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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受命)

  易周起來的時候是中午,陰雨天即使不下雨,光線也很黯淡,她還以為天一直沒亮。


  她撿了蔣越一件襯衫穿上,赤腳下床。


  房門把手擰動了一下,蔣越推開門,走進來,正看見女人清淺的瞳子,望著他。


  他過去,把碗遞給她:「馮三做的,對付喝點。」


  她不伸手,好整以暇地坐著:「我沒力氣,你喂我。」


  蔣越端碗的手堪堪在她眼皮底下停了幾秒。


  易周也默了幾秒,伸手接:「算了,不用了。」


  她的手剛要碰到碗沿,蔣越卻在她對面坐下,把落到碗底的勺子送到她嘴邊。


  她輕輕扯了扯唇角,張開嘴。


  蔣越喂她喝了幾口,看了她一會,說:「吃完了去清揚那找她的幾件衣服穿。」


  易周說:「我不穿別的女的舊衣服。」


  蔣越:「那你就這麼光著。」


  蔣越的襯衫穿在她身上很寬大,但長度也只剛好遮到大腿根部下一點,兩條光腿露在外面,襯衣底下,什麼也沒穿。


  易周說:「是誰幹的?」


  蔣越黑沉的眼珠望著她,不做聲,勺子落在空碗里,當一聲輕響。


  那件襯衣下面,就是一絲不掛的肉體,渾圓的臀肉和飽滿的前胸,昨夜風騷浪蕩的極點的黑t丁字褲勒不住的那一塊隱秘……


  就看了女人一眼,蔣越發覺自己想太多,他突然意識到再靠近她一點會很危險。


  他一手端著碗,稍微後退一步,說:「我一會叫清揚過來。」


  易周覺得自己贏了一局。


  她勾了勾嘴角。


  易周從浴室撿到自己的高跟鞋,郝清揚剛推門進來,易周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多餘的表情。


  郝清揚一瞬覺得被她的冷漠刺了一下。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衣服放到床邊,拉開立櫃。


  易周在郝清揚拉開上面小柜子的時候從裡面抽了一盒煙。


  郝清揚從底下的柜子拿出一套內衣:「乾淨的,沒穿過。」


  易周咬著煙在她眼前把內褲穿上,脫了衣服,扣上內衣,評價了一句:「內衣號小了。」


  郝清揚臉紅了又白:「按著我的號買的,不願意啊?」


  易周開始套衣服,郝清揚看著她的動作,她的身子很漂亮,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易周,」郝清揚突然說:「我得謝謝你。」


  易周沒說話。


  郝清揚說:「上次在柳巷,我以為我要死了,但是你站出來了。」


  「不用,」易周繫上最後一顆扣子:「我本來也不是為了你。」


  只是怕要是你死在那,蔣越要算到我頭上。


  「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救了我……」郝清揚仔細看了看她淡漠的臉:「你跟越哥在一起,也挺好。」


  「我們六年沒在一起過,都是我一廂情願,我們兩個之間什麼事也沒有。」


  易周翻著了打火機,淡淡笑了一下:「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郝清揚愣了一下:「也沒什麼,就想說給你聽聽。」


  易周呼出一口煙霧,郝清揚的臉變得模糊,只剩她猩紅的嘴唇。


  「當年我被賣到賭場『沖喜』,被幾個人破了身,我差點想死,要是沒有越哥我活不到今天。」


  郝清揚要走出去,她回頭,最後說:「我就想告訴你,越哥沒有對不起我,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易周拿煙的手頓了一頓。


  ――――――――――――


  蔣越拿著碗下樓,馮三在沒門的廚房裡燒火,他探出頭:「她吃了?」


  「嗯。」蔣越把空碗遞給他。


  郝清揚也剛下來了,嗔他一聲:「沒大沒小的,你得叫她姐。」


  馮三咂了咂舌頭,掉頭接著攪他的一鍋米粥。


  郝清揚吃了一點就去補覺了。


  馮三把小方桌搬在獨院,老甘搬凳子坐下,蔣越把碗放桌上,馮三問:「越哥,她還吃不吃了?」


  蔣越沒說話,馮三聽著一個聲音傳過來:「吃。」


  易周沖馮三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嘴,馮三差點又要縮,還好他忍住了,正常道:「易周……姐……你今天看起來臉色比昨天好多了啊?」


  易周看了蔣越一眼:「昨晚睡舒服了。」


  老甘噗嗤一聲笑。


  馮三沒鬧懂,嚷嚷:「老甘你噴我碗里了!」


  蔣越捏了捏蒸籠的包子,拿起一個皮薄的送她手裡:「沒再犯癮?」


  易周搖頭。


  老甘說:「緩過頭一兩天就沒大有事了,之後再犯也不會太難熬。」


  馮三說:「老甘你也不戒了算了……」


  老甘苦笑一下:「你是想讓我早死?」


  吸毒年久了,現在老甘的命就是靠毒品吊著的了,戒毒跟死沒什麼差別。


  「喵嗚……」


  一隻小貓在馮三腳邊走來走去,瞪著眼睛仰著小腦袋盯著馮三叫喚。


  馮三抽了一個小碟倒了一點米湯放在腳邊,伸出舌頭一點點舔,馮三滿臉笑,突然想起來:「越哥,部隊給你批的病假到什麼時候?」


  易周抬起頭。


  蔣越剛要說話,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蔣越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字,微微側了側身。


