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離)
蔣越關掉手機,走出堂屋。
易周已經沒站在堂屋外面了。
他回到院子,老甘正在掃地上的碎瓷片,他對蔣越說:「馮三那小子出去了。」
馮三的盛米湯的碗里留了一半米,而馮三是絕對不會剩飯的。
易周端著碗,她抬頭,兩個人對視一眼,接著易周像是沒把他放在眼裡一樣,漫不經心地挪開視線。
蔣越抿了抿薄唇,出去找馮三。
老甘把蒸籠里馮三煮給他的雞蛋剝乾淨殼,攪碎了混到米飯里:「易周兒,幫我把這個端去對面屋,隨便放。」
他說的對面屋,是趙富春的那間。
易周接了,後頭老甘又補充了一句:「別用東西蓋著,她看不著。」
「嗯。」
她還是第一次進去,裡面簡直是個雜貨間,散亂的玩具瓦罐,壞掉的大件傢具,兩床破面的棉絮被堆在爛沙發上。
易周把碗放在靠里的凳子上,她忽然想到給不親近人的動物餵食的話,最好的辦法也是把食物放在安全又不起眼的地方等它們自己發現。
她轉身,對著南牆的舊立櫃那面說:「出來。」
她的聲音空蕩蕩響在房間里。
「出來,我沒什麼耐性。」她冷冷說。
窸窣幾下,柜子裡面出來一個女孩。
深棕皮膚,大眼小嘴,五官端正。
「哦……你……」易周半笑不笑:「我記得你。」
她初來想在老街採訪,給一小時三百卻一口拒絕了她的那個小鬼。
她還記得這小鬼那時候主動挽上了蔣越的腕子。
女孩不知道怎麼對付易周,無措的時候,她看見後面走過來兩個人,大喊:「越哥!」
越哥……
易周一挑眉。
馮三跟在蔣越後面,聽見聲音,睜大眼:「宋林林。」
女孩得救似地跑過易周旁邊,到蔣越那去,差點摔倒。
蔣越快手扶了她一把:「怎麼了?」
宋林林抓著他胳膊,要哭出來。
馮三撓腦袋,著急:「林林,你怎麼了呀……」
蔣越不動聲色與她拉開了一點距離:「馮三,你領她到屋裡找點東西吃。」
宋林林慢慢鬆開手,抹掉臉上的淚。
馮三領著宋林林進廚房了。
易周斜眼瞧著蔣越朝她走過來,冷笑一聲:「那次就勾搭上了?」
「騷包。」易周冷冷吐字。
蔣越:「你在說你自己?」
蔣越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拎到水池邊,打上肥皂沖她的手被貓弄傷的地方。
易周問:「你跟她睡了?」
蔣越笑笑:「我買了你的生意就不買別的。」
「呵。」易周要抽回手,但是被蔣越攥住了。
蔣越說:「馮三他讓我告訴你他還是很上火。」
蔣越擠出易周傷口一點血,肥皂刺得她傷口疼,她微微皺了眉。
「他還讓我跟你道歉,」蔣越說:「他說他知道你其實是個挺溫柔的人。」
易周用力抽出手,淡淡道:「我不是。」
蔣越眸子黯淡了一點,無言。
兩個人之間嗆著一股一觸即發的火藥味,但是兩個人誰也不挑開了說話。
下午,蔣越跟馮三商量好了之後準備一起離開。
要走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郝清揚聽完去收拾東西:「怎麼這麼突然?」
蔣越說:「果敢同盟軍近期太活躍,反政府組織走了不少軍火,緬政府已經預期要動這塊地了。」
也就是說,戰爭遲早再次光臨這片土地。
馮三:「先一起去我媽那住幾天。」
宋林林跟在馮三後面,怯怯問:「能不能帶我出境?」
蔣越轉頭,宋林林小聲解釋:「我本來有簽證的……昨天就是出不去清河門,我特別著急,覺得越哥肯定會有辦法的……」
