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勾欄院
勾欄院是離南城的湧金口,亦是癡男怨女,推杯換盞聲色之所。
許多詩人墨客歌盡青樓風流,無論哪個男人大都離不開鶯聲燕語、淺唱低吟、脂粉成行、錦帳千重,不管你是貧民還是高官,男人都沒有什麽不同。
而這兩層的閣樓,門扁之上掛著紮眼的紅紗青幌,在熱鬧的夜裏,十分惹人注目。
司映躲在妓院後頭的小巷裏,不停的挫著手,自從陳子夕走了以後,他就自己一個人了。
這個時候,他倒是想念起他來了。
而此時,司映腳底不小心滑了一下,頓時整個人向後仰去,他正暗暗啐了一口,忽然,他僵直起身子,但見在巷子深處,有一條人影,在深夜裏若隱若現。
司映眯了眯眼,細細看去,此際那人忽然回頭,目光直往落在躺在地下的司映身上來,遠處街妓院後門的燈籠,照在這人的臉龐上,使其臉色漾出一層慘白死人一般的光芒。
司映拔腿便跑。
“去哪兒啊?”
幽慘慘的聲音從身後蔓來,司映跑的更快了。
“我等你許久了。”
司映捂住耳朵沒命的往前跑,突然腳下一軟,被什麽東西拌了一下,整個人再次趴在地上。
咦,司映感覺身下軟軟的,並沒有預想的疼痛,低下頭細細看去,卻見他趴在一個黑灰的活物上,他登時一種不好得預感油然而生。
灰黑花紋的蛇,屬於動物之中最詭異的一類,它們與其他的動物生得很不一樣,小眼睛裏的光芒很亮,一閃一閃的,透著幾分狡詐與邪惡,此時它正昂首看著司映,興致昂然的與他對視。
“媽呀!蛇!”司映一躍而起,逃命往前跑,隻聽得呼的一聲巨響,巨蟒騰身而起,猛向司映撲去。
司映未敢回頭,隻覺身後大蛇嘶嘶的聲音就在腦後,司映頓時仰天高嚎:“我命休矣!”
電光火石之間,一柄骨刀破空旋轉疾來,巨蟒張著的大嘴猛然一縮,骨刀擦著蛇嘴邊滑過,那大蛇似乎被激怒了,頎長的身子轟然站起,在三丈高的高空裏張開了巨口,一股腥臭之氣撲麵而來。
“算了,黑龍。”
一聲陰冷的聲音緩緩從巷子裏蔓來,讓躲在鳳傾心身後的司映猛地一激靈,這聲音為何如此耳熟。
“好個膽小的後生,才多少時日不見,就將我老婆子忘的一幹二淨了。”
鳳傾心皺眉回眸看他,卻見司映雙眼睜圓,竟驚詫的喊道:“是你,親奶奶!”
那老婦哈哈大笑,一擺手那黑灰大蛇轉眼便消失了。
“此番我老太出門,沒找見到親孫子,卻見到一個裝孫子的!哈哈!”
司映懸著的一顆心立刻落了下來下來,蹩著嘴從鳳傾心身後探出身子向深巷中的老太走去,抱怨道:“我說親奶奶,你可是把我嚇死了。”
“你這小兒郎膽子太小了。”
“您來找你孫子?”司映突然問道:“我是捕頭,不如我幫你找。”
老婦人擺了擺手,佝僂的身子拄著拐一步一步的向巷子口走去。
鳳傾心蹙眉看她, 那老婦人看著倒不像江湖中人,像是個鄉下老太,在微弱的燭火中很是慈眉善目。
老婦人瞥了一眼撿回骨刀的鳳傾心,別有深意的笑了笑,又將目光落在一旁的司映,搖了搖頭道:“你過來,這些話我單獨和你說。”
司映瞧了一眼身旁的鳳傾心,她此時卻綻唇笑了笑,道:“我去妓院後門等你。”
司映點了點頭,鳳傾心略略向老婦人示意頷首,便轉身離去。
老婦人突然轉身對她說了一句:“姑娘,總有一天你會求到我。”
鳳傾心柳眉緊鎖,卻見老婦人含笑的凝視讓不禁有了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即便在春夏交替一時,仍如至冰窖身體微顫。
“老人家,你這是何意?”
那婦人早已經偏過頭去,步履蹣跚的地向司映走去。
一種怪異浮上心尖,鳳傾心歎了一口氣,發生在她身上的怪事還少麽?
搖了搖頭,轉身繼續向妓院後門走去。
“親奶奶,你方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老婦人抬手用拐棍瞧了瞧他的頭,道:“不該你問的別問。”
司映揉了揉頭,疼得齜牙咧嘴道:“親奶奶,你下手太狠了,那你說啥該我問?”
“你說呢?”
司映想了想,繼續剛才他們之間的話題:“你孫子是誰啊?”
老婦人滿意的笑了笑道:“就是那個和尚身邊的跟班。”
“跟班?”司映撓了撓頭,忽然睜大眼睛,驚道:“陳子夕!”
