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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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獨牢里沉默坐了一整夜的四爺扭動僵硬的身子,敲門拍醒走廊上險些睡著的警備:「我有話要說。」
他啞著嗓子:「只叫蔣越。」
審訊室外面,順子也驚訝到底怎麼老烏鴉突然轉性要交代了,又只找蔣越,他不大放心,站在門外,密切關注裡面有什麼動靜。
四爺坐在帶著一個小靠背的椅子上,閑散又不失風度的樣子,完全不像要有什麼異動。
但要是仔細觀察,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淡淡的灰敗。
蔣越安靜等著他開口。
沉寂了好一會,四爺摘下帽子,露出剃的極短的頭髮,笑:「事到如今我要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肯定也不會信吧?」
「魏平……乾的真是漂亮……那種人……」
當時在綠旗山,他混不覺自己給魏平當了調虎離山的靶子,自己處心積慮以為從他手裡挖過去的人,也從不跟自己是一夥的,背地裡計劃了那麼多年轉移的資產竟然也不在自己名下,原來魏平早有一手……
他伸手端起桌子上冷掉的水,臉色平靜,可是蔣越看到他拿水杯的手指在輕微顫抖。
四爺沉了一口氣,用他那獨有的富有磁性的中性嗓音笑著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是老烏鴉。」
蔣越猛抬頭看著他。
他突然扯開風衣的領子,站起身,起來太猛仰倒在後牆上,狠撞了一下,可是他混不在意:「不信是不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他哈哈大笑:「被別人叫了那麼多年四爺,我自己都要險些以為我……」
他的喉頭痛苦地上下滾動,只是那上面,的的確確,是沒有喉結的。
這個四爺,竟然是個女人,從來都是,也從來都不是。
蔣越:「你冷靜一點。」
「我給他當幌子這幾年也不是白混的,」「四爺」笑到最後,聲音都是哽的:「估計你們也知道我們在和韓城做生意,他洗白的資產是誰經手的就不用我提了吧。」
韓城頂多是個貪心的二貨,沒什麼大的頭腦,各種走黑貨這麼幾年還沒翻船怎麼可能沒有人罩著他?對於韓城的老爹韓國雖然沒軍權但是他的位置,資產審批文件不是難事。
「我用魏平戶頭時候截過幾次通信記錄,」他慢慢閉上眼:「我把記錄加密存在阮河片我一家出租屋的老式電腦里。」
讓這一切都完了吧,完了吧。
四爺睜開眼,眼底透徹著荒涼與灰敗笑聲淡淡的,叫人心悸:「我給你們提供需要的線索,那麼魏平是不是就沒有用了?」
蔣越握著筆尖的手微微一滯。
魏平那種手上有著不計其數血案的重大通緝犯,如果確實是沒有什麼生擒的必要,在抓捕過程最上選擇無疑是當場擊斃。
蔣越收起審訊紙,站起身:「你積極配合,我會爭取給你記上一筆。」
四爺看了看他跟棺材板一樣例行公務的冷硬表情,忽然就嘲了嘲:「你跟那個女人是不也這麼一張死人臉?」
蔣越抿了一下嘴:「別跟我提她。」
竟然是有點脾氣上來了,四爺又忍不住笑:「我提易周一個字了嗎?」
蔣越皺了皺眉,轉身走出去。
「那女人和魏平是一號子人,看起來有一堆真心去揮霍,捧著你的時候好像你就是全世界,厭棄了之後她媽就連塊抹布都比不上,隨手可棄。」
四爺說:「被扔下之後花多少年去貼他冷臉都捂不熱,他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蔣越聽到這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回頭,淡淡說:「那是你一廂情願。」
「哈……」四爺被他抽了一計耳光,狠狠打了臉,發狠說:「我干過唯一成功的一件事是沒有在綠旗山就殺了那女人……讓她下半生被毒品折磨到生不如死不人不鬼……」
蔣越的耳朵接收了他這句話,大腦卻遲遲反映不出來。
毒品。
她染上毒癮了。
他呆了一瞬,大跨步走出審訊室的大門。
四爺十指交疊扣在膝蓋上,用力到指節掐出淤青,才能叫自己神智清醒不至於崩潰。
她想起那天在綠旗山,她對那個女人說,白梅子好不容易死了,魏平卻帶回來了一個易周。
易周卻用一種淡到近乎是悲憫又嘲諷的眼神看著她,說:「魏平從來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你怎麼不明白?」
她問她:「魏平有沒有罵過梅子?」
問她:「魏平有沒有打過梅子?」
問她:「魏平有沒有折磨過梅子?」
四爺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易周眼裡到底是一種怎麼卑微而又可悲的形象――她這麼多年一直在否認,否認魏平在白梅子死後已經一無所有的事實,否認魏平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的事實。
否認她不管再怎麼努力,也爭取不到一點點他的憐憫的事實。
她為他捨棄了女人的身份,卻在他眼裡連個女人都不是。
她痛苦地撕扯著自己的脖頸,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
幽暗的禁閉室里發出壓抑的哭聲。
原來,魏平給她的傷害,一萬次也不會麻木,一萬次也不會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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