表示,直接導致邵家媳婦死亡的腦後傷並非被邵家母子打的,而是年前某日做活時不慎摔倒摔出的傷。
??雖然邵家母子沒有出錢替媳婦看病治傷,邵家媳婦的摔倒也可能跟長年累月的淩虐導致的體虛有關,但到底沒有強有力的證明,又沒有人替死者出麵狀告婆家,衙門也沒法硬把他們抓起來論罪,最後隻能把人放了。
??本來羊元打算判那掉牙倒黴鬼掏筆厚厚的喪葬費補償邵家,結果查出這麽個逆轉來,最後索性砍了一半有多,意思意思打發掉就算了。
??倒也不是他不想替那小媳婦主持公道,關鍵是民不告官不究!
??這種情況如果有娘家人出麵狀告婆家苛待媳婦致死,他至少能做主讓邵家出點血,可派去的人表示,那小媳婦的娘家人態度極為冷漠,壓根不關心她死活,甚至還說出隻要邵家不把那兩個沒了娘的小丫頭送回來,隨便邵家怎麽樣都行。
??這不止是羊元上任以來遇到過最憋屈的案子,也是圍觀百姓近半年來最失望的一次。
??見識過陽光之明媚溫暖的人很難再龜縮回冷寂的黑暗中去。
??他們經曆過上任、上上任、上上上任隻會粉飾太平、吃喝玩樂的縣太爺後,再迎來如今這屆年輕俊朗的青天大老爺,漸漸習慣了後者的行事作風,心中對衙門、對律法、對公平公正公道的信任也漸漸樹立起來,可現在,現實卻潑了他們一盆冷水。
??原來律法有時候也並不管用。
??包子大娘的八卦跌宕起伏、一歎三唱,表達的除了這一點之外,主要還是唾棄邵家那對殺千刀的惡毒母子,以及可憐邵家媳婦。
??李絮之所以主動提起這事,還是在溫氏跟前提及,就是因為想試探溫氏的心思。
??畢竟,從前的溫氏跟邵家媳婦實在太像了。
??一樣的溫吞懦弱,一樣被家人看不起、粗暴對待,一樣的默默忍受……
??區別在於,溫氏似乎比邵家媳婦好一點,沒有執迷不悟到底。
??果然,溫氏聽這故事時神色有些動容,一聲不吭,眼神頗為奇異,呆呆盯著虛空中某個點,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又像是在看什麽人。
??聽到最後結局,神色變得冷肅:“真是便宜他們了!可見這世上本就沒什麽公道!”
??李絮聽著這話竟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有些放心,又有些狐疑。
??這感同身受得也忒真實了吧?她好像很少見到二舅母這樣情緒外放的時候,就連那天拿著菜刀跟魏廣德對峙時,情緒似乎都沒這麽激動。
??原本有些困意的王氏母女早就變得精神抖擻,七嘴八舌討論開了。
??“可不是嘛?要我說,這律法都是拿來約束咱們普通人的,卻攔不住那些黑心肝爛肚腸的奸人做壞事!”
