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黑焰(2)
「不行。」小白龍斬釘截鐵。
「好你個小白龍!」蘇缽剌尼生了氣,嗓門也大了些:「你就是故意的!記恨我之前不肯在你的請願書上簽名,現在倒來刁難於我!朋友怎麼能這麼做!?」
「兩者無關。」小白龍毫不退讓:「倒是蘇公子你素來任性,早該收拾心智有所長進,將來才不會辜負你二位哥哥的厚……」
「你別岔開話題!」蘇缽剌尼聽得對方言語,越說越氣,抬手便將頭上的羽毛髮飾摘了下來:「來來來,我就不信了,今天還不能拔走你一根鬍子!」
「水陸大會就要開席,你非要在此刻給主家添亂么?」小白龍說著,也是抬手,解下了辮子上的頭繩。但見那根頭繩在小白龍手中繞了一繞,接著便化作了一桿丈長銀槍。同時,九道海浪緩緩騰起化作細流,圍繞著銀槍不斷盤旋。
一金一銀,彷彿日月比光。
「啊呀,你連你的凌雲九天都亮出來了!」蘇缽剌尼氣不打一處來,完全想不起剛才明明是自己先摸了羽毛髮飾:「看來你是不打算繼續跟我做朋友,要斗一斗!也罷,我朋友有吳承恩一個足矣!」
「誰?」小白龍手握銀槍,聽得這個名字不禁遲疑片刻:「你的朋友叫什麼?」
「吳承恩。」蘇缽剌尼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
小白龍忽然心下一動,隨即鬆開了手中銀槍。只見他猛然騰空,夜空之中一道銀白龍影游弋而過——再落下來的時候,小白龍手中,已經多了一根碧藍色的嶄新龍鬚。
「給。」小白龍說道。
「不要,我要你左邊那根鬍子。」蘇缽剌尼哼了一聲,覺得並沒解氣,於是開口刁難道。
「這便是左邊的。」小白龍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信!非得我親自動手,才算與吳承恩有個交代。」蘇缽剌尼把玩著羽毛,嘴裡依舊不依不饒。
「再不接過去,我真要生氣了。」小白龍故意冷下臉龐。
蘇缽剌尼急忙一把將那根龍鬚接過,嘴中說道:「你看你,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玩笑都開不得。」
自己與小白龍打架是一回事,但是自己惹小白龍不高興,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看著蘇缽剌尼把玩著新的龍鬚,如同孩子一般開心的模樣,小白龍忍不住嘆口氣:「我算明白為何你兩位哥哥一直拿你沒轍了。蘇公子,你也該……」
「不說掃興的。」蘇缽剌尼收好龍鬚,打斷了小白龍的懇懇囑咐:「說起來,你為什麼突然又答應將鬍子給我了?」
「那是因為……」小白龍笑了笑,抬手朝著自己懷裡小心摸去——就在此時,登天塔傳出一聲凄厲的吼叫,貫穿了整個夜空——
「老!!!三!!!」
蘇缽剌尼一個激靈,只來得及說一聲「壞了大哥醒了」,便已經不見了蹤影。
來去匆匆,這蘇缽剌尼向來如此,小白龍倒也從不見怪。只見他摸出了藏在懷中的那張錦紙,小心打開,吳承恩的名字便露了出來。
「你那朋友,乃是大義之人,於我有恩。有機會的話,我也希望與他結交……」小白龍自言自語著,回憶著那天吳承恩痛快落筆簽名后還寬慰鼓勵自己的畫面,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暖笑——面對世間如此多的歧視,難得有人如此真切磊落,幫著……
