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授法(2)
蟹將見一擊不中,恨恨抬頭,盯著房樑上的吳承恩咬牙切齒道:「留你不得!」
「喂,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對付李家?」吳承恩揉了揉受傷的肩膀,發現傷勢有些好轉,而且方才他躍上房梁鐵鏈時,並未受到傷勢影響,反而身輕如燕,心中不免有幾分疑惑,現在再看一眼怒瞪著自己的蟹將,想想他跟奔灞二魚說的話,疑惑更深。
眼前之人怕是跟龍王關係匪淺,但之前龍王對李家是畢恭畢敬的,從當日老龍王言談中對李棠的態度就能看出。然而眼前這位大塊頭怎麼卻有如此野心?
三太子又是誰?
容不得吳承恩多想,那蟹將雙腿一縮,猛然帶著厚重的鎧甲靈巧躍起,揚起右鉗朝著吳承恩的腰椎位置便是一夾!
「你不配知道!」
吳承恩急忙擰轉身形躍向地面,躲過了這一夾,但動作牽動肩頭之傷,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而方才他棲身的那條粗如手臂的鐵鏈卻如同紙條一般被蟹將那剪刀鉗利落夾斷。
好險!
此人招招致命,若是躲閃不及,恐怕現在化作兩段的將會是自己。
那蟹將的攻擊再次落空,反倒不急了。因為這兩次吳承恩都是上躥下跳以躲避為主,壓根沒有出過招。看來並非什麼強者,那便逃不掉了。蟹將左手握住斷開的半截鐵鏈后,朝著地上的吳承恩探了探頭,隨即噴出了一大片西瓜大小的藍黑色水泡。
吳承恩見這蟹將又使出了新鮮招式,好奇之餘依舊選擇避為上策;不過這些水泡並非以往那些兵器按照筆直的軌跡落下,反而像是沒有什麼重量一般,紛紛在半空中不規則地顫動著,繼而鋪天蓋地緩緩落下。
躲在一旁的灞波兒奔看到這些藍黑色水泡,只是吐著舌頭叫了一句「媽呀」,然後便顧不得老闆還在休息,與奔波兒灞一併朝著水池跳了進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吳承恩眼瞅著前後左右都布滿了這詭異的水泡,避無可避,只得掏出龍鬚筆,然後朝著飄到自己面前的一個泡泡刺了過去。
上面懸著的蟹將看到吳承恩手中那桿筆的筆尖,不禁皺了皺眉。
「啪」的一聲輕響,那水泡應聲破了。吳承恩早已護住自己的雙眼,等了片刻,卻什麼也沒發生。
這不透明的水泡,只是障眼法而已?
吳承恩稍稍放下心來,摸了摸袖口的宣紙,便一躍而起,準備反守為攻,去迎戰半空中的蟹將。
但是,當吳承恩的衣服邊角剛剛碰到那些飄浮著的水泡,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墜落的力量襲來,墜得他站立不穩,被迫隨著力道半跪在地,勉力支撐。那些水泡照舊是破了,染濕了吳承恩的衣服;但是這些滲透在他身上的水泡,每一個都有起碼百斤分量。
原來是這等妖術——看來剛才那個水泡沒有發威,定是龍鬚筆的緣故。吳承恩暗道一聲大意了,被身上的分量壓制,他一時挪動不便,只能勉強抬頭,觀察上空氣泡方位——片刻工夫,已經有百十來個水泡在半空飄忽著朝自己籠罩而來。
蟹將居高臨下,看著自己喚出的法寶們漸漸集中,朝著目標殺去。這些法寶,只要有人中上三個左右,這人便不可能再有力氣站得起來。用不了一時三刻,這小子就會被壓成一攤血水,連點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正在思忖間,蟹將猛然一驚,隨即抬起自己的右鉗一擋——蟹鉗沉重,多少還是慢了些——一張宣紙穿過無數水泡,扎進了自己的胸前的盔甲之中。
吳承恩一直在盯著那宣紙,見被蟹將擋了一下,不由暗自可惜——可惜這強力一擊,雖然瞄準了對方要害,卻終究是沒有貫穿過那蟹將身上的通紅鎧甲。
他對氣泡沒辦法,但好在那些氣泡下落很慢,所以想先對付那些氣泡的發出者,打敗蟹將,氣泡應該也會消失吧?
