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上墳

  臘月二十九曆來要上墳請祖,今日天剛蒙蒙亮,魏廣仁就帶著全家人去祭告祖先,還捎上了溫氏母子二人,魏廣德還在外地杳無音訊,想來是回不來過年了。


  ??魏小湖是昨天回的家,說是棺材鋪那邊放了十日假,讓他初八再回去。


  ??一別個把月,魏小湖瘦了些,個子也高了點,就是神情比過去陰鬱了幾分,回家時正好遇到去他家跟溫氏說祭祖事項的王氏,不僅沒叫人,連親娘都不喊,就徑直進屋甩門。


  ??王氏不免有些擔心溫氏,回去還跟魏廣仁長籲短歎了一晚上,好在今日祭祖時並沒鬧出什麽幺蛾子,魏小湖除了變得不愛說話、不搭理人之外倒也沒做出什麽錯事,魏廣仁讓他和魏渠魏寅一起拔草他也願意默默幹活。


  ??今年魏家靠著吃食生意賺了不少錢,又趕上過年,本該給祖先們供奉些好東西,然而,因急著在年前盤下鋪子,又在老房頭祖孫身上花了十兩銀子,哪怕年前這幾日鹵水訂單大增,如今全家所有的積蓄也不過十兩出頭。


  ??於是,祭品方麵就顯得寒酸了些,但,這隻是相比王氏先前手裏有錢時的預想來說,有一整隻豬頭、皮黃肉白的大肥雞、以及魏家標誌性的鹵肉,再加上溫氏割的幾斤水煮五花肉,這配置已經比村裏人高出三成。


  ??王氏跟去世的公婆沒話可說,隻和溫氏等女眷一起打理布置酒菜,倒是魏廣仁拉著子侄們在墳前磕了頭,跪著說了好些話。如,替還在外漂泊、沒能回家祭祖的二弟告罪,希望他們保佑家中孫輩平安,魏渠年後要去嵩陽書院考試,魏寅魏小湖也要學手藝,等等。


  ??大抵是昨晚王氏的耳提麵命起了效,他很克製地沒在日益陰沉的侄子跟前提起開鋪子的事。事實上,村裏人都還不知道,連張嬸子和溫氏都沒收到風聲。


  ??王氏的意思是不要張揚,等鋪子開了,再慢慢透出風去。


  ??畢竟每回趕集進城的村人不少,更不乏有親眷住在城裏的,保不準就有人偶然去到葫蘆街看到他們的鋪子。到時候再被人叫破,倒顯得有些刻意,不如到時落落大方告知。


  ??祭拜過魏家祖先,魏小湖冷冰冰對魏廣仁撂下一句話,就毫不留戀地走了,連溫氏都不搭理。溫氏竟也不以為怪,神色平靜,仿佛剛剛走的隻是個陌生人。


  ??李絮冷眼瞧著,溫氏對這個兒子還是有些感情的。這一個多月來魏小湖在棺材鋪當學徒,溫氏每逢趕集日都會跟她們一起進城,陪著王氏或其他人走街穿巷賣頭花繡品。她時不時也會轉到城西的棺材鋪附近發呆,隻是,她從沒主動去找過魏小湖,隻偶爾讓人捎件棉襖或吃食過去。


  ??他母子二人如今的相處模式頗為生硬,也不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讓溫氏徹底冷下心腸。她一個外人,倒也不好插手,隻盼著溫氏的三個兒子沒有全都歪掉,至少還剩下最後這個小的今後能給溫氏養老。


  ??魏廣仁也跟她想到了一塊去,看魏小湖這般作為,頭疼道:“弟妹,湖侄兒你也該多管教一二。將來,你總得有個依靠。”


  ??溫氏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麽,隻點點頭。魏廣仁也不好再勸,一行人便下山回了。路上遇到幾個同村人,見著他們帶去的祭品都有些豔羨,免不了或羨或妒地調侃兩句。


  ??回到家卻也沒個清閑,王氏又忙忙使喚魏寅把給李絮準備好的祭品放上車,一家子去李家村又依葫蘆畫瓢祭拜了一回。


  ??這回拜的自然是李絮的爹娘,今年剛好是他們逝世十周年,今年本該辦得稍微隆重些,但周年祭也在臘月裏,魏家上下都要忙活吃食生意,李絮不欲多走一趟麻煩其他人,索性提議今天一起辦了。


  ??出嫁隨夫,魏氏的墳和丈夫一起落在了李家村。隻是,李絮爹在李家村根基薄,雖同是姓李但外來戶和本地土著的待遇有天壤之別。再加上他們又是橫死,當時李家村村長死活不肯讓他們葬入李家祖地,隻在山上最偏僻的一角圈了塊地落葬。


  ??雖然死後哀榮不夠體麵,可,對一直覺得這對便宜爹娘是陌生人的李絮來說,那位村長做的決策挺不錯的,至少可以避著人來祭拜,不必跟李家村那些個眼皮子淺還窩裏橫的家夥打照麵,說不定還要聽一些不滿的酸話。


