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訣別,永別)
――――――――――dadadadadadada――――――
他的耳朵聽到了埋藏底下的炸彈在爆炸之前發出的一聲。
「滴――」
蔣越一手撈起一個人,只那一瞬,前所未有的力氣爆發,他抓著易周和小寧,幾乎要把兩個人舉起來,提攜著飛速跳下斷牆――
「轟!!」
搖搖欲墜的水泥牆炸裂成磚頭大小的碎塊,噼里啪啦砸下來。
爆炸的餘波震得易周一陣恍惚,她被蔣越壓在懷裡帶著跑。
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她耳朵貼著他的胸膛,分明聽見那寬闊的胸膛傳來的不止一聲悶響。
她叫:「蔣越?」
蔣越不知道是不是說了什麼,她因為爆炸衝擊耳鳴的很厲害,什麼也聽不清。
是一連串的爆炸――參天古木接連轟然倒下,土石炸裂的粉末滿天,炸藥過後的硝煙瀰漫,建築物和樹木的到處橫躺,哪也沒有路。
通訊器對面的順子聽到爆炸聲瘋狂叫喊:「越子!越子!!隱蔽!!」
蔣越眼前還是花的,上下的視野好像都顛倒了,他摸到身下護著的兩個人,狠甩了一下腦袋,把兩個人往前面推:「爬上去!」
易周脫掉高跟鞋,踩著歪倒的老樹爬上去,小寧也踉踉蹌蹌往上爬,易周拉了他一把,靠不穩,摔了下去。
蔣越也翻身一跳。
這下面是一處用石頭壘的深坑,向里凹陷,借著草木遮掩非常隱蔽。
蔣越眼前看東西重影,他伸手摸著了易周,從臉往下,胳膊,腿,都摸了一遍。
「沒少。」他說。
蔣越的頭髮臉上全是沙子,連睫毛也蒙了一層沙。
易周眯著眼仔細看清了他的樣子。
小寧站在蔣越背後,看見蔣越背後到大腿血肉模糊的一片,甚至能到外翻的皮肉里露出的一點骨頭,皮肉都是燒焦了的,他捂著嘴哭了。
突然外面傳來槍子打在石板上的炸裂聲響。
魏平的聲音在風中猶如厲鬼呼嘯:「他媽的出來!!這麼簡單就死了??!!」
透過頭頂交疊樹木縫隙看到硝煙里,有人影移動。
不止一個人。
易周看到了站在廢墟最上面端著狙擊槍的魏平,鷹一樣狠戾的眼神搜尋著四下。
一個落逃未成功的男人在混亂的廢墟里逃命。
魏平卻沒有劫殺人質的意圖,他眼底閃著血紅的光,只在搜尋蔣越。
男人以為魏平要殺了他,慌張地大叫逃跑:「救救我!」他在驚恐中發現了樹下壓著的凹洞,裡面有人。
他叫著跑過來。
突然一排子彈擊中了男人,男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易周好似能看見男人身上崩出來的血花。
「救救我!救救我!我被打中了!」
男人的臉因恐懼而扭曲,朝他們伸出手。
魏平尚且還沒發現什麼。
男人叫著拚命朝他們爬過來:「救救我!」
蔣越手指輕輕抖動,他看不清東西,聽聲音也很模糊,可是他知道有人在求救。
他去摸別在槍袋的手槍,裡面只剩一顆子彈。
易周卻劈手奪了過去。
開保險,上膛。
她把槍口對準了那個在血泊中掙扎的男人。
「你幹什麼!!!」蔣越幾乎要壓抑不住聲音吼出來,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易周臉色死白,瞳仁亮的嚇人:「讓他早死早超生。」
「易周!」
「他本來就活不了了,還想暴露我們的位置把我們也弄死嗎?!」
女人的一雙眼,多麼好看的一雙眼,瞳仁清淺,卻從不像人該有的物件。
蔣越銼著后槽牙,一字一字咬得要滴出血來:「易周,你有沒有一點點人性?」
蔣越的心涼到了極點,憤怒到了極點,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他,拖著殘破的身軀,抓著樹木枝幹爬上去。
「蔣越!」易周咬牙。
「易小姐,」小寧瑟瑟站了起來,從貼身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U盤,放到易周手裡,飛速說:「易小姐,這個給你,對不起。」
我是多麼懦弱的一個人。
他說完哭著爬上去,朝著相反的方向,他拚命跑,跨越了一地草木的屍骸,衝進了硝煙中。
魏平餘光窺到有人朝他的方向移動,從那個半死不活掙扎的男人身上移開視線。
一個人影向他比直地移動過來,硝煙沙塵中什麼都看不清,只是那人的動作堅定而又義無反顧。
他笑的殘忍,對著那人影舉起了槍。
噗一聲。
子彈正正穿透了心臟。
分毫不差。
小寧仰頭倒下,圓圓的臉兒掛著淚。
他總愛哭。
什麼時候都在哭。
他懦弱,畏縮又惡毒,就像他幫丁娜給易周喝的酒里下海洛因,就像他明知道蔣越在找他手裡的U盤但是還是沒有當時給出去。
然後拚命地想錯的不是自己。
他曾經只是想就算是苟且的,也要一直一直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然後幹什麼呢?
