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循環介質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太陽正在西邊灑下金紅的餘暉，潮汐不斷的湧上沙灘，海鷗歸巢的叫聲這時聽上去像是烏鴉。我感到有些發冷，鼻子好像被堵住了，我用手一碰，發現上麵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幹血，隨即我就想起了早上的時候，斷裂的飛機和友善的鯨魚——那鯨魚真的存在嗎？我問自己，然後我便明白這可能隻是一個想象而已。飛機的殘骸隔著樹林在另一邊冒起黑煙，我沿著海灘往那邊走去，金紅的陽光讓這個地方充滿了魔幻的色調。
我來到樹林的另一邊，那飛機靜靜的躺在地上，有十多個人圍在殘骸邊不知道在找些什麽，我走過去一看，一位婦女在不遠處抽泣著，她身前躺著一具隻有上半身的屍體。
“嘿，你能幫我找把尖利的東西嗎，什麽都行。”一個人忽然說到，我轉過頭一看，發現他正摁著一個人的腳，那人的腳上插著一大塊鐵片。
“你能快點嗎？！”他語氣逼人的說到，我急忙回過神來應了一聲，然後四下看了看，隨手拿了一個類似於罐頭刀的東西就走了過去，他接過那東西，我看著他把那人的腿切開了。
“直接拔出來不行嗎？”我奇怪的問。
“嗯，不行。”他咬著牙說到，然後用手握著那鐵片用力一拔，鮮血馬上噴射而出。
“我得保住他的腿骨，”他說，“不然他一早醒來發現自己不能走路的時候就會開始恐懼，然後他會尖叫，最後我們不得不把他殺了才能得到一刻安靜。”
說著他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把那人的腿包好，太陽已經漸漸的不見了。
“你從哪來的？”他看著我問到，我聳了聳肩：“海灘上，我——”
“源！”
一個好聽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我開始還沒意識到這是在叫我的，直到這個聲音的主人猛地從後麵跑過來把我緊緊的抱住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人是誰。
“我還以為你死了，你當時飛了出去，我快嚇死了——”
琳娜顯然有些激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把我鬆開，我注意到她頭上圍了好幾圈繃帶。
“這是？”
“被行李砸到的。”她說，“你飛出去過了三秒左右飛機就撞到了地麵，當時晃蕩得很厲害，我——”
“你有看到他倆嗎？”我急忙問到，她皺眉想了一會，先是慢慢的搖了搖頭，然後：“我見到了！”她說，“他們是撲過來的，我——”
“她在撒謊。”旁邊那個醫生打斷到，我看了他一眼，但他沒再說什麽，琳娜叉著腰看著他：“我沒有！”她道，“當你男友不知道去哪的時候我能告訴你他們死了嗎？不能！所以——”
“所以我沒有男朋友，小姐。”那醫生說著把我的一個衣袖扯開了，他嘖了一聲，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處很大的傷口。
“哦，對，你沒有！”琳娜快速的說，“所以你就不能隨便的否定別人的話，因為你剛剛扯開了一位有男朋友的衣袖。”
醫生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然後隨便幫我處理了一下，琳娜這時把視線移到我這來。
“他們摔了出去，”她對我說，“我看到他們從裂口裏摔了出去，當時離地麵已經很近了，他們隻要不撞到岩石上就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多麽微弱的引力啊。”醫生看著她的眼睛說到，“就像一顆子彈一樣，而光線隻能在不同的介質裏彎曲。”