  ??魏廣仁夫婦對李家村眾人也頗有微詞,便聽了李絮的話,走了條沒什麽人的近路去上墳,回來時還順便路過之前被王氏李絮一唱一和從李家村弄回來的那片山林。


  ??冬日幹冷,山上的樹都灰撲撲的,綴著些許霜雪之色,好似一隻羽毛暗淡的老烏雞。但,名義上暫時還屬於李絮的這一圈光禿禿的,舉目四望不見樹幹,隻有許多寬窄不一的樹樁錯落分布,儼然那老烏雞被頑皮小孩拔得禿了尾巴毛。


  ??王氏看了就笑,指著一處說:“瞧瞧,那幾棵樹應該是最近砍的,這瘦巴巴的,能做什麽使,怕不是砍回家當柴火?嘖,要不是離得遠了些,咱家今後的柴火就都不缺了。”


  ??李絮搖頭失笑,下山後,負責守車的魏寅聽了魏鯉鸚鵡學舌,卻沒忍住問了那是什麽樹,又道:“才碗口粗的木材,應該勉強能做個桌子椅子腿。不過,鬆木質地鬆軟,又太細,隻怕做幾個連接榫卯更合適些。”


  ??魏廣仁拄著兒子孝敬他的拐杖,隨口問了句:“二郎的木工手藝愈發精進了,明年可還要去你三叔公家繼續學?”


  ??魏寅想了想,說:“如果家裏缺人手,兒子就不去。”這話的意思是,他還是想去學東西的。


  ??魏廣仁點點頭,誇他一句孝順,就沒再說什麽。


  ??想到二兒子回家後除了幫家裏幹活就是玩木頭,王氏心裏卻是既歎氣又好笑。


  ??吃食生意雖然賺不了大錢,但,怎麽都比做木匠賺得多、賺得快。魏寅沒有被錢財迷住雙眼,依舊願意繼續學藝,平日裏也不見急躁,倒是個難得的沉穩性子。


  ??從前送他去學木工,一來是他不比兄長幼弟,腦子裏就沒讀書那根弦,學門手藝總好過隻會種地。如今,外甥女給家裏人打開了一扇新大門,這小子倒好,還傻乎乎扶著門框不願進去!


  ??說實在的,做木匠能有什麽出路,士農工商,工匠聽起來比商賈高一等,事實上也隻能為官家或商賈驅使。將來,有兩個兄弟幫扶,哪怕做個商賈也不必擔心受人欺壓,不比悶頭做個木匠好?


  ??“前幾日我去看了三叔公,他老人家這次舊疾複發還沒好全呢,偏臘月裏受寒又病了一場,好幾天沒能下來床了。也不知道明年是個什麽情況,要我看,等鋪子開了,還是讓二郎來幫忙。學木工是手藝,學做菜也是一門手藝。桌椅床櫃不能天天打,飯菜卻是要天天吃的。”王氏隱晦暗示。


  ??魏寅有些猶豫,他長這麽大還沒親手做過幾次飯呢,最近幹得最多的事還是切餅,感覺跟烹飪一點也不搭邊。


  ??魏廣仁卻深以為然,“你娘說得也有道理。技多不壓身嘛,你就跟你妹妹一起,多跟你娘你表姐學學。我看葵娘就很有天分,你們親兄妹,沒準你也能行。”


  ??魏葵笑嗬嗬接話:“那敢情好!等我們都出師了,還可以開分店呢,表姐說是不是?”


  ??見魏寅神色有些緊張,李絮笑說:“試試也無妨,我還沒吃過虎子做的飯呢。不過,虎子要是喜歡做木工,等以後攢了本錢,大可以開間小小木匠鋪子——”


  ??魏鯉插話:“開木匠鋪子也好,不然,姐姐怕是還要擔心二哥跟她搶生意呢。”


  ??“瞎說!那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怕什麽?”魏葵白他一眼。


  ??王氏微微皺眉:“木匠鋪子?能賺著錢麽?我看三叔公這些年也沒攢下多少錢……”


  ??魏寅剛亮起的眼睛頓時暗淡下去。


  ??李絮心中一歎,繼續說:“光是幫人打家具肯定賺不了大錢,不過,除了家具,虎子還可以做些小的木頭擺件賣,像筆筒啊墨匣這些。打磨得精細些,再往上麵刻些詩詞啊梅蘭竹菊什麽的,沒準也能賣出好價錢呢。表哥,你覺得這主意如何?”


  ??魏渠有些詫異,她倒是把文人學子的脈摸得很準。


  ??“可行。也不必等將來開鋪子,現在就能做,可以趁中午或晚上下學時在縣學一帶兜售。”


  ??魏寅又打起精神來,憨憨一笑:“那我回去就開始做,啊,不對,得等那兩輛車做完才成……”


  ??魏鯉舉起小手說:“我知道我知道,還可以做七巧板!”


  ??說到七巧板,李絮心中一動,突然又有了其他主意,隻是時機不對按捺著沒提。


  ??一家人有說有笑趕著騾車回家,路上忽然遇到一行出殯隊伍,白幡飄飄,紙錢飛揚,卻不聞半點哭聲。


  ??王氏幾人頓時收了笑臉,定睛看去,目光鎖定隊伍中為首的清瘦男人之時,原本浮出的淡淡哀戚神色卻被惱怒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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