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小源
他走了。
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但他還是趁著所有人都去看望詹姆斯的時候悄悄離開了。他爬下病床，邁著有些搖晃的步子走出急救室，所有遇到他的護士都遠遠的避開了他。他進入電梯，數十秒之後他穿過了醫院的大廳，外麵的太陽在陰沉的天空中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就像我一樣。”小源低聲著喃喃自語。他看到泰勒·洛夫安特坐在一排藍椅子的後麵在她老公的肩膀上哭成淚人——她還會哭麽？小源邊走邊問，她那麽囂張跋扈，還會哭麽？
小源走出醫院，徑直的穿過了停車場。“請告訴我舊河大道應該怎麽去？”他在路邊問著一個路人，那個路人給他指明了方向後他說了句謝謝便走了，那個路人在幾秒後大聲問到：“你需要什麽幫助嗎？”
小源揮揮左手，大聲說到：“你幫不了我。”
他確實幫不了。小源沿著路往前走著，沒人能幫助他，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出來。他在發怒，這情緒被他寫在了臉上，而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街道空空蕩蕩的，沒人喜歡在如此陰冷的天氣裏出來在大街上溜達，他們喜歡去那些有空調的超市裏，而且常常一去就是大半天，出來的時候還什麽東西都不買。
一群自私的婊子！他在心裏罵道，真希望一天能有輛車子撞死他們！那些隻為了自己而不顧及他人的人，遲早會撞死！不善而終！他們……小源忽然愣住了，怎麽了？他問自己，眼前的街景居然有些迷糊，那是……我流淚了嗎？
他低頭前行著，不肯讓偶爾經過的路人看到自己臉上的淚水，自己也不去擦拭。他就那樣埋頭走著，直到十字路口強迫他把頭抬起來。該往哪邊走呢？他環顧著四周，剛剛那個路人說的話他已經全忘光了，他現在隻記得自己是個路癡。
但他還認識字。
小源走到公交車的候車處仔細的看了一眼地圖，他的視線隨著那條地圖上的那條河移動著，他記得舊河大道上隻有四個別墅——一個是詹姆斯的，其他三個不怎麽清楚，詹姆斯曾告訴他那裏麵無人居住。
“你應該坐第二趟車。”旁邊一個路人看見他的的手放在了地圖的舊河大道上麵便好心的提醒道，小源有些慌亂的應了一聲。“……謝謝，”他說，“不過我隻能走過去，這裏離那不遠吧？”
那人聳聳肩：“不遠，走過去要一個多小時。”
說話間一輛車便緩緩的停在了他們旁邊，那路人朝他笑了笑便上車走了，小源轉頭就往地圖所示的方向走去。
這有些愚蠢，他告訴自己。詹姆斯不會讓我這麽做的，冰狼他們現在肯定已經知道我了，他們會打電話給舊河大道的那座別墅——如果炎狼、土狼和瑪多呆在房裏，他們就會知道一個關於我失蹤的消息，瑪多會讓炎狼呆在家裏，然後他和土狼一塊出來找。但如果他們不在的話……不行！他下定主意。我不能冒這個險，詹姆斯還在醫院呢，我不能這時候回去那裏，可是——他忽然在前麵的排水孔旁發現了一個一塊錢的硬幣。
小源看了看身上的病服，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他走過去撿起那枚硬幣，然後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等他確認沒人注意到自己的行為之後，他大步的往一邊有暖氣的大超市裏走去。
“我隻有一塊錢，能給我一個打火機嗎？”他用英語對超市門前賣雜貨的人說到，同時他把自己的那枚硬幣遞了出去。那雜貨商抬了抬眉毛，隨手就從貨架上抽出了一個打火機。“把它帶走吧，小夥。”貨商把貨放到他的手中，然後連著硬幣一塊推了過去。“這一塊錢你可以用去坐公交車，孩子。”她忽然把聲音壓低，“不要告訴別人你在我這買到過打火機，這是個秘密，行嗎？”
小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額……好吧，秘密。”他眨了眨眼說到，那貨商笑了笑便坐回原位，小源把火機藏進自己的衣袖裏，然後便走進了超市。