琳娜沒有聽懂：“醫生都喜歡玩文字遊戲嗎？”
“他們往哪邊飛的？”我抬頭問到，肩膀被那醫生弄得有些疼。琳娜摸著腦袋看了周圍一會，她不確定的指著樹林的深處說：“好像是那裏麵，不過我也記不清了，也許他們會掉在海灘上，也許——”
我沒等她說完便往樹林裏跑去，琳娜在後麵叫了一聲，我沒管她，但後麵仍然有腳步聲趕來，幾十秒後我被人撲倒了，那醫生在我身上咳嗽了一下。
“今天太晚了，我們明天再進去，行嗎？”
“不！——我不能，我得——”
“在夜裏你看不見任何東西！”他有點發怒的說到，我看了看四周，發現他說的是實話。
“明天再來，行嗎？”他說著把我從地上拉起來，四周的空氣有些壓抑的悶熱，他沿著原路把我拉回去，琳娜看到我出來馬上鬆了口氣，她把我拉到火堆邊坐下，那醫生徑直走到了另一邊。
火堆旁邊隻圍著除了我和琳娜還有那醫生之外隻有十五個人，他們大多都低著頭不說話，升火的燃料是些幹木頭，它們在火焰裏啪啪的響著。
“明天去樹林裏一趟，找點吃的，你們誰願意一塊去？”醫生開口說道，但沒人理他。過了很久才有一個人抬起頭，但也不是回答他的：“那機長曾說飛機偏離了航道，那我們現在的情況就是不是就和迷失一樣？”
“你可以試著找死，”我快速的接嘴道，“因為迷失的大結局說的是他們全升天了，如果你想著和他們一樣的話，你可以從懸崖上跳下去。”
琳娜用力的敲了敲我的腦袋，我沒理她。
“我隻是——好吧，我不說迷失了。那我們怎麽辦？等人來救？天知道那機長偏離了多少？要是偏上了上萬裏的話——”
“你就可以得到免費的南北極一周遊了，”醫生往火堆裏添了根木頭，“不會太遠的，”他說，“我們是在陸地上飛，所以飛機不會開到印度洋那邊去，但我們現在又是在島上，所以我們可能是飛過了目的地，到了大西洋。”
“從大西洋底來的人，多麽偉大啊！你怎麽不說我們在太平洋上呢？”那人諷刺道。
醫生沒再理會，他站起來朝那飛機看了看，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上麵應該還有些食物，”他說，“我們可以等到明天的時候進去看看，那可——”
“為什麽不現在就去呢？”坐在火堆邊的一個婦女說到，她穿著的衣服讓她看上去像是穆斯林。
“為什麽不現在就去？”她重複了一遍：“你認為現在還有幾個人能睡著？還是你覺得這飛機在今晚還得爆炸一次？”
“好吧，卓西女王，那你去吧，我不介意拿著火把在你後麵為你指路。”
幾個人頓時捂嘴偷笑著，那婦女滿臉激動的站起來，她從火堆裏抽出一支火把便往飛機走去，醫生急忙上前攔住她：“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吧？”
那婦女把滑下來的披肩扯到肩膀上，她繞過醫生爬進了飛機裏，所有人都站起來看著他倆，然後每個人都從火堆裏拿出了一個火把跟上去，醫生無奈的站在一邊看著。
“當你們的傷口裂開的時候，最好希望上帝還在！”他大聲說著。
“——源林。”我走過去對他伸出了手，他轉過身來握了一下：“本·森，我可以叫你源嗎？”
“不行，除非你要把我的名字念成林·源。”
他笑了笑，然後把頭轉過去一臉不安的往機艙裏看著，我問他在看什麽，他說自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琳娜這時候打著哈欠走過來問幾點了，森看了看手表：“20點了，姑娘。”
“我們找到了！”一個人在機艙裏大叫了起來，醫生急忙走到機艙斷裂的地方往上看去，但那人腳下沒站穩，一下子就滑了下來，醫生抱著雙手做出一副我說什麽來著的表情看著他，那人有些尷尬的站了起來。
“找到食物了嗎？”醫生沒好氣的往機艙裏喊著，一個人在裏麵回到：“嗯，不過除了食物之外，我還發現了一個東西，像是炸彈，我——”