??“還是話本裏的江湖好,那個叫什麽快意恩仇,殺人償命就是天理!邵家母子要是遇上那樣的大俠,肯定保不住脖子上那顆東西~”
??“不過,衙門雖然不能把他們怎麽樣,但經過這事,邵家名聲肯定壞透了。我看,他家生意估計做不久了吧?”王氏看向李絮。
??李絮點點頭:“今天燒餅攤上就很冷清,還有人路過時指指點點。”
??“呼!那就好,說明大家夥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魏葵撇撇嘴附和:“他家的餅味道也不咋地,又不是隻他一家賣燒餅,以後肯定沒人願意光顧了。就他們家那爛手藝,抄什麽都難吃,還做什麽吃食生意,簡直浪費糧食嘛~”
??這說的不僅是邵家山寨的豬腳薑蛋,還有其他。
??年前魏家食攤推出口感爽脆的泡菜後,深受顧客喜愛,仿效魏家賣泡菜的也不止一兩家,其中就有邵家。
??當時李絮想著取長補短,去其他家賣泡菜的那裏轉了一圈,買了些回來試吃。其中,邵家的泡菜屬於最難吃的那一等。
??當然,也不是家家都那麽難吃,有一家就很值得借鑒,往泡菜裏加了一種本地獨有的野草藥,成品比普通泡菜更香醇。過後李絮她們嚐試了類似的配方,出來的成品味道挺不錯,不過跟那家還是有些差別,各有風味。
??這也算是一場小小的良性競爭了,畢竟那家賣泡菜的也笑嗬嗬表達了類似的意思,說是自家醃製泡菜時也借鑒了魏家。
??經此一役,魏家收獲了一個關係不算差的競爭對手,邵家卻隻收獲了幾壇子齁鹹的老菜幫子。
??有時李絮甚至覺得,邵家頻頻作妖不是為了給他們當陪襯,而是為了用同名的難吃食物嚇跑潛在顧客,以一種極隱晦含蓄的方式破壞他們的口碑和業績。
??說起這事王氏就笑:“上次他們弄的那些鹹菜,聽說有好幾壇子吧,也不知道現在吃完沒。”
??李絮沉默著,忽然想起年前的某一天,她看到邵家婆媳兩人趁著顧客少時輪流吃飯,燒餅配自家帶來的菜。隻是,邵婆子的佐菜是一葷一素,她媳婦隻有鹹菜。
??再想到那天她來買豬腳薑蛋時的情景,恍如隔世。
??雖然也為她的死感到唏噓遺憾,但不得不說,李絮心裏還是有些怒其不爭的情緒在。
??她暗暗掃了依舊發呆的溫氏一眼,故意對王氏說:“其實吧,我覺得那女人自己也有一點責任。人都是欺軟怕硬的,要是她能挺直腰杆,不整天對著婆婆丈夫唯唯諾諾,那兩人也不可能整天下狠手打人。也可能是性格原因,做外人的不好怪責她,不過,這事要是落我頭上,我肯定在被人家暴我之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魏葵深以為然:“打老婆的男人都是孬種,磋磨兒媳婦的惡婆婆更壞!表姐你隻管放心,今後你肯定不會遇到這種惡婆婆的……”
??話音未落,就被王氏輕飄飄瞪了眼,頓時不敢吱聲。
??李絮不覺有異,隻笑著說:“那是!成親前肯定要做好男方長輩背景調查啊,就算遇到個藏得深的,有你們給我撐腰,我還怕鬥不過她?”話裏一副躍躍欲試、摩拳擦掌要打架的意味。
??王氏清清嗓子,沒有接話,果斷把話頭轉開,說起那邵家媳婦留下的兩個女兒。
??李絮道:“哦對了,我聽包子大娘說,仵作發現死者身上都是傷後,羊大人就有些懷疑,偷偷從後衙找了個廚娘來幫忙給兩個小丫頭檢查身體,果然發現有人為打出來的淤青,據說還從那個大一點的女孩子嘴裏問出些事情,就是她奶奶她爹平時打她娘的事,怪可憐的……”
??王氏當即把邵婆子母子臭罵一通,又同情起那兩個小丫頭來。
??“有那樣重男輕女的爹和祖母,娘又死了,外家也不肯管,再過一年說不定就要有後娘進門,再碰上個性子不好的,怕不是得磋磨死?”
??李絮猶豫了下,說道:“我聽包子大娘說,邵家好像打算把那個小孫女送去慈濟堂……”
??“什麽?不行!不能送去那裏……”
??溫氏忽然哆嗦一下,好像剛從迷霧中回過神來,表情有些惶恐、慌張。
??“邵家又不是沒人,怎麽可能把親孫女送去那種地方?那裏,那裏不好……算了,別人家的事咱們也管不著,還是早點睡吧,明天你們還要忙呢。”
??幾人一想到今天的忙碌景象,再想象下即將到來的明天和將來,以及辛苦背後的白花花銀子,都齊刷刷痛並快樂著歎了口氣,也顧不上閑說別人家八卦了,立馬閉上眼乖乖睡覺。
??唯有李絮存了個心眼,在進入夢鄉前咂摸了下慈濟堂這三個字眼,總覺得剛剛溫氏突然失態跟她說的話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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