就這樣一直哭著,蜷縮著,然後一切真的就好了么?
貪圖著易周給他的一點點笑容,然後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恥地沾沾自喜。
為了能繼續苟且下去做盡了壞事卻全部推錯在別人身上。
何時,何時他變成了自己最憎惡的模樣。
――
――
在魏平射殺小寧的這一點時間,蔣越把男人拖進了凹洞,一回頭,易周卻不在下面。
不知何時風起了,高速地,從上往下,疾速打著旋。
蔣越耳朵里的通信器順子在說話:「蔣越,原地待命!我們到了!」
一架直升機在陰霾的天空旋轉,越來越近,警車鳴笛的聲音響徹山谷。
魏平吐了一口唾沫,背槍,一個翻越跳下了廢墟,扎入深林,如同一隻獸迅速穿梭。
中軍開始清絞了。
看來四爺是被抓獲了,這麼快,廢物一個。
緬北屬於無政府割據狀態,制空權雖然一直不明晰,不過連直升機都能開進來,軍方是拉上當地不小的勢力了。
魏平恨恨地沿著事先摸好的路子下山。
―
易周站在廢墟里,她腳下是小寧的屍體,已經沒有什麼生理特徵了。
死了。
易周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玻璃糖紙,當時小寧就把它攤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又歡喜地同她說話。
易周把糖紙扔在地上。
頭頂私人飛機緩慢停在天空一個不高不低的高度,螺旋槳高速旋轉帶起的颶風颳得易周衣服都撐了起來,一頭散發亂飛。
飛機上垂下來一副爬梯,一個男人從爬梯上爬下來,到最後幾格直接跳到她眼前,把她狠狠圈在懷裡。
時琛的臉頰蹭著她的後腦勺,聲音有幾分顫抖:「易周兒。」
易周沒拒絕他,過了一會,她像是才反應過來,她淡淡說:「你勒著我了。」
時琛輕輕放開她,有點不舍。
汽車一輛接一輛開進來,停在一邊,醫護人員把坑裡的男人抬上擔架,其中一輛本田車上下來兩個人,朝著蔣越走過去。
馮三遠看著渾身是血的蔣越嚇了一跳:「越哥!」馮三剛要跑過去找他,順子把他攔住了。
順子看了一眼站在上面的三個人,說:「不讓蔣越疼一疼,他看不清這個女的。」
馮三瞪著眼。
廢墟上,易周的一隻手還在時琛手心裡攥著,她回頭,跟蔣越說:「我要走了。」
很平靜,很平靜的語調。
疾風吹散硝煙,吹亂她的頭髮,一張臉掩在亂髮後面。
他求助於時琛的時候,該是早知道該有今天這種場面。
「好。」蔣越回答的同樣十分平靜,又乾脆。
他上前一步,張開嘴。
然後又緊緊抿著嘴唇。
他沒有想好要說什麼。
蔣越的臉色如常得叫人害怕,眸光沉黑,冷硬到沒有一絲表情。
「易周,」蔣越說:「你現在,一句話,說清楚,你把我當什麼?」
「當什麼……」她反覆咀嚼著這三個字,好似一時沒明白:「我以為,你知道。」
她思索了一會說:「我想上的人,不少,上過的人,也不少,不缺你這一個。」
蔣越突然上前,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臉,逼迫她仰頭直視著他的眼睛。
時琛覺得氛圍古怪,他有足夠的涵養,忍著不發聲,但是他忍不了了,他也一把攥著蔣越的腕子,怒聲說:「你放開她。」
蔣越只逼視著她的眼睛:「易周,你再說一遍。」
易周深深望著他,男人五官稜角分明,眼睛鋒利,薄唇撕裂了一道口子,血乾涸在上面。
真的怎麼看怎麼性感。
她說:「我想上你。」
僅此而已。
蔣越鬆開手,時琛拉著易周爬上爬梯。
直升機緩慢上升。
蔣越說:「易周,你有種。」
易周忽然就笑了,笑聲從唇角溢出來,被刺骨的風吹散,支離破碎。
時琛攥緊了拳頭。
易周蜷縮在直升機真皮座椅上,裹著衝鋒衣,衝鋒衣是蔣越的,只是早就沒有他身上的味道了。
她兩根手指剝開一個鋁紙包,手指一直在顫,幾乎要拿不穩掉地上。
時琛暴躁地站在易周前面,突然看到她往嘴裡塞東西――
「你這是什麼!」
他撲上去奪,易周反一口吞下去一半,剩下的四五個藥片啪嗒掉到地上。
藥片的這個顏色。
時琛臉色刷白,抓著易周的肩膀,用力到幾乎想把她掐死:「你怎麼回事!這是毒品!」
易周把頭埋在雙腿之間,身體因迷幻片的作用,缺乏海洛因那種用火焚燒心臟的焦躁感得到暫時緩解,她現在只覺得天旋地轉,看什麼都很噁心。
看著時琛的臉尤其噁心。
「你鬆開我,」她掙扎,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媽鬆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