那人腳下不穩也滑了下來，醫生以為他在開玩笑便把他拉起來，然而等那人把自己手裏的東西拿出來之後，他下意識的往後跳了一步。
“把它扔掉！”他大聲喊到，機艙裏的人一個個陸陸續續的滑了下來。
那位卓西女王是最後一個滑下來的，她也聽到了森的聲音，“會不會是個假的？”她眨著眼睛，“這東西怎麽經過安檢？”
但從森的眼神上來看這就是個炸彈無疑，拿著它的人這時往前走了一步，森急忙說到：“把它慢慢的，輕輕的放到地上——”
“哦！別胡扯了！”那個人笑道，“剛剛那麽大動靜都沒事，這東西就嚇唬人用的。”說完他便隨便的把手中的東西往後一拋，那炸彈直接掉進了海裏，森神經反射的往下一撲，但過了幾秒之後沒有任何事發生，於是所有人都朝森笑著。
“好吧——”他說著站起來，“好吧，你們就笑吧，我——”
砰——！
海麵上爆出一陣巨大的浪花，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撲到地上，我對這響聲沒啥反應，琳娜拉著我走到一邊。
“哇哦！”她捂著嘴叫道，“多麽廉價的愚人節玩笑——剛誰說這不是炸彈來著？”
“不是我說的，”森站起來拍了拍衣服，所有人一臉敵視的看著剛剛那個人。“不——我——真不知道那是——我”
機艙這時在一邊發出了很不舒服的吱嘎聲，森皺著眉看了看它，隨即我們就看到那機艙忽然動了起來。
“都走開！”他大喊著，同時自己往一邊跑去，那些人大叫著，他們都往一個地方跑去，就好像隻有那個地方能跑一樣。他們往前推著別人，直到有一個人終於在匆忙中被絆倒在地，所有人都撞了上去，全摔在地上。
砰——！
又是一聲巨響，機艙在沙灘上砸出了很大的一個坑，海水蔓延過來，森急忙把我和琳娜拉到了邊上。
“瞧瞧什麽叫活該吧，”他罵道，“這就叫活該，我真希望他們全都被砸死。”
但他的願望沒有實現，機艙隻砸住了少數的幾個運氣不好的人，森沒好氣的看了他們一眼，他們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回到火堆邊坐下。
“感謝上帝！”一個猶太人大聲的叫到，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森張口罵道：“感謝撒旦吧，神棍！你的祈禱還要過幾天才能實現。”
琳娜偷笑起來，她打著哈欠，看上去很困的樣子。
“你剛剛應該躺在機艙下麵的，”我說，“這樣的話你就可以見到上帝了。”
“抱歉，你說什麽？”他眯著眼看著我，我現在很討厭這種目光，於是張口便道：“我說等你靈魂出了肉體之後你就能看見上帝了，可惜那時你已經死了！”
琳娜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她快速的對我搖著頭，我沒理她。
“你不能蔑視我的信仰！”
“是你自己在蔑視信仰！因為如果你信仰它的話，任何東西都不能摧毀它！”
“你就是在蔑視！憤怒和狂妄是——”
“是你二大爺！”我站起來罵道，他沒聽懂：“抱歉？”
……好吧，我恨神棍，但這句話所有人都沒聽懂，我搖了搖頭。
“這樣說會不會簡單易懂——Fuck you ass！！！”
他倒吸了一口氣，手指顫抖的指著我，我火氣猛然間越竄越高，另一人急忙站起來試圖平息：“別吵了，我們可沒水喝，不是嗎？”
……
“蔑視信徒的——”
“歌頌罪惡的人啊！你必將死去！See you in hell~~~~！！！”
站起來的那人無奈的坐了回去，森朝我使了個眼色，我裝作沒看見。
火堆裏的幹木頭已經快燒光了，夜晚的海風從機艙那邊傳來淡淡的血腥味，那猶太人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我也瞪了回去，琳娜已經坐在離我三四步左右的地方，大概是怕我忽然間發火。
“罪惡和——”
“好了，你這猶太人！”坐在火堆右邊的一個人抓起一把沙子就扔了過去，他打趣道：“省省自己的口水吧，我看你吵不過這激情無限的法西斯——你是日本人？”
