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脫離
只聽到哎喲兩個字,高廷芳就不假思索地吩咐道:「衝上去!」
以韋鉞的心性城府,在聽到父親韋泰的指斥之後,根本就控制不住親兵,更不要說玩弄什麼欲擒故縱的花樣!這一聲哎喲分明表示,外間生變了!
挾持韋泰的閆鑫非常清楚,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果然,剎那之間,他就感覺到身邊有人飛掠而過,沿著之字形的路線往前疾衝過去。
阻擋那道身影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兩三支箭,全都被她輕而易舉躲了過去。隨著她突破了甬道盡頭的大門,院子里一時殺聲四起。
而在高廷芳另一邊,清苑公主痴痴地看著江陵郡主那矯若游龍的身影,再次生出了幾分噬心蝕骨的悔意。
韋鈺當年還不是文武稀鬆,遠遠比不上承睿哥哥,可卻在這十三年來近乎自虐似的磨練自己,最終猶如百鍊鋼一般被生生錘鍊了出來。如果她能把呆在玄真觀中封閉自我的時間,都用在磨礪自己上,她豈會此時只能眼睜睜看著江陵郡主衝殺在前?
當她看到高廷芳那關切而專註的目光時,那種感受就更加強烈了。她忍不住低聲問道:「高大哥,廷儀單身前去,會不會有危險?」
高廷芳看著那道門,答非所問地說:「她從前在大湖大江上指揮水師,剿匪平叛,抵禦外敵,可那些危險都是看得見的。如今她為了我千里迢迢趕到東都,這刀光劍影,鬥智斗勇,卻往往是看不見的。我已經算不清楚欠了她多少,縱知危險,也只能厚顏躲在她庇護之下了。」
說到這裡,高廷芳側頭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頭的承謹,隨即凝神傾聽遠處那廝殺的動靜,突然沉聲喝道:「全都聽好了,衝過去!」
眼見閆鑫毫不遲疑裹挾了韋泰便貼牆往前沖,高廷芳背著承謹,蘇玉歡在後頭托著,緊隨其後,清苑公主沒時間去追問高廷芳為何不回答自己的問題,慌忙快步跟上。果然,前方再也沒有箭矢飛來,取而代之的是不絕於耳的謾罵和廝殺聲。
當她終於跟著眾人通過這條狹窄卻又漫長的甬道,看清楚那個院子里的景象時,她便發現,院子中央,被江陵郡主橫劍抵住脖子的,不正是韋鉞?而在她周圍,十餘個白衣勁裝銀甲的衛士正三人一隊,將韋府親兵切割成一段一段,人數雖少,卻赫然佔了上風!
哪怕如今尚未完全脫險,蘇玉歡忍不住贊道:「我早就聽說,南平江陵城中,水師大都督馮驥遠的黑蛟衛遠近聞名,可江陵郡主的親兵白龍衛成軍雖只有三年,卻也已經頗有威名,他們的貼身軟甲從不卸下,就連夜間也是一樣。戰陣上,白衣一出,那就是定勝負的時候!」
聽到這話,高廷芳忍不住想起了當年太白湖畔相處,新軍寨中練兵的那段日子,但須臾就丟掉了這點遐思。
江陵郡主轉頭看向高廷芳,隨即把韋鉞一把拎了過來:「大哥,幸不辱命,韋鉞擒下了!」
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兩度折戟,韋鉞幾乎要吐血了,可當他對上韋泰那陰狠的目光時,他更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高廷芳那不容置疑的聲音。
「侯爺,讓你的親兵放下兵器,讓路!」
韋泰再次惡狠狠地瞪了韋鉞一眼,心中不是不想殊死一搏,可權衡脖子上那寒光逼人的利刃,他終究知道此時不是逞強的時候。當下,他幾乎是從牙縫裡迸出了兩個字:「讓路!」
剛剛韋鈺抱著瓊娘出府時,暴喝說韋泰父子毒害秦王,因此府中親兵業已陷入了一團混亂,韋鉞倉促之中集合的親兵還不到三成,此時見高廷芳親自背著承謹,韋泰父子又先後被劫持,幾十個親兵終於喪失了最後一點抵抗的意志,紛紛丟下了兵器。
見此情景,十幾個白龍衛當然知道該怎麼做,他們眼疾手快地收繳了兵器,隨即圍攏了在眾人身邊。高廷芳示意蘇玉歡取了把劍防身,卻不料想清苑公主一聲不吭搶了一把刀在手。
他見狀微微一怔,隨即就暫時按下這一茬,卻對提著韋鉞回來的江陵郡主問道:「剛剛韋鉞怎會遭襲的?」
「是洛陽和疏影。」江陵郡主頭也不回地說道,「他們兩個已經將那些我們用過的茶盞一股腦兒都捲走了,我吩咐他們去和杜至會合,一個把證物送去刑部給薛老大人,一個去太醫署找林御醫,同時把事情張揚出去。這麼大的事情,越多人知道,秦王就越安全!」
韋泰和韋鉞幾乎同時心裡咯噔一下。最毒婦人心,已經有一個韋鈺往他們頭上潑髒水還不夠,這江陵郡主竟然又派了兩個人出去宣揚,難不成韋家就要生生吃下這麼大的虧?