老婦人一臉悲戚的頷首,司映心裏頓時也泛起憐憫,定是經曆了怎麽樣的生死玄難才會讓骨肉分離,直至白發齒搖才能與親人相遇?
“奶奶,他真的是你的孫子!”
“嗯,所以你見到他時,無論如何也要讓他與我見上一麵!”
司映點頭如搗蒜,記起失蹤的陳子夕,難為道:“可他已經走了?”
“走了?”老婦人低眉笑了笑,沉聲道:“放心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真的麽?”
“真的。”
司映心中一喜,陳子夕不在身旁,他反倒有些不習慣,想起他的的眉眼來,司映忍不住歎道:“奶奶您和您您孫子長的一點都不像。”
“當然不像了。”老婦人一臉矍鑠,眼睛蔓著精光:“他是我堂妹的表弟的妹夫家的孫子,長的和我能像麽?”
——
窗外寒星冷月,屋中殘燭搖搖。涼閣梳妝台下,一支柔毫細筆擱置在一方白硯之上,硯台裏朱紅的顏料如同女人唇角的胭脂。
一個女人對鏡眉頭緊蹙,一頭秀發隨意的披散。
忽然一雙手從後擁了過來,男人俯身在她耳旁輕輕道:“怎麽不開心,可是想我了?”
女人身子一顫,回身緊緊擁著他,身旁的男人風流不羈,並不是她能留住的。
“今晚能留下來陪我麽?”女人在懷裏小聲的說道,聲音竟帶了一絲祈求。
“你知道的,長樂還等著我去畫鈿。”
女人歎息了一聲,直起身子苦笑了一下,一股酸澀從嘴角蔓來道:“我知道,王郎先給我畫吧。”
王牧之含笑點頭,伸出手拈起細筆對著仰頭閉目的女人額頭上,輕輕描繪著。
輕描淡寫,幾筆勾勒間,一朵葳蕤嫣然的海棠在女人眉心間悄然綻放。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 想來,還是海棠最陪你。”
天已黑得透了,勾欄院頂吊著的青銅燭火隨風搖曳,光線明朗,大廳輕紗籠著的舞台裏,幾個女人衣不蔽體搖曳著妖嬈的舞姿,將男人的眼和魂都勾了去。
隱在二樓的鳳傾心的麵龐被燈光映照得近乎透明,越發地有些慘白。而司映臉色卻極灰暗,束好的黑發被揪扯出發冠,帶著潮濕的汗意貼在麵頰上,很是狼狽。
“奇怪,坊間傳聞這王家公子基本上是夜夜笙歌,怎麽找了一圈,二樓香閣裏都沒他的身影?”
鳳傾心對他挑眉:“不是說他會為女子畫眉心鈿麽,去妓女的閨房裏找找看。”
“還是我去呀?”司映指了指自己,開始埋怨起來:“你是不知道,這些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既然如此,我去。”鳳傾心說罷抬腿便要向裏走去。
“算了算了,還是我去吧,這裏的男人都像狼一樣,你去太不安全了。”
說罷,司映轉身再次向妓院裏女子的閨房裏走去。
鳳傾心低眉想了想,還是跟上了他。
“常在佳人掌握中,靜待明月動時風。有時半掩佯羞麵,微露胭脂一點紅。”
王牧之將勾欄院裏頭牌長樂眉心鈿畫好後,看著她執扇遮麵的風姿,忍不住吟出一首詩來。
長樂媚眼如絲,扔了手中的扇子,身子一軟朝他偎了過去,輕呢著聲音抱怨道:“就算這胭脂如何紅豔,你也不休了你家中的母老虎,娶了我!”
王牧之朗笑出聲,拉著她坐進懷中,伸出手一下一下扶摸著她的青絲,輕輕說道:“有道是糟糠之妻不可棄,我有何理由休了她?”
長樂在他懷裏直起身子,不滿的闕著嘴,道:“糟糠之妻,你的結發妻子不是被人殺死了麽?”
王牧之臉色倏地冷了下去,眸光尖銳,長臂將她箍的更甚,犀利眸子在她身上打轉,沉聲道:“你從哪兒聽來的傳聞?”
長樂瞧著他的模樣,深深的懼意從心口蔓延,她幹笑幾聲道:“我也是道聽途說,王公子你可不要當了真。”
“即是道聽途說,不過是些傳言,最好不要在背後嚼舌議論,女人還是安靜一些最可愛。”他緩緩鬆開手,輕笑著說。
長樂感覺身上一輕,立刻從他懷裏滑了出來,站在一旁慌亂的絞著手,顫笑道:“一切都聽公子的,我要去接客人了,過會我再來陪你。”
王牧之含笑的點了點頭,長樂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
看著女人消失的身影,王牧之臉上的笑意全消,看了一眼窗外無風安靜的夜色,突然道:“既然來了,就出來一見,又何必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