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中邪
牙紀被她的大掃帚逼得直往後躲，心裏一個激靈，訕訕辯解兩句，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王氏衝著他的背影重重啐了口，罵了聲“不安好心的狗賊”，又走進店堂，有些後怕地對李絮說：“虧得你心思縝密，發現有人跟蹤，有了提防，不然，說不定真要掉進他們的陷阱！”
??裏間有個兩鬢花白、麵容枯瘦的老人端著水盆走出，聽到這話有些好奇，隻默默擦拭角落灰塵。跟在他身後的瘦弱小童也抓了團抹布，看著小胳膊小腿的，幹起活來卻十分利索。
??他眨巴眨巴眼，一臉好奇地問：“什麽陷阱啊？剛剛來的人是壞蛋嗎？”
??老者馬上低聲訓斥：“老實幹活，別多嘴多舌！”
??見小童乖乖閉嘴、眼神卻透出點委屈，李絮忙彎腰摸摸他的頭，笑道：“房翁，你們不用這樣。我們又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你也算不上我們家的奴仆，就是簡單的雇傭關係而已。以後有話大可直說，栓子還小呢，別把他拘得太緊。”
??王氏也點頭附和，從兜裏摸出兩顆糖塞給栓子，歎著氣說：“這事不是什麽秘密，告訴你們也無妨。前陣子我們家不是打算盤個鋪子麽，結果被人盯上，一臉截了幾次胡，還想趁機把一間鬧鬼的鋪子低價塞給我們。喏，剛才那牙紀就是他們的幫凶。”
??老房頭一聽，頓時麵露憂色：“竟有這事？可知對方是什麽人？要不要去告官？他們一計不成，又發現你們盤了新鋪子，會不會再對這邊下手？”
??“不急，咱這鋪子年後才開，他想做手腳也找不到機會。他要是有殺人放火的膽子，之前也不必那麽迂回了。反正，你們祖孫二人隻管安心住在後頭，平日裏多警惕一二便可。”
??老房頭點頭稱是：“姑娘隻管放心，您的活命之恩我們祖孫二人都銘記在心，我們定會不顧一切替您看好鋪子。”麵上仍有些隱憂，眼底卻透著堅定之色。
??李絮心下歎氣，忙擺手：“別別別，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萬一真有人喪心病狂來殺人放火，你們顧好自己就是了，我可不想白費一筆銀子把你們雇回來，沒使喚幾天就賠了進去。”
??老房頭微怔，也不說話，隻重重點了下頭就別過臉去，沉默著繼續幹活。
??李姑娘是顧著他的臉麵才說得這麽委婉，說是雇人，事實上，他和孫子就是被她花十兩銀子從牙婆手裏買回來的奴仆，簽死契的那種，哪怕不給工錢都沒人可指摘。
??可她居然給他們都開了比在方家還高出一倍的工錢，還許諾說等將來栓子年滿十六就帶他去消除奴籍，要是栓子有讀書天賦想走科舉路還可以更早放籍。
??被刻薄寡恩、心術不正的舊主發賣出來，本以為這是憑良心向官差告密的懲罰，即將走上窮途末路，沒想到居然還能有這等造化！或許，老天爺並不認為他那樣做是背叛舊主，反而是匡扶正義？
??李絮看著他們祖孫二人的拘謹模樣，也心有測測。
??前幾天，她喬裝打扮和魏廣仁一起繞路從東城門進城，悄悄去找袁樞推薦的那位牙紀。後者十分靠譜，早已從袁樞那裏得了信，見她亮出袁樞名號，當下就帶他們去看了幾間適合開食店的小鋪子，她從中挑選了這間，沒有耽擱，直接把所有手續都辦妥才鬆了口氣。
??剛好城東這間牙行隔壁也是半個同行，專門做人口生意的，她正要扶著舅父離開，就看到比上回見麵時消瘦許多的老房頭祖孫二人站在裏頭，正被肥壯的牙婆指著額頭罵討債鬼，還說什麽要把他們賣到小倌館去。
??進去一問才知，原來老房頭祖孫被方家賤價賣了，牙婆等了幾日也沒能找到願意接手的下家，來挑人的都嫌他們老的老小的小幹不了活不肯買，故而牙婆對他們十分不耐煩。
??栓子生得眉清目秀，若真被賣進那等汙濁之地，下半輩子就毀了。
??剛好這日李絮準備齊全，因怕城東這邊鋪子價格超出預算，把全副身家和王氏那邊的所有存款都帶上了，連之前給魏渠留出的二十兩束脩也不例外。反正離元宵還有大半個月，賣力一點或許就能掙回來。
??城東這位牙紀跟袁樞有些交情，給她找的這間腳店位置稍偏，最後總價也隻花了六十八兩，加上交易稅金、傭金也不到七十兩，還剩下十幾兩銀子。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魏廣仁得知外甥女認得這二人，且他們都是老實本分之人，頓時心生惻隱。
??李絮也沒想太多，又有舅父這個一家之主支持，不再猶豫，直接出麵把他們買下。就是回到家被王氏埋汰了一通，說她和魏廣仁兩人都是不會殺價的笨蛋，要是她親自出馬，這兩單交易至少能砍下三四兩銀子。