可惜,要對付那蟹將也並非易事。
蟹將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盯著宣紙看了一會兒,才用力將宣紙拔下,展開看到上面只寫著一個「箭」字——與剛才的從容不同,蟹將現在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並非是因為這紙箭穿透了自己的法陣;因為那些水泡,只對肉身有反應,其他的東西——除了龍鬚筆之外——都不能戳破。所以,這小子飛過來什麼東西都不稀奇,反正他人出不來就是了。
真正讓蟹將驚訝的是,自己的鎧甲面對刀劈斧砍,多年來都沒有裂過哪怕一絲縫隙!
眼下,竟然是這麼個玩意,穿透了自己鎧甲的一半,不,穿透了八分?
再想想,下面那個小子既然獲了龍王施以援手,恐怕真的還有些本事。看來,早日根除了此人,倒是對海族有利。
蟹將想到這裡,便鬆開了自己的左手,從房梁躍下,打算直接去割掉對方的腦袋,結束這場戰鬥。
只是蟹將雙腳還未著地,又有七八張寫著「箭」字的宣紙從水泡群中飛了出來。這一次,蟹將有了準備,揮舞起自己的巨鉗將這些宣紙一一擊落。
而地上的吳承恩,並沒有被壓成肉泥;正相反,他此時一手握筆,一手捧書,正在不斷地用筆尖戳破水泡后在書內龍飛鳳舞。這水泡乃是妖氣化物,吳承恩自然是可以以此應付。
忙裡偷閒之際,吳承恩抬眼望去,不免一臉失望:那蟹將身上,竟然毫髮無傷。看來自己剛才的攻擊並未見效。
其實,蟹將並非真正毫髮無傷。如果仔細看,會看到他的蟹鉗同身上的鎧甲都彷彿有生命一般流了一些血跡,繼而裂開的位置像是血肉一般漸漸癒合。那些新長出來的盔甲,除了顏色比旁邊清淡些外,已經看不出傷痕。
這一片水泡法寶已經消去了自己不少妖力,僵持下去定然對自己不利。蟹將拿定主意,便朝著自己的鼻子砸了一拳。霎時間,外面飄浮的水泡紛紛炸裂消失。緊接著,蟹將抬起右鉗,朝著幾丈外的吳承恩抬起,然後張開了那巨大而又鋒利的鉗口。鉗口裡本來有些積水,此刻卻突然被凝聚的妖氣烹煮到沸騰,冒出陣陣兇險的黑色蒸汽!
看都不用看,吳承恩便察覺到了那鉗口裡不一般的妖氣。
水池裡,冒著半個腦袋的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看到這個架勢,顯然是嚇住了。
「老闆你不去管管嗎!?」奔波兒灞拉扯著身邊人的衣角;不知什麼時候,本來說是去鎮邪司報信的老闆卻趴在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的身邊,一併將下巴耷拉在水池旁,偷偷觀看著外面的這場纏鬥。
其實老闆還沒來得及出門,便聽到蟹將和吳承恩打了起來。一開始,老闆只是想圖個樂子看吳承恩挨頓揍,真等到要出人命的時候,自己再出手也不遲。起碼一開始,老闆是這麼想的。但是眼下,老闆卻認真想看看二人之間的勝負。
蟹將在小白的手下也算是數得著的高手吧……這傻乎乎的吳承恩,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麼厲害了?平時跟在青玄身邊時,這小子可沒有這般本事!