「咦?」小白龍忽然覺得手心一燙,緊接著,錦紙便脫手落在了地上。不怪小白龍反應慢,生平之中,這可能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燙」。他急忙俯身去撿,但是短短一瞬間,剛剛打開的錦紙便已經被一股黑色火焰吞沒了。眼瞅著一個接著一個名字燒成了粉末隨風而散,小白龍不由目瞪口呆。就連最後的牛魔王三個字,也只是掙扎了片刻,便融入了黑色的火焰之中,屍骨無存……
自己多年奔走的心血,眼瞅著就要在水陸大會上交給李家的聯名上書,那張寄託著海族未來的錦紙,就這麼忽然一瞬間化作了雲煙——小白龍愣在原地,完全無法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
錦紙終究被黑色烈焰燒灼著扭曲成了一團,最終化作無形。
李家大宅之內,此時此刻,有兩個失魂落魄之人。一個是斷了筆的吳承恩,一個是燒了紙的小白龍。說來也巧,二人唯一的共同點,便是他們都是蘇缽剌尼認下的朋友。
而此時此刻,唯一放寬了心的,只有牛魔王一人。
小半個時辰前,即將天黑之際,那蘇缽剌尼忽然敲門,進了房間后便同牛魔王一番寒暄,嘴裡面也是少有的客氣,口口聲聲喊著「牛大哥」。牛魔王雖然退隱多年,直覺還是有的:這蘇老三雙眼為何一直避開自己目光,只是盯著自己的尾巴呢?
待到這蘇缽剌尼寒暄許久,終於將話題轉入正題后——牛魔王想也不想,找個由頭便跑了,只留得那蘇缽剌尼在後面追著大聲抱怨「堂堂平天大聖竟然連『九牛一毛』的事情都不肯幫忙!」
牛魔王知道和蘇缽剌尼永遠是有理說不清,避一避比什麼說辭都強。如此想著,他便已經快速躲在了李家的門口,眼瞅著那道金光飛向群英嶺,才算是鬆口氣。
本想著趁著子時未到,自己抓緊回登天塔,莫要壞了李家規矩;偏巧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騷吵聲。
原來,門口處,趕到的人正是青玄和銅雀等人。幸得青玄引路,銅雀他們才得以從林子里走出來。此時,他們正在接受兩個執金吾的盤查。青玄乃是家裡的客人,倒是無礙,直接便可以放行。而銅雀身懷請帖,自然也是入住無阻。壞就壞在了金角、銀角兩姐妹的身上。
雖然水陸大會是默許賓客帶手下來的,但是那也得是執金吾知根知底的人,萬不能叫雜七雜八的人混進來。金角銀角素來沒什麼名氣,也不知其具體身份,想要憑著銅雀的一番話便令她倆入李家,絕不可能。
畢竟水陸大會此行安危未知;金角銀角不僅擔心銅雀安危,心中更是懷疑這兩名李家執金吾故意刁難,想要隔開她們與銅雀,從而藉機下手取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掌柜的性命。
好在,金角銀角早有準備,便請執金吾通知了水陸大會的另一位賓客前來說情。此人,便是金角銀角之前嘴裡面的「乾娘」。
只見此時,一個面色差不多三十左右風韻猶存的女子,正在苦口婆心地與門口的執金吾說理。她身段別緻,五官也是清秀,舉止氣質都有大家閨秀之風,兩隻眼睛更是風情萬種。她細聲細語,也不動氣,只是耐心地懇求著,想要將金角、銀角帶進李家。
「您為她二人作保也不行的。」其中一個執金吾說道,言語之中盡量不讓對方誤解:「畢竟夫人您水陸大會排名百位……憑您作保的話,難免有些不服人。」
一番話,若是平常那些賓客,必然會被激得勃然大怒,動了手也不奇怪。但是那女子卻只是笑笑,說總不能叫兩個小姑娘在李家外面露宿吧,還是希望兩位執金吾能行個方便……
職責所在,執金吾只是搖頭,沒得商量。