她越說聲音越弱,馮三安慰:「沒事沒事,我們一起走。」
宋林林覷了一眼蔣越的臉色,蔣越說:「一個女孩不安全,先暫時跟我們一起走吧。」
宋林林安心笑了。
蔣越掉頭問老甘:「你走不走?」
「我……」老甘坐在門檻上,擺了擺枯瘦的手:「我不走了。」
馮三:「老甘!」
「算了,」蔣越說:「願意留就讓他留下吧。」
郝清揚對著鏡子抹了抹鮮紅的嘴唇,哼一聲:「老甘你就讓那個瘋子和毒品耗死在這算了。」
老甘的喉嚨發出混濁的笑音:「哈哈,我呆了幾十年了!瞅過幾次火拚,不是活好好的么!」
郝清揚知道勸不動,把衣服扔後備箱自己先上去了,然後周林林坐在郝清揚邊上,馮三都上了,易周杵在那不動。
蔣越看著她,易周跟宋林林說:「你跟郝清揚換個位置。」
宋林林懵懂:「啊?」
「我不想靠著你坐,」易周直白又平淡說:「所以給我換……」
蔣越突然出腳絆了她一下,伸手把她推進車裡,哐關上門。
易周:「我操你、大爺。」
她差點壓宋林林身上。
蔣越發動車子,冷臉:「操誰,你用什麼操?」
馮三慌忙打圓場:「唉唉唉,你們這又怎麼了,怎麼我跟易周姐生氣你也掐上了?」
郝清揚無奈:「從昨天就這樣,你倆掐什麼掐,易周作怎麼你也跟著惹?不能讓著她點?」
易周挪宋林林遠點坐:「沒事,我不跟他一般見識。」
蔣越差點給她氣笑了:「你跟誰不一般見識過?」
兩人越扯越黑,一車人都跟著犯堵。
沿著老路,車七拐八拐開出邊界線,往裡開一陣,天都黑了街上還有光。
馮三噫一聲轉移話題:「今天正好是夜市大集。」
郝清揚說:「放我下去買點東西,空著手去馮三媽媽家不好。」
馮三也不愛跟兩個人呆一起:「清揚姐!我幫你提!」
宋林林還呆在車上,郝清揚瞪她一眼:「你還不下來!」
宋林林回神「啊」一聲。
郝清揚:「離家裡挺近一會我們走回去。」
蔣越點頭:「好。」
車子開到一家小醫館停下,蔣越先進去,易周下車聽見蔣越跟一個人說:「她被貓弄傷了來打個疫苗。」
那穿白大褂的老頭去配針,叫易周:「那邊坐下。」
蔣越走到外面抽煙。
易周給老頭拉著胳膊擦碘酒,她坐在小凳上,端端正正的,滿臉不耐煩。蔣越忽然想笑,他忍住了,回頭不看她。
小醫館前面擺攤的女人扯著嗓子吆喝:「來看看啊,金絲楠木,黃花梨,烏木,紫檀,沉香木,各種工藝手鏈送女友送男友送親人……」
蔣越走過去蹲下看,視線落在一堆深紫紅色珠串那裡。
小販說:「先生買一串送女人吧,這都是頂好的紫檀木。」
蔣越看了一陣,從一堆圓潤的手鏈珠里扒出一隻小小的戒指。
小販嘴一抽,她這是遇著行家了,她小聲說:「哎呀不瞞你,那一堆就是你拿那個是紫檀。」
「鬃眼密,在紫檀裡面也是好的一塊,」她聲音再壓低幾分:「那塊腳料中間一個空眼磨不了珠子,只能磨個戒指,便宜賣給你,你可別瞎嚷嚷。」
易周打完針出來,看著蔣越蹲在攤子前面和小販女人說話,竟然似乎是在笑。
接著蔣越走過來,把戒指放到她手裡:「走吧。」
那枚戒指小小的,有淺淺的木紋和鮮艷的色澤,微微殘留著蔣越手上的溫度。
蔣越和易周回來的最晚,幾個人都要收拾睡覺了。
馮媛給兩個人留著燈,她正最後往雞圈撒了一把食:「做點夜宵不?」
蔣越:「不用忙了。」
「我去給你們熱熱吧。」馮媛擦擦手:「易周過來幫我燒火行嗎?」
易周點點頭。
蔣越把車停地里,望了望天,翻上高高的草垛。