蟹將右鉗中的積水已經蒸干,一股焦爛的腐味四下瀰漫。天牢里的囚人們略微聞到這個氣味,便紛紛慘叫不已,同時緊緊扼住自己的喉嚨,口吐血沫。
這種令人極度不舒服的氣味,只能讓人的腦海里聯想到一種景象:死亡。
吳承恩知道這一招小覷不得,已經甩出一張宣紙,同時緊緊握住了龍鬚筆——
「留不得你!」那邊蟹將也大喝一聲,猛然將鉗口一夾!
一聲鈍響!
蟹將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不遠處的吳承恩,然後抬頭——自己的鉗口,被重新化作巨龍的老闆用爪子攔住。而對面的吳承恩,已經被老闆在腦門的位置用尾巴尖輕輕一點,翻身倒下。吳承恩按著肩膀,躺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經過方才這一場戰鬥,他肩頭的傷越發疼痛難忍。
不過……既然老闆出現了,那便不用再跟蟹將拚命了。
天知道他要保命又要保證不會要了對方的命有多難!
「老闆你可算來了,快把你這暴躁的親戚拉走……」
吳承恩放鬆下來,便覺眼前有些發黑,他暗暗苦笑,今日看來是不宜出門,怎麼凈碰上這種要人命的事呢?
老闆的尾巴尖觸碰到了吳承恩的腦門后,泛起了層層漣漪,然後逐漸散去。
吳承恩緩緩閉上了眼睛,靈力耗費巨大,加上之前的傷,讓他終於撐不住了。
「好了吧?」做完這一切,老闆盤旋著落在地上,打著哈欠,「我已經消去了他剛才的記憶。今晚的事情,他便不會記得了。真是的,明明是你四處吹噓,現在卻要我來幫你處理這爛攤子……得了,就算是平手吧。」
平手?
渾身燥熱的蟹將並沒有開口。確切的說,此刻他的背脊上,滿是冷汗。蟹將知道,老闆說的「幫你處理爛攤子」並非挖苦。蟹將緩了緩,將右鉗放下,走到吳承恩身邊,想要撿起他最後扔出的那張宣紙。
地上的宣紙並不完整,剩下了一大半;其餘的半截,已經被老闆攔腰斬斷。
只是,哪怕蟹將用盡了力氣,那薄薄的一張宣紙卻依舊在地上紋絲不動。細看之下,這張宣紙已經濕透了,洇濕的分量又何止萬斤!這紙上的水……蟹將用左手蘸了蘸後放進嘴裡細品,察覺到就是剛才吳承恩收進書中的自己召喚出的那些個水泡。
不同於剛才那些只寫著一個字的宣紙,這一張宣紙上,龍飛鳳舞地落筆了四個已經散了墨的字樣:
蛟龍出水。
就在老闆出手前的一瞬間,本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蟹將,看到了吳承恩面前的這張宣紙綻放出了異樣的光芒。那股光芒隱隱化作龍形,呼嘯著朝著自己的心口襲來——
回憶就到這裡為止。
此時此刻,蟹將胸口的紅色盔甲猛然崩裂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裂口。蟹將低頭望去,看到那被老闆斬斷的另外小半截宣紙,已經扎進了自己的肉身一寸深淺。
也就是說,在老龍王制止兩人之前,吳承恩已經打到自己了。若是老龍王當時沒有出手,而是真的讓吳承恩這一招完整地放出來——
「是我輸了。」
蟹將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拜別過老闆,之後便進了水池,離了天牢。
老闆也不多留他,只是重新把吳承恩一把扔到了床上。之後,老闆又耐著性子化作人形,把散落一地的宣紙、龍鬚筆和吳承恩最寶貝的那本書卷,一一撿起。
也許老闆也萬萬沒有估計到,自己出手的原因,竟然是要救下蟹將。事情的發展,已經遠超過了老闆的預料。
老闆忽然心中一動,胡亂翻弄了幾頁吳承恩寫的那本遊記;以往不以為意的篇章,此刻卻都有了全新的解讀。再然後,老闆才深吸一口氣,將吳承恩的這些寶貝重新放進了他的懷裡。
「吳承恩啊……」老闆聳聳肩膀,嘆了口氣,「這一屆水陸大會,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