??魏家小院太窄，沒處安置他們祖孫，李絮也沒把人帶回來，先讓他們在這間來不及打掃的舊腳店後頭住下，從所剩不多的存款裏又掏錢出來給他們買吃食，以作安撫。
??稍加詢問才知，原來遭此厄運的並非隻有老房頭祖孫，方家本就不多的七八個奴仆也被發賣了近半，隻留下少數幾個舊年心腹。
??這會兒，碩果僅存的那幾人已經跟著方舉人一家悄悄回方家原籍去了，打的是回鄉祭祖的名義，然而，消息靈通的人都猜得出來，方家這是丟了人要出去躲一躲養臉，還不知道年後會不會回來呢。
??李絮並不知道縱火案的告破竟有老房頭在裏頭推了一把，隻當方家覺得丟人，因惱羞成怒發賣奴仆，避免下人碎嘴危及他們的顏麵，故而愈發同情他們祖孫。
??好在她這回大發善心也不算是做虧本買賣，細問之下發現，原來老房頭年輕時做過學徒，也跟著商鋪掌櫃做小夥計，還給賬房先生打過下手，認得百來個常用字，看賬記賬問題不大，遇到不認識的字還會自創符號來做標記。
??按照這樣的人生軌跡，老房頭至少也能當個賬房先生、二掌櫃什麽的。可惜，老房頭命不好，每每人生有點起色就會遭到各種意外，有天災也有人禍，最後淪落成了方家的奴仆。
??而方家剛好又自詡書香門庭，向來不喜商賈之事，有了積蓄都拿去買田地或屋宅，老房頭那點才能自然沒用武之地，竟隻能做馬夫雜役之流。
??如今倒是個好機會，等年後新鋪子開了，老房頭就能替她收銀記賬當賬房，她就不必日日被束縛在店裏，想要搗鼓點其他什麽都要絞盡腦汁。
??王氏對她的安排並無意見，甚至巴不得她落得清閑，不然心裏總覺得過意不去。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們招惹了黃掌櫃、白二少這等仇家，萬一對方真做出什麽，隻怕會害了老房頭祖孫。
??她悄悄向李絮耳語提及此事，後者卻輕快一笑：“舅母別擔心。且不提白家人，至少那黃掌櫃張狂不了幾日了。本來我還拿他沒辦法，隻能拐著彎小坑他一把，沒想到他竟蠢到自己將把柄往咱們手裏送……”
??“你是說，麥兒巷那間鬧鬼的鋪子？”
??李絮含笑頷首。
??那日，王氏忽悠完城南牙紀就溜了，發覺那人沒繼續跟蹤自己，就按約定去了城東一處茶館找李絮和魏廣仁碰頭。彼時，後者已經辦完事，拿到了那間賣酒腳店的房契，聽她這麽一說，索性折返回去找城東牙紀打聽此事。
??雖說四家牙行各有各的勢力範圍，但新平縣不大，但凡有點什麽八卦不出兩天就能傳遍全城，牙紀們恰好又是消息最靈通的那群人之一，於是，李絮並沒費什麽力氣，甚至都不需要去麥兒巷一帶打聽就知道了真相。
??原來，麥兒巷那間鋪子先前是針線鋪子，事發前開了兩年，生意不好不壞。店主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年婦人，姓秦，並無甚離奇故事可說。但，突然有天晚上，那秦姓女東家突然從家裏悄無聲息失蹤了，後來報案也沒找到人，直到現在都是樁懸案。
??東家沒了，底下夥計賬房自然也跑了，鋪子被秦女的丈夫低價轉手賣出。接盤那人準備改來賣布匹，又嫌晦氣，故而將店鋪翻修了一遍。不料，才剛翻修完，新店主居然突然得急病死了！
??新店主的長子辦完喪事，打算繼承父親遺誌，繼續把布莊開起來。結果，那天來了翻修完畢的空店鋪視察丈量尺寸，卻聽到屋裏有古怪的哭聲嗚嗚咽咽傳來，當即被嚇得屁滾尿流跑了。
??那長子後來還找了風水先生過來指點，也不知那風水先生說了什麽，反正布莊一直沒開起來，鋪子也沒能轉出去。
??從那之後，坊間都傳說這鋪子邪門得很，保不準是之前失蹤的秦女死得冤屈，怨氣不散。反正，這裏是沒人再敢來接手。
??更有趣的是，過後李絮喬裝去麥兒巷一帶打聽，結果那條巷子的人個個都對鬧鬼一說矢口否認，反倒是離得更遠些的街坊說法跟城東牙紀差不多，甚至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自己某天起夜聽到那個方向有女人在哭的聲音。
??很明顯，黃掌櫃對這樁舊事心知肚明，想要坑她們買下這間鬧鬼鋪子。
??李絮猜，黃掌櫃可能還會推波助瀾，放出一些流言，讓她們賣的東西跟中邪、鬧鬼這些晦氣詞兒掛上鉤，屆時生意肯定好不起來。就算她們反應過來想轉手出去，也沒人願意接盤。以她們的財力，想要再盤另一間鋪子很難。
??想得更深些，或許那黃掌櫃的手段不隻這麽簡單，沒準她們這新任東家還會跟前幾任一樣倒黴，遭遇“中邪”“見鬼”，或落得個“離奇失蹤”“暴斃”的悲慘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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