“——哦，對了。”他忽然跑出來對那個貨商說，“你明白我要做什麽，對吧？”貨商聳聳肩：“我有說過我的手機欠費，而且今天我還沒有得到一分錢嗎？”
小源嗬嗬的笑了一聲，然後放心的走進了超市。
這是不對的！他的腦袋裏忽然響起了聲音：這是錯誤的！這裏有太多人，如果真要那麽做的話，這裏的人會被嚇壞，會被——哦！得了！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一群無所事事人，就知道在超市裏尋求溫暖，他們把這當成什麽地方了？小源踏上電梯，電梯載著他慢慢的來到二樓，和他同行的幾個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盯著他。“看什麽？”他朝他們吼道，那幾個人急忙把頭轉到了一邊，小源快速的走進了一邊的服裝區。
想要順利的進行，就要換一套衣服。
打火機的外焰溫度是280°左右，他告訴自己。這能觸發防火係統嗎？他的視線看到前方有一個全視角的攝像頭。自己能成功的得到一件衣服嗎？他朝攝像頭做了個鬼臉，然後飛快的跑到一條門的旁邊把它推開了，他進入了一條隻有工作人員才能進入的走廊，然後他抬頭看到了走廊頂部的噴水器。他沿著噴水器的管道往前走去，最後他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看到了氣溫表。
“真是不負責任。”他低聲的把點燃的打火機給放到了氣溫表的下麵，然後他看見那個氣溫表急速的上升，他猛地往回跑去，隨便拿了一套衣服就跑回了走廊裏。
肯定有人發現我了，他心裏想到。然而此時的噴水器還沒有啟動，溫度顯然還是不夠。他拿著衣服跑到打火機旁，然後把火焰的溫度調到最高。“在那邊！”一個聲音在走廊的另一端響起，小源飛快的把衣服從衣架上抽下來。
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大，小源直接把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連袖子都沒鑽進去，他連蹦帶跳的穿著褲子往走廊的另一邊走去，超市的防火係統這時啟動了，他聽到後麵傳來了摔倒聲，這讓他下意識的一笑，然後穿好褲子推開了另一扇門——這裏是賣水果的地方了。
“那邊！”追趕的聲音響了起來，小源把左手伸進袖子裏之後便往外跑去，他推倒貨架，從樓梯的欄杆上滑下去。當他跑到超市的大門前時，他看到保安已經把大門攔住了。
“隻是一套衣服而已。”他停下來喘著氣說到，但那些保安都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後麵那些追趕的人這時跑了過來，小源拿起一邊的瓶裝食用油擰開就倒了出去。保安在這時衝了上來，小源把空瓶子往那邊一扔，超市大廳的防火係統這時也啟動了，噴水器如澆灌草坪一般的打著旋把水灑下來，追趕的那些人摔倒在倒了油的地板上，超市的前門忽然全部打開，小源夾雜在一些尖叫的人群裏麵跑出了超市——那些保安攔不住這些驚慌失措的人。但這不能怪他們，因為沒人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因為知道會發生火災才會做出如此舉動的。
小源出了超市後便沿著舊河大道的方向跑去，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到那個雜貨商對他豎了豎拇指，但他來不及回應，因為警車的鈴聲這時響了起來，他藏進了一邊的某條無人的小巷子裏。
我成功了，他喘著氣興奮的想到。盡管事有意外，但還是成功了！他觀察著自己身上偷來的那套衣服——或者說拿來的？那是一件白色的休閑服，上麵有“Start”的字樣。他的褲子是淺黑色的，上麵有“End”的字樣。
好了，現在沒人對我的病服有什麽意見了。小源沒事般的走出巷子，正要往一邊時忽然發現巷子對麵的那條街有些熟悉，他趕緊朝那邊走去。等到他走出巷子之後，他笑了。
這不就是伯恩·斯考特的槍械協會所在的那條街嗎？他看到了那所房子，然後便穿過街道走了過去。他在街道的下水道入口看到了一灘血跡，心想這可能是風狼留下來的——想到風狼，小源的內心又開始自責起來。
