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溫涼結冰往不復
眼睛里有什麼東西流出來,沈瑨珩一低頭,一滴眼淚落在手中的信上,瞬間便暈開了紙上的字,而後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她說,他有容天下之度,亦有憐眾生之心,她說,他敬尊長,護晚幼,她還說,他不慈悲泛濫,不肆意兇殘,張弛有度,進退自如……而這一切,歸根結底,往小了說,其
實就是一句話,他若為帝,可以保全沈氏眾兄弟姐妹的性命,往大了說,他明辨善惡,可為承國百姓謀福。
而他更相信,在她心裡,真正的、最重要的原因,只是前面那一點。
就算現在當著她的面問她,她也會如是這般回答。一直以來,她都是這種脾性,乾脆直接,果斷明了。
只可惜,他卻再也沒有機會當面問她了……
「聖、聖上……」殿外傳來宮人怯怯的嗓音,面對這位剛剛接了聖旨、成為新帝的昔日珩王,突然改口,似乎還有些不習慣。
沈瑨珩背對著殿門,不著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淚痕,將那封信收好,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道:「何事?」
「六公主醒了。」
「好。」沈瑨珩點點頭,「我這就來。」
十一月十六,冬至日,這一天有兩件大事,一則,新帝即位大殿,二則,祭天大典。雖然這一年承國發生了太多的事,死了太多的人,卻仍然不能阻止城內外百姓對於此事的熱情,這也是這數月來,回宴城內氛圍最輕鬆的一天,街上的遊人漸漸又多了起
來,直到夜幕降臨,仍未散去。
一輛馬車緩緩行駛,玉立駕著馬車,鬼四和楚茨坐在馬車內靠門的地方,時不時地撩起門帘看一看,再回身給馬車裡的那位夫人——夜卿凰講一講外面的情況。
待聽得楚茨說到「前面便是溫涼河了」,夜卿凰突然出聲道:「停車。」
馬車緩緩靠邊停下,玉立守著馬車,楚茨替她戴好斗笠,披上披風,和鬼四一起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了馬車。
微微撩起輕紗一角看去,這裡還是一如往常地人來人往,很多人手中拿著河燈,卻一直站在邊上,遲遲沒有放燈。
楚茨兩人一左一右護著夜卿凰緩步走上前去看了看,而後楚茨一臉失落道:「夫人,這溫涼河水結冰了。」夜卿凰放下輕紗,淡淡一笑,輕聲道:「溫涼河這些年冬暖夏涼,靠得便是火寒石,如今沒了火寒石,溫涼河便與其他河流再無異樣,就是一條普通的河,寒冬之際,結冰
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知道,我就是覺得……覺得挺失落的,這麼多年,每年十一月十六,城裡的百姓都會自發地來這裡遊河、放河燈,可是現在,河水結冰,遊船不成,河燈也放不了,這
里甚至比其他地方的河面更加寒冷,以後……以後冬天,怕是再也不會有人來了。」
「用一條河,換來數十萬將士的性命,值了。」夜卿凰語氣之中雖然也有一絲落寞,更多的卻是坦然。
鬼四接過話道:「回宴城沒有溫涼河沒關係,玄冥山谷內可是四季如春,等日後去了玄冥山,只怕你們又會還念外面的風霜雨雪了。」
楚茨眼睛一亮,看向鬼四,「你去過玄冥山?」
「隨閣主去過兩次。」
「真有那麼漂亮嗎?」
鬼四賊賊一笑,「有,那裡的花常開不敗,全都是紅艷艷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他們都是用人血來澆灌的。」
聞言,楚茨頓時臉色一沉,一抬手將手中的盒子朝著鬼四砸過去,嘟嘟囔囔著「胡言亂語」。夜卿凰輕紗后的面上拂過一抹淺笑,一抬眼看到不遠處的夜南喬,便撩起輕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溫涼河岸邊不遠處的酒樓上,沈氏兄弟正並肩而立,怔怔看著結
了冰的溫涼河,若有所思。
數了一下,一共五人,如今在京中的沈氏兄弟,除了今天初登帝位的沈瑨珩和被安德妃看得最嚴的沈世琰,其餘幾人皆在。不經意間,沈幽珏目光一垂,落在夜卿凰身上,兩人四目相對,沒有說話,只是彎了唇角相視一眼,點了點頭,而後夜卿凰放下輕紗,叫上楚茨和鬼四,緩緩走入人群之
中。
沈凌清側身看了沈幽珏一眼,見他正盯著人群看,便順著他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面露疑色,「九哥,你在看什麼呢?」
「在看……」沈幽珏略一沉吟,淺笑道:「看冰河。」
沈凌清顯然並不相信,卻又實在找不到什麼可疑之人,只能作罷,心底卻暗暗留了底。
他雖然沒有看到什麼可疑之人,可是他看到了鬼四,還看到了郡主府的那個叫楚茨的丫頭,這兩人一同出現在此處,事情必然沒那麼簡單。
尋了個空隙,他轉身離開,招來隨從小聲吩咐了幾句,而後便又像無事人一般,回到兄弟幾人之中,有說有笑。
夜卿凰回府時,夜色正濃,冬至日不宵禁,街上還有些許人匆匆忙忙地走著。鬼四先行離開,沒多會兒便又折回來,稟道:「夫人果然沒有猜錯,郡主府和白月樓四周全都有人埋伏,而且身手不弱,屬下未敢擅自行動,只稍稍試探了一下,還真的探
出了他們的底細,夫人猜猜是誰。」
夜卿凰扶額輕嘆,輕聲道:「清王。」
鬼四點點頭,「難道,他察覺了什麼?」
「也許吧。」夜卿凰倒是不慌不忙,擺擺手道:「不能回府了,去青翎山莊吧。」
鬼四交代了玉立幾句,跳上馬車,想了想,問道:「為什麼不回須彌山莊?」
「連白月樓都被圍了,你以為須彌山莊還能倖免?」聞言,幾人不由瞪瞪眼,吐吐舌頭,不再多言。隔了好大一會兒,鬼四還是忍不住又出聲道:「屬下聽說,夫人死訊傳回京中那日,清王殿下大發脾氣,連府中的比武場都
被他自己砸了,還有不少人都說那晚聽到清王殿下的哭聲……唉,看來清王是真的很關心夫人,若是他堅持認為夫人沒死,徹查到底,那……可怎麼辦?」「那就讓他查唄。」夜卿凰挑挑眉,嘴角掠過一抹狡黠笑意,「我倒想看看,他能從九翕手中查到什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