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期許(1)
天色亮起來的時候,準備出門喂馬的青玄,被站在門口的灞波兒奔悄悄招呼,隨後一併去了天牢。
牢裡面,正在熟睡的吳承恩渾身上下一絲不掛,美美地縮在被窩裡打鼾。他的衣物,都在一旁掛晾著。而化作了人形的老闆,正在旁邊的太師椅上打著瞌睡。
青玄已經聽灞波兒奔說了吳承恩受傷的事,所以他一來便直奔吳承恩,小心地查看他的傷處,待看到傷勢情況后,青玄的眉心不由緊緊皺起。
那傷有些特別,裡面骨頭已斷,外面一大片淤青,淤青處的皮肉更是腫得如同饅頭一般。青玄捏緊念珠,將手放在了吳承恩的傷口附近,嘴中默念了一個「木」字。
淤青開始慢慢消散;肌膚內里,也傳來窸窸窣窣骨頭生長的聲音。但是,青玄的表情卻始終輕鬆不下來:這可不是一般的跌打損傷,稍微一摸便知道,吳承恩的肩胛骨差不多是被擊成了粉末!
名副其實的「粉碎」。
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人,必然是高手。看來,昨夜吳承恩一夜未歸,經歷之事肯定非同小可。
老闆突然一個哆嗦,自己驚醒過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正在替吳承恩療傷的青玄后,並無意外,隨口招呼了一聲:「來了?」
「有勞老闆。」青玄點頭致謝,知道吳承恩應當是被老闆救回來的,「敢問老闆,昨夜我師弟他……」
「怎麼說呢……說得太細,你又必然要替這王八蛋出頭……哎,都是鎮邪司的家務事,你我就不要摻和了。總之,這件事只是誤會。而且,這對吳承恩而言,也算是一番歷練,這小子雖然受了點傷,但還算是全身而退了,倒也沒枉費麥芒伍的一番苦心栽培,沒丟臉。」老闆擺擺手,哈欠便涌了上來,隨即腦袋一垂,剛才的瞌睡一瞬間便接上了。
他故意隱了蟹將的事沒說,其實也是有點自己的小私心。
那蟹將畢竟是海族中人,而吳承恩關於蟹將的記憶又被自己消除,所以,綜合考慮之下,能少一事當然是少一事。這也是他為何後來改了主意,沒通知血菩薩或麥芒伍,而是讓灞波兒奔通知青玄來帶吳承恩回去。
旁邊的灞波兒奔眼疾手快,在龍王睡著打呼時,趕緊捧著一床被子替他搭在身上。
青玄知道,自己再問下去也是徒勞,老闆語意含糊,為的就是防止再生事端。所以青玄也並不打算刁難,只是對灞波兒奔幫忙向老闆轉達自己的謝意后,便帶著吳承恩離開了天牢。
一路上,青玄的心思此起彼伏,這塵世複雜,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艱險萬分。看來……這鎮邪司內里竟也不太平啊。
青玄本想著讓吳承恩可以在這安全的環境下抓緊時間專心歷練,沒想到這朝廷下最厲害的衙門裡竟然也是是非之地……
難不成真是自己錯了?良苦用心到最後,若是害了吳承恩,那就得不償失了。
不知不覺,青玄已經帶著吳承恩回到了鎮邪司的衙門口。看到門口那霸氣十足的牌匾,青玄更加迷茫:如果連這裡都不安全的話,那自己究竟要帶著吳承恩去到哪裡,才能讓他安全歷練不受影響呢?
推開門,將吳承恩放在了床上,青玄只是坐在一旁發愣。而那滿桌的蒲公英,似乎是想給青玄一個答案一般,發出了微弱的亮光。
同一時間,玖已經站在了鬼市門口,臉上露出一絲迷茫的神色。而子囚和太歲,照舊緊緊地護在他身邊。剛才玖已經從另一個自己的口中得知了昨天夜裡發生的變故,也並未責怪這另一個自己手下留情——
「著實啊,能有人寫下來咱二十八宿的故事,也算是了卻了爺的一樁心事。」玖自言自語著,似乎十分感慨。只是……
「只是……這小子是老伍的人啊……遲早會……哎,麻煩。」玖略感為難。
「玖爺,現在咱們怎麼做?」一旁的太歲微微俯下身開口問道,「鬼市還去不去了?」
「去。虎符的事情都答應了人家,不能失信於人。爺獨自進去就行。」玖算是拿定了主意,站起身,「不過,那龍王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半年時光,爺確實是跟咱二十八宿生疏了,很多事情竟是從外人口中得知。你倆這就回衙門,幫爺掃聽點事……」
「玖爺您吩咐。」太歲說著,同子囚一併單膝跪下。
「去幫爺探一探,那個叫吳承恩的,他身邊有沒有什麼親近的知己、重要的朋友之類的……這小子是塊好料,放別人手裡可惜。如果有的話……」玖揉著自己的肩膀,朝著鬼市內集走去。
世上拉攏人的手段,無非兩種。
一種便是麥芒伍的方式,以幫著吳承恩出書圓夢的方式,獲得吳承恩的信任。這便是仁以人心,便人予人心。
而至於另一種方式,玖覺得其實更簡單,也更管用:
「他若是執迷不悟,便殺掉他的至親,殺掉他的至愛,殺掉他在這世上的所有羈絆……」
鎮邪司。
吳承恩還在昏睡,但氣息平穩了許多,甚至在睡夢中囈語了幾聲。他翻了個身,險些掉下床。青玄眼明手快,坐在地上揮舞起背後的禪杖,將懸著身子的吳承恩重新托上了床鋪。
這份變故並未驚醒吳承恩,他嘴裡的夢話反而越發大聲了:「出書了,出書了……」
青玄不禁笑了笑:真是個書獃子,眼裡除了書就沒別的了。
木門微微作響,麥芒伍未打招呼,便已經推門而入——青玄並未見怪,反而起身相迎。
伍大人是青玄一大早便求了清風幫忙請來的;雖然青玄知道麥芒伍乃是朝廷大員,平時日理萬機,但他為的就是在上朝之前能請這位前太醫幫著瞅一眼吳承恩。吳承恩的傷口已經癒合,渾身經脈也並無大礙,但是卻遲遲沒有醒過來。青玄守了吳承恩一天一夜,不免擔心自己對師弟的緊急處理是否妥當。
畢竟,青玄可不是妙手回春的大夫。
麥芒伍坐在了床邊,瞥了一眼書桌上的那些蒲公英花蕊后,便伸手探診吳承恩的脈搏。片刻后,麥芒伍點點頭,要青玄大可寬心。
吳承恩的傷勢還好,他之所以一直昏睡,主要是這幾日沒有睡好。
青玄想想這幾日發生的事,的確一件件應接不暇,哪怕吳承恩狠狠睡上一天一夜,也算正常。
青玄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因為平日里自己從不睡覺,倒是忘了師弟還是肉體凡胎,自然是熬受不住如此疲倦。
「哦?」這番話,倒是讓麥芒伍有了幾分興趣,「你從不睡覺嗎?」
一邊說著,麥芒伍一邊亮出了銀針,飛速地在吳承恩身上扎了幾個穴道;很快,吳承恩便不再囈語,身子放鬆,踏實睡去。
青玄點頭,自己平時雖是閉眼打坐,其實卻始終無法入眠——只不過畢竟是點小事情,恐怕吳承恩也從未知曉。
麥芒伍點點頭,似有思量;片刻后,卻只是玩笑了一句:「早知道便不給你喂馬的差事,喊你守夜倒是合適。」
青玄只是笑笑,並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