他沒必要受著傷的，不是嗎？小源走到門前，發現門並沒有關上。伯恩·斯考特把小源和詹姆斯放到床上推出來的時候並沒有撥打急救電話，他們是自己把詹姆斯送到醫院去的。因為堵住傷口的是小源的嘴。
我相信自己喝了很多血。
小源走進門裏，他推開別墅那木製的大門，心裏盡量的讓自己別去注意地板上的那些血跡。他來到後院，抬著頭從詹姆斯的那灘血上邁過。這是我的錯，他提醒著自己，等他走進靶場時他看到了那個狙擊手的屍體仍然躺在那裏，他蹲下身子在狙擊手的屍體上摸索著，幾十秒後他從屍體上掏出了一把shouqiang。
這正是他需要的東西，但他仍然把它放到一邊的地上以便繼續搜尋。幾分鍾過後，他從狙擊手的內袋裏拿出了一個手機，這讓他心裏興奮了一下，然後他打開了手機的電話本，企圖尋找到某個名為斯強克的手機號碼。然而隨著他的手在鍵盤上越摁越快，“斯強克”這個單詞似乎沒有被保存在電話本裏，他氣惱的繼續摁著，直到——艾瑞克·帕克？！小源有些意外的看到這個名字，然後幾乎是下意識的，他馬上就按了撥通鍵，但還沒等接通就掛斷了。
不，我不能打給他。小源想。也許他隻是這家夥的一個好朋友，這家夥的手機上有很多電話，也許他們隻是單純的好朋友而已。
但他隨即想到了瑞切爾太太說過的關於她和艾瑞克的故事，這讓他心裏再度心生懷疑。我該怎麽辦呢？他苦惱的問著自己，如果艾瑞克真是有目的的和瑞切爾太太在一起，那麽瑞切爾太太現在就很危險。但如果這一切隻是自己瞎猜，那麽自己就是在造謠了。
……算了，去了再說。小源記起了瑞切爾太太所在的醫院名字，他拿起地上的shouqiang，把它別在腰上隱藏起來之後便離開了這個槍械協會。
她隻是個婊子而已。
小源離開別墅，他曾經去過瑞切爾太太的所在的醫院一次，他記得就在這附近的，但現在讓他清楚的把路線想起來顯然不太可能，所以他隻好小心翼翼的亂逛著。好在醫院的建築夠顯眼，他還沒走太遠就看到了醫院的住院樓。
306病房，小源提醒自己不要記錯了房間。他走進醫院，當他穿過醫院大廳時意外的看到艾瑞克正推著瑞切爾太太往外麵過來，這讓他急忙躲到一根柱子的後麵。
“最近感覺怎樣？”他聽見艾瑞克問著瑞切爾太太，瑞切爾抬頭衝他笑了一下。“很好，就是累的要命，大概是這天氣太冷的緣故。”
“那就多休息一下吧，別想著出來了。”
“不。”瑞切爾果斷的回到，“外麵有陽光，可以——”
“我可以把窗子打開，你知道的。”艾瑞克和瑞切爾越走越遠，小源靠在柱子後麵鬆了口氣，然後他走到樓梯間的門前把門打開，沿著樓梯往上走去。
艾瑞克不可能是那科什麽斯強克的人，小源想。他對瑞切爾的感情很自然——這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已經愛上了瑞切爾，所以他和那個死去的狙擊手的關係應該隻是好朋友而已，他是不會對瑞切爾太太有危險的，但……
但是其他人呢？小源沿著樓梯往上走著。如果他不是為了瑞切爾，而是為其他人而來呢？風狼今早出現了意外，但他沒死，被冰狼救了回來；伯恩·斯考特中了一槍，但也沒死，也被救了回來。隻有詹姆斯……隻有詹姆斯傷勢最深，這證明那兩個殺手的目的不是風狼，也不是伯恩·斯考特，而是詹姆斯。但——
前麵忽然傳來了響聲，小源急忙藏到樓梯的拐彎處。他以為那人應該是急匆匆下樓的，但他在幾秒鍾之後聽到了開門聲。他把腦袋探出去一看，隻見在一麵光線昏暗的牆上有一個門把手。那是一個密室。
他在原地一直等到那個人從牆上的房間裏麵出來，他不知道那人是誰，這裏的光線太昏暗了，還別說那人連正麵都沒露出來。小源沒管這些，他希望這就是那個科什麽斯強克的藏身之地——希望而已。因為如果他真藏在這兒，那不就表示艾瑞克·帕克有極大可能是個危險人物？
小源走到那個地方去，他摸到了一個細小的把手，然後轉了下便把門打開了。他隻身進去，隻見一閃昏暗的白熾燈在裏麵搖晃不定的亮著。他感覺到這裏的空間很小，就像個雜物間一樣。可惜這燈泡太暗了，很多地方都是漆黑一片，給小源的感覺就像是恐怖小說裏麵的閣樓。就在他的心裏這樣想的時候，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把他嚇了一跳：“你才出去。”
“你剛剛才出去。”那個聲音說到。小源下意識的拍了拍胸膛，然後用手把別在腰間的槍拔了出來。“我不是剛剛那人。”他說，“你能出來走到燈光底下嗎？我手上拿著槍呢。”