無雲的夜晚,天很高,很遼闊。
風肆意穿梭。
草垛高到將將和門框齊平,低頭就能看見敞開的門裡泄出昏黃的燈光,易周坐著拉風箱,安安靜靜的,她的臉映著灶火,顯得很暖軟。
過了一會,沙沙的腳步聲近了。
易周仰頭跟他說:「郝清揚已經在馮媛那睡了。」
蔣越嗯了一聲,帶著點疑問的語調。
易周:「剩兩間,我不跟宋林林住。」
蔣越問:「你想怎麼?」
「我跟你睡。」
「你讓馮三睡哪?」
易周咬嘴不說話,蔣越看著她的臉,悶悶笑了一聲。
易周掉頭就走,馮媛出來叫他:「越哥,吃飯了。」
兩個人對頭吃一頓都沒說話,易周回屋,宋林林在收拾東西,見易周進來嚇一跳,把東西重新塞包里。
易周徑直進來把衣服脫了,套了一件白睡衣裙。
宋林林見易周沒注意她,漸漸放下心,她注意到易周絲質的裙子,白得像雪一樣的皮膚。
她又看了看自己,心裡有點酸。
她注意到易周手上的戒指,小聲說:「戒指真漂亮啊,紫檀木的吧。」
易周嗯一聲。
她回頭,眸色清淺:「蔣越給的。」
宋林林喉嚨哽了一下:「嗯……易周姐,你去哪?」
易周拾起高跟鞋關上門:「廁所。」
蔣越剛洗完澡,赤裸著背脊出來,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床上找內褲。
門啪嗒響了一下,他以為是馮三,餘光卻瞥著白色連衣裙的藍色流蘇邊。
他抬頭,易周椅在門框,目光剝過他每一寸赤/裸的皮膚。
蔣越不理她,低頭從衣服堆里扯出一條內褲。
易周的高跟鞋踩在地上有咯噔咯噔的清脆音色。
她的手從後面摸到他前面,不輕不重地撫摸著。
「別穿,」易周咬他的耳根,輕聲說:「我裡面也沒穿。」
柔軟的胸脯,壓在他脊樑上。隔著一層真絲料子,形狀輪廓那麼清晰。
蔣越掰開她的指頭,轉身,瞳子昏暗。
易周盯著他的臉看:「你這樣的表情,很性感。」
隱忍著慾望的臉。
蔣越突然一把把她推倒在大床上。
被子一拉把她整個蓋在裡面。
有輕輕的叩門聲。
蔣越迅速套上衣服褲子:「進來。」
門外站著的女孩,緊張地抓著衣角,怯生生地問:「越哥……今晚能不能……和你做個伴?」
易周安靜地躺在衣服堆里,忽然覺得這樣的情況很好笑。
她才像是來偷/情被抓包的那個。
「宋林林。」蔣越突然說話了:「別作賤自己。」
「你知道,我有女人了。」他說。
一字一字重重砸在人心裡。
宋林林嗚咽出聲,捂臉跑開。
蔣越拿開蓋在易周身上的東西,易周睜著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目光筆直又柔軟。
那對眼睛在蔣越心頭刺了一下。
易周張開手摟住他脖子,蔣越低頭吻住了她。
四片嘴唇反反覆復廝磨,易周的眼眶就濕了。
蔣越其實知道易周這幾天為什麼和他較勁。
他低眸:「我和馮三明天就走。」
他早就應該告訴她了。
「事情很急也很險,」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我會安全回來。」
「嗯。」易周閉上眼。
他既然把她當自己的女人,就該告訴她。
而她有承受一切的堅強與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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