女子這般唯唯諾諾,倒是更叫人心疼。就在這時,登天塔方向傳出了青毛獅那一聲叫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也是,總不能叫兩個小丫頭在外面過夜啊……這萬一要遇到個大妖怪,有三長兩短可怎麼辦?」牛魔王說著,一隻腳踏過了門檻,替那女子解了圍:「若是我替這兩個丫頭作保,是否可以行個方便?」
兩名執金吾根本沒發覺身後咫尺竟然有人,一驚之後握著兵器回頭,卻見得來者是那牛魔王,隨即又鬆了兵器:「您作保,自然是可以。二位姑娘,請吧。」
金角銀角只是甩給那兩個執金吾一個白眼,便替銅雀拎起行李,進了李家。銅雀倒是穩重,想得起感激一句,卻被金角緊緊攙著,馬不停蹄離了這是非之地。而青玄則是低下了頭,同牛魔王擦身而過。牛魔王本來沒有什麼反應,在他擦身而過之後,目光卻不自主地向著他的背影一望——
而門口那女子,卻是對著牛魔王千恩萬謝。
「沒見過這位老爺,想必是李家賓客,小女子在此替我兩個女兒謝過。」說著,那女子微微俯身施禮,儀態端莊。這般神態,足以稱得上淑良賢德……
牛魔王慌了一慌,急忙擺手,說自己只是舉手之勞,犯不著夫人如此大禮。也難怪牛魔王慌亂,自己已經多年沒有同自家的母老虎之外的女人說過話了。看著面前女子出眾容貌,牛魔王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扭頭避開了目光,又望了那遠去的金角、銀角一眼,嘴中含糊說道:「沒想到,夫人看著年輕,孩子卻都這麼大了……」
「她們只是我的乾女兒……」那女子聽到這裡,忍不住噗呲一笑:「我還未曾婚嫁,稱不上什麼夫人不夫人的。小女子乃是水陸大會賓客末位,玉面仙狐……不知道這位老爺怎麼稱呼?」
「我姓牛,牛魔王。」牛魔王有些口乾舌燥,慌亂中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犄角,彷彿要確定自己沒有說錯。
那玉面仙狐忙點頭微笑,嘴中說著「久仰大名」。二人寒暄幾句,玉面仙狐便找了個借口先行離去,照顧金角銀角去了——畢竟,群英嶺裡面住的可都不是什麼善茬,再加上那金角銀角樣貌出眾,難免不會在一群酒鬼之中招惹什麼亂子。
門口,只留下了痴痴的牛魔王,和那兩名執金吾。
牛魔王橫在門口發獃,兩名執金吾只得咳嗽了一聲。
「哦,說起來,」牛魔王急忙回了神,狼狽說道:「怎麼今天不是那李晉看門?」
「他說去陪一個朋友散散心。」其中一個執金吾答道,嘴角掩不住一絲竊笑。
「哦,哦。」牛魔王頻頻點頭,繼而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剛才進去的那人,姓甚名誰,方便的話,可否請二位告知?」
「人家不是說了嗎,叫玉面仙狐。」那執金吾說道,隨即又恍然大悟般加了句嘴:「總不會是要問另外兩個年輕姑娘的名字吧?」
「不是不是。夫人的名字,我自然記得……」牛魔王說著,假裝不在意地掃了掃自己的尾巴,隨即說道:「我是問,剛才另一個,一身白衫,手握念珠,身背禪杖的那個人。」
「您說青玄大師?」執金吾很奇怪,沒想到牛魔王竟然在意的是那個隨著吳承恩一起來的青玄。
「青玄嗎?」牛魔王打了個哈欠,嘴中嘟囔了一句「好眼熟」,然後摸了摸袖口裡藏著的銀子。他知道子時已過,不大可能回登天塔了,今晚自己恐怕要找別的地方過夜了。群英嶺賭錢玩得大,自然是去不得。李家宅子落腳的地方雖多,卻又難保不碰到紅孩兒……
曾經堂堂的平天大聖,眼下卻連個過夜的地方都難以尋覓……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牛魔王嘆了一句,慢慢走向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