“哦，是嗎？”科迪多克·斯強克在心裏笑了一聲，他推著輪椅就出現了。等他認清楚眼前是怎樣的一個人後他大聲的笑了起來。一……一個孩子？他心裏暗想。“你是誰？”他問小源，小源張了張嘴想說出真名，但一秒之後他回答的是：“小詹姆斯·洛夫安特。”
“他死了！”科迪多克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科……科格爾·斯強克的哥哥？”小源隻能如此試探的說到，科迪多克笑了笑，他臉上露出在小源看來有些猙獰的笑容。“你說呢？”這話讓小源愣了，他從沒想到科迪多克·斯強克會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枯瘦中年人，他弟弟科格爾長得比他帥多了，人家在第一次遇到時還以為……咳咳……
“你下令讓狙擊手射殺詹姆斯的？”小源問他，“你計劃的？”
“我計劃過很多，孩子。”科迪多克攤開手說到，“但我知道洛夫安特不會死去，這就和他們把我埋進沙漠時一模一樣——我也沒死去。話說你到底是誰呢？你是雪伊她相好派來的？”
雪伊的相好？小源眨了眨眼。“她是誰啊？”
“她隻是個婊子而已，我現在在問你是誰。”
“源……源·洛夫安特，”小源把自己的名字和詹姆斯緊緊的聯係在一起，“源·詹姆斯·洛夫安特，我是詹姆斯他——”
“他的伴侶，嗯？”科迪多克注意到了他那空空的右肩，小源點了點頭。“那你是來幹什麽的？強壯的詹姆斯把你弄哭了所以你要背叛他？”科迪多克輕蔑的笑著，仿佛絲毫不在乎小源手中的那把槍。“他有沒有告訴你一些事情？”
小源搖搖頭，他把槍舉了起來：“我隻知道今天你讓他進醫院了，他現在可能已經死去，所以……”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再一次被淚水填滿。“所以……所以我需要你死去。”
“你想讓我去陪他嗎？”科迪多克注視著他的眼睛，“你不想死，對吧？你……”他把輪椅搖過去，小源大聲製止：“不！別過來——”
他拿著槍對準科迪多克的腦袋，科迪多克隻好停下手中的動作。“你哭了，孩子。”他眨了眨眼說到，“要我幫你拿卷紙過來嗎？”
“你殺了他！你這該死的殘疾人！”小源大叫著，他沒有另一隻手，所以無法擦掉自己的淚水，他走上前去。“你殺了他！因為他讓你的腿斷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恩怨，但科格爾死了，他是你弟弟！”
“哦！不——不！冷靜點，這槍會走火的！”科迪多克害怕了。
“你殺了他！”小源朝他吼著，他第一次流出這麽多淚水。“你才是那個值得去死的人，知道嗎？正如你所說的那樣，詹姆斯不可能去死。因為你在他之前就離去了，那些人一次隻能帶走一個，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小源情緒非常激動，黑黝黝的槍口在科迪多克的眼前抖來抖去，這讓他越來越害怕。
“我……我沒下令殺死詹姆斯·洛夫安特。”科迪多克把手伸向輪椅，小源停住了：“你沒有？”他那枯瘦的手往小源握住的槍柄處抓去，“對！”他應到，“我……我沒有！”他猛地抓住了槍柄，然而他低估了眼前這孩子的反應。隻聽一聲急促的槍響之後，科迪多克·斯強克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小血洞，小源全身癱到了地上，門這時被急匆匆的打開了。
“哦，天啦——”艾瑞克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小詹姆？你怎麽來的？”
“他朝詹姆斯開了一槍。”小源呆呆的說到，“所以我朝他開了一槍，我……”他腰間忽然流出血液。我相信自己喝了很多血，而這些血需要流出。“我……”他的淚水又滿了，“我不是要來這的，我隻是……詹姆斯被他開了一槍，我隻是……我偷偷跑出來的。”
“沒事。”艾瑞克幾秒之後走過去把他抱了起來，“你會沒事的，我會讓瑞切爾給他們打個電話，你和詹姆斯都會沒事的，我保證。”
小源在模糊中昏了過去，艾瑞克抱著他看了科迪多克的屍體一眼，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