  下意識的遮蔽動作。


  易周看了他一眼低下頭,蔣越放下碗站起身,走到了堂屋裡面。


  小貓還是喜油腥的東西,舔夠了米湯繞到易周邊上打轉。


  那隻貓還是在山上古玩街易周討來的,長大了些,不那麼奶氣了,眼神也漸漸更顯尖銳。


  易周把包子餡撕開放到它眼前,小貓警惕地聞了一聞,兩口吞下去。


  易周要抽回手指的時候,小貓突然受驚抖了一下毛,一下要撲上去。


  易周也沒閃,於是那貓就一口咬在她指頭上。


  馮三嚇一跳,輕吼它:「挪開牙!」


  小貓仰眼兒瞪著易周,死死咬著不撒。


  馮三差點拿筷子去敲它,易周眸色一冷,小貓陡然被她眼神刺軟了,慢悠悠鬆開,還伸出舌頭討好地在她手上舔了舔。


  馮三一看:「出血了!」他一下有點急:「得去打狂犬疫苗!」


  老甘說:「你不是領著小貓打過預防針了嗎?」


  馮三說:「不一樣,還是緊著點好。」


  「沒事,不用。」易周摸了摸小貓的腦袋:「這點傷又死不了人。」


  馮三還要說什麼,易周突然淡淡問了一句:「你跟蔣越是一個時候歸隊?」


  馮三說:「我是調班,越哥是上面批的病休,我得早走。」


  「哦……」


  馮三啃了一口包子:「越哥這次立了大功啦!等回去肯定能升一級軍銜……」


  馮三講起來就很興奮,平時他都不願意跟易周多說話,現在就滔滔不絕:「越哥是這幾屆裡面最厲害的一個,部長都這麼說,我們隊以前最高是大哥的中尉,越哥得是第一個比大哥高的……」


  「哦,以前,」易周從他的話里摳出了兩個字,她摸著小貓脖子上的軟毛,輕聲說:「你們大哥退休了?」


  馮三嘴還張著,他一下說不出來話。


  易周掃了他一眼,瞭然於心,笑了笑:「哦,我知道了,是死了吧?」


  她的語調有種冷淡的嘲,嘴角笑意薄涼。


  馮三氣白了臉,一下把盤子摔地上,呲啦一聲。


  馮三轉身就走。


  老甘無語:「易周兒你這又是怎麼了,一陣一陣的。」


  找事呢么?


  小貓也覺得氛圍不大對,從易周懷裡膝蓋跳下來,跑到門外。


  易周抽出一支煙,站起身。


  ――――――――


  蔣越在堂屋後面接電話,確定足夠遠別人聽不到才接了。


  電話那頭冷肅的聲音傳過來:「喂?蔣越?」


  蔣越微微欠直身子,聲音也又沉又穩:「是,軍紀長。」


  軍紀長說:「我上一次見你還是三年前秋天你大哥的葬禮,你現在可還好?」


  蔣越:「報告軍紀長,一切都好。」


  軍紀長點頭:「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再一年該退休找個人結婚了,我們也拖了你這麼久……」


  他問:「有中意的姑娘?」


  蔣越不自覺露出一點笑意:「有。」


  「你也該早點結婚了,」軍紀長會心笑笑:「從你們隊接受這個案子到現在小四年了,你這次立了功,我們的案子也到收尾階段了。」


  軍紀長頓了一下,聲音變得略有些沉重:「我們的最後抓捕失敗了,根據調集的監控錄像,韓中遼做私家飛機越境,我們的人沒能把他在出境前攔截。」


  「還好,我們全面封鎖了信息,韓中遼的孫子韓城還未覺察任何端倪。韓城也參與他爺爺的生意,韓中遼逃命勢必不會放著他不管。」


  「調取韓城的賬戶信息,最後一次是在拉勐,」軍紀長的語氣變得凝重:「蔣越,我傾向受命你先潛入。」


  他說:「最近有消息傳出來,有人花百萬買你的人頭。」


  蔣越能成為確定他們位置的關鍵。


  但是,這一次很險。


  軍紀長:「你已經做了很多,你有拒絕的權利――」


  「我去抓捕,」蔣越無一絲猶豫:「這本來就是受命給我們的任務,我不能讓四年的心血白費。」


  「保證完成任務。」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隔著不遠,易周倚在冰冷的牆面,目光穿過掩了一半的堂屋門,看見堂屋裡面靠窗的地方,蔣越的背影高岸而挺拔,黯淡的陽光斜射,他脊樑比直,似刀削斧裁。


  右手打了個軍禮,手指如刃。


  易周無端端彷彿看到了他正面的表情。


  必定是莊重,冷肅,凌厲的。


  軍人的表情。


  易周把煙頭掐滅,燙在手心裡。


  她眼裡有隱忍的悲傷與痛苦,她閉上眼,深深抽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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