我看了他一眼：“亞洲有那個國家嗎？”
“嗯，”他裝樣子的想了一會，“——亞洲有天安門嗎？”
“——地球上有你這沒常識的像根木頭一樣的人嗎？”我反擊道，他像是被激怒了：“你見誰都咬嗎？”他問。
“你見誰都希望被他咬嗎？”我回到，“這樣說會不會好聽一點？你是根香甜可愛的骨頭？”
他猛地站了起來，眼神直盯著我。
“我要你道歉。”
“哇哦——道歉！”我也站了起來，“原來你長這麽大還沒聽過別人道歉啊，Well……sorry~~~~~”
他疾步走了過來，森一見不好急忙走過來擋在中間。
“都悠著點，行嗎？”
“你都看了這麽久熱鬧了，還想裝清高嗎？”另一邊的一個人對他說到，森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麽？”
“哦，得了！”他大聲說到，“你不也很想看他們打架嗎？既然想的話就別像個聖人一樣擋在那裏，真惡心。”
“你他媽說什麽？！”
“我說你真他媽惡心！”
森快速的衝了過去，他把那人提起來就是一拳，我被他們分散了注意力，等回過頭來時他已經抓住了我的領子。
“你如果道歉的話，我們還能看到一場好戲。”
“哦，是嗎？”我盯著他的眼睛，“也許重在參與對我來說是句至理名言。”
說完我猛地把自己的腦袋往他鼻子上撞去，他大叫了一聲把我鬆開了，我急忙轉身跑開，他罵了一句便追了上來。
“哦，你別動，猶太人！”琳娜在一邊大聲說到，她往火堆裏添了一根幹木頭，然後又從裏麵抽出一根燒得發紅的出來。
“我看到你身後藏著的石塊了，你要是敢砸他的話信不信我敲死你？！”
她的話音剛落我的右腳便被重重的打了一下，我一下子摔在了沙灘上，那人趁機跑上來揪住我的領子，我一腳往他兩腿間踢去，然後轉身便跑。
“給我滾回來，你這猶太人！”琳娜拿著火把就往前衝去，沙灘上仿佛正在上演一場鬧劇。
要我道歉的那人緊緊的追著我，我承認我跑不過他，他在離我四五步的時候猛地一躍把我撲在地上，然後甩手就把我扔了出去，我撞在了樹上，等站起來的時候他又衝了過來。
“我想你現在很願意說那句抱歉了。”他把我按在樹幹上說到，我咽了咽口水：“我難道沒說過嗎？”
“可我想再聽一次。”
“Fuck you——”
他沒等我說完就又把我甩了出去，我爬起來往外跑去，但他馬上就又把我按住了。
“我想到了三個方法，第一個方法既然沒有效果的話，那我隻好用第二個了。”
說完他便把我的手用布條綁到身後，隨後他提著我來到火堆邊，從裏麵抽出了一支火把，坐在周圍的那些人急忙站起來往後退去。
“你說——你是覺得頭發比道歉重要呢，還是道歉比頭發重要？”
“我覺得——你發火最重要。”
他猛地把我的腦袋摁在了地上，隨後他拿起火把就往我腦袋上滑去，一陣難聞的氣味隨即冒了起來。
“還不說？”他把火把扔在一邊問到，“好吧——既然如此。”
他提著我徑直往海裏走去，森在旁邊叫了一聲：“不要！”，但他很快就被後麵那人一拳打中了，而舉著火把追趕猶太人的琳娜此時已經不見了身影。
“你想和海水來一個親密的接吻嗎？”
“——sorry。”我有些慌亂的說到，他笑了一聲。
“我沒聽見！”
他說著便把我的頭摁在了海裏，我的腳胡亂的踢著，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海水冰涼的溫度開始刺激我身上的傷口，我忽然想到——如果詹姆斯他們已經死了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馬上見到他了？
於是我停止了掙紮，但他的力道還沒有鬆開，我不再屏住氣，鼻子自由的把海水吸進氣管裏，我感到腦袋上的力道漸漸的消失了，在朦朧之中我仿佛聽到了一聲槍響，隨後我往下沉去，眼前的光芒如被鯨魚托住之前所看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