高廷芳素來知道江陵郡主的果決,可此時聽出弦外之音,他卻不禁死死盯著對方。見她臉色沉靜,眼神中不見焦急和狂躁,他只覺得心下翻湧萬千念頭,當下再也不多問,由著一個白龍衛上來接過承謹背在了背上。
直到這時候,他方才發覺,只不過背著人走了這麼一會,背上竟是汗濕重衣。
當杜至等侍衛終於前來匯合,一路暢通無阻地出府時,他漸漸意識到,江陵郡主彷彿是事先就有所準備,彷彿是早就料到這趟韋家之行興許會出事。
當終於出了韋家大門,馬車和坐騎都已然預備停當,他看著承謹被抱上馬車,自己跟著上去之前,忍不住又看了江陵郡主一眼。
「大哥,先顧著承謹吧,以後我再對你解釋。」江陵郡主知道高廷芳想問什麼,可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直截了當挑明,自己懷疑韋鈺。可當她想攙扶清苑公主上馬車時,這位皇長女卻沖她使勁搖了搖頭,繼而執拗地表示要騎馬。
今日連番事變,前路莫測,江陵郡主無心因為這點小事和清苑公主爭執,當下就讓人牽了匹馬來,而那讓馬的親兵則與車夫並排坐在了車頭。至於她自己,則是和閆鑫一起挾持著韋泰和韋鉞父子,直到前頭車馬已然駛出了長街,這才突然將手中韋鉞一把拋向了韋府親兵。
「走!」
韋泰不料江陵郡主竟是不肯放了自己,不禁又驚又怒:「高廷儀,你想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敢劫持我這個衛南侯?」
「秦王殿下既然在衛南侯府遭到毒害,衛南侯莫非以為區區不知情三個字就能矇混過去?既然如此,就陪著我們進一趟宮,好好解釋一下韋鈺的生母是怎麼去世的,秦王殿下又是怎麼中毒的!」
嘴裡這麼說,江陵郡主見閆鑫挾持韋泰乾脆利落地上了馬離去,她卻看向了狼狽著地的韋鉞。見他在幾個親兵扶持下好容易站起身,用幾乎噴火的目光看著自己,卻沒有貿貿然衝上來,她卻對著這位衛南侯嫡子展顏一笑。
「衛南侯一時鬼迷心竅,小侯爺可不要跟著失心瘋才好。要讓天下人知道,韋家除了衛南侯和韋鈺之外還有人,就得靠小侯爺自己了。」
眼見那英姿颯爽的人揮鞭一擊,風馳電掣而去,韋鉞雖說恨不得呼喚所有親兵銜尾追擊,可話到嘴邊,最終卻變了個樣子:「快,扶我回去換衣服,我要去見六鎮節度的使節!」
他就是現在立時出城逃往義成軍節度使,恐怕也遲了,沒有真正的實力,那些軍官根本不會服他,可如果就這樣留在府里,只憑這兩三百的親兵,也只有一個死。只有由外而內對皇帝施加壓力,讓他好好徹查這樁匪夷所思的下毒案子,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當高廷芳一行人抵達天津橋時,早就因為洛陽和疏影趕來通告而得到急訊的羽林不但立刻放行,還立時上來護在馬車兩側。等到了皇城端門前,心急火燎趕過來的林御醫看到停下的馬車上高廷芳率先跳下來,隨即伸手去抱了承謹下地,他幾乎一溜小跑奔上了前去。
「不要命了,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快放下,小心摔著了秦王!」
高廷芳眼睜睜看著兩個小內侍將承謹抬上了一具步輦,看著林御醫立時三刻細細診脈,他只覺得心頭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根本透不過氣來,甚至連清苑公主何時到了背後,他都沒有發覺。
很快,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晚一步抵達的閆鑫,捕捉到了他打橫放在馬背上的衛南侯韋泰。緊跟著,他方才看到了正通過天津橋的那一騎倩影。
心靈相通的他一下子意識到江陵郡主為何放了韋鉞,而帶來了韋泰。相比資歷深厚治理義成軍節度使多年的韋泰,韋鉞扒下那層衛南侯嫡長子的皮,還能剩下什麼?
可林御醫的一聲輕呼,卻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是雷公藤。」
他幾乎一個箭步趕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林御醫的肩膀:「雷公藤是良藥,你說的莫非是那一層劇毒的皮?」
「這不是廢話嗎?就算剝了皮,雷公藤入葯也是有嚴格分量的,絕不能多服。」林御醫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但轉瞬就是滿臉嚴霜,「雖說你給秦王殿下催吐過,但狀況很不好,先送進宮去再說吧!」
儘管高廷芳被林御醫罵過無數次,但他深知那是何等嚴謹的醫者。哪怕他之前那幾次因服藥過度而發作之後,林御醫也只是數落他糟踐身體,卻不曾說過狀況很不好之類的話!
難不成他還沒來得及認回弟弟,就要遭受人生中又一次致命的打擊?
當步輦匆匆進宮時,他突然轉過頭來,雙眼如同刀子似的盯著狼狽不堪的衛南侯韋泰。
「韋侯爺,如果秦王殿下有三長兩短,韋家就等著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