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易周沿著國道飆車到深夜,路旁掉漆的藍色標識牌指示著楚大高速,不遠處有一個收費站,易周從小通行道開過去,收費站的工作人在她背後大喊大叫。
她一扭手柄,加大油門。
怒罵聲被甩在身後。
一連闖了兩個收費站,在大保高速遇到第三個的時候,易周只能感嘆一句世風日下。
收費亭的男人睡得死沉,易周幾乎沒發出聲響駛過了升降桿。
然後摩托車發動機突然咔噠發出一聲悶響。
熄火了。
被驚醒的男人迷迷糊糊抬頭看著堪堪停在他眼前的易周:「姑娘,你真的是我見過最遵紀守法的好人。」
易周望著男人真誠到傻乎乎的表情,默默停下了準備重新啟動的手,交了過路費。
又開了一段路,摩托車提不起速,又一次熄火,再也重新啟動不起來,沒油了。
易周把摩托車停下,蹲在路邊,此時天快明朗了,遠天呈現出一種半通透的灰藍,稀疏幾顆星子也黯淡下去。
偶爾一輛車在她眼前駛過,只留下一個淡漠的光點,然後消失不見。
人情冷暖。
她索性把摩托車甩進路邊,自己也倒在路邊的草叢裡,鼻息之間是雨後濕潤的泥土氣和清晨草葉上的露水味。
她睡過去了,竟然格外安心。直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把她吵醒。
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五歲的年輕男人對她尷尬地笑了笑:「我的車在路上報廢了,我從北邊往這走了三個小時了……」
易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男人竟然有些緊張起來:「姑娘你的摩托車是不是沒油了,上航瑞高速到最近的保山市還要三十公里,我把我車裡的油抽出來了,或許我們可以互相幫忙,你帶我到保山市……」
真是蹩腳的借口,易周眼睛在男人拎著的油桶和沾滿汽油的手指上掃過,她從貼身衣兜里拎出了鑰匙,扔在男人腳邊。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飛快撿起鑰匙:「謝謝,謝謝。」
易周點了一根煙,清晨草地的露水完全打濕了她的頭髮,叫她看起來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濕發貼在臉上,看不出表情:「謝什麼,互幫互助。」
年輕男人嘿嘿笑了兩聲,汽油逐漸灌滿油箱。
易周皮笑肉不笑地撣了撣煙灰:「你是個細心的人。」
男人眼皮又跳了一下,乾笑:「怎麼說?」
易周淡淡道:「隨時兜里都揣著軟皮橡膠管子,看起來隨時防備車報廢、用著轉移汽油吧?」
男人臉一黑,扔掉油桶,飛快翻身跳上摩托車,右手把油門扭到底――摩托沒有發動,他整個人被踢了出去。
一系列變化就在短短的幾秒鐘,那個男人有些發懵,他行騙生涯可能還從來沒那麼挫敗過。
但多年的經驗使他一瞬間理清了思路,那個女人扔給他的必定不是摩托車的鑰匙,而且從踢他的精準度來看女人必是個練家子。
眼睛餘光瞥見有交警車開過來。
男人立刻滾到摩托車下面,抱著腦袋大聲呻吟起來。
穿著警服的男人過來察看情況,男人死死抱住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啊……你說沒有王法了……我被她的摩托撞了腦袋還要挨打……」
痛苦的神情活像受了一萬點暴擊。
易周兩根手指夾著煙,對著交警綻開淡淡的笑,交警愣是被她這曖昧不明的一笑鬧成了大紅臉,這交警竟恰是易周在收費站遇見的那個。
而這交警竟也恰好是認識抱著他大腿的這個男人的:「唉!你……你不是有過兩次前科的那個偷油偷車賊嗎?」
世事有時就是這麼無常。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賊被極富有正義感的憨厚交警帶上車,那小賊恨恨對易周說:「你會有報應的。」
蹩腳的普通話,一板一眼的詛咒,易周險些笑出聲。
憨實的交警捏著扁平的帽沿低著頭笑:「姑娘你抓到了壞人,你是好人。」
這話都說了兩遍,這小交警夸人也不新鮮,易周的眼睛赤裸裸地看著男人,易周不會看錯,那薄薄的交警制服下面應當是副不錯的男人軀體。
「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不必了,謝謝。」易周拒絕了,男人太過單純的性格不適合當一夜情的對象。
易周戴上頭盔準備離開,卻看那小交警又把車倒了回來,他紅著臉攔下易周,用一板一眼的語氣紅著臉問:「不好意思,姑娘,請出示你的駕照。」
後座上偷車賊陰險地看著易周。
那小交警一直用「你是好人吧」的目光殷切傳達給她,易周終於嘆了一口氣,放棄了一瞬間準備揍人跑路的念頭。
然後她因無證駕駛機動車被開了罰單,交了罰款。
果真是世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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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周到了保山市已經是早晨,剛是飯點,她坐在一家麵館外面油膩的桌椅上翻看數碼相機。
她給那小交警拍了一張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不善面對鏡頭,笑得靦腆又純真,板正的制服卻穿得比那些她從前採訪過任何自帶威嚴的警長還要合身。
她有些說不出的喜歡。
包里的錢交了罰款所剩無幾。她點了最便宜的素麵靜靜坐著等,眼睛找尋最近的中行取款機,她並不是在很繁華的地段,一溜平行矮店門都是自家開的店鋪,猶可見不遠處大片的農田。
一個男人在街口殺豬。
尖刀整根捅進豬的頸子,漂亮地反手旋轉九十度,鮮血因為壓力噴射了一地。
幾乎沒有給豬嚎叫的餘地,乾淨利落,易周的手指開始懷念手術刀切進皮膚的質感,腸線穿透皮膚的美好畫面。
一台大手術對易周來說,就是完成一件藝術品的盛宴。
店裡的夥計看見易周盯著開膛破肚的豬詭笑,渾身發毛,扔下素麵就折了回去。
店裡幫忙的夥計是個不過十六七的女孩子,圓臉肉肉的,看上去有些憨實。
明明是該上學的年紀。
「你說給一千五哩!傻逼!混蛋!不要臉!」
那女孩一甩抹布,指著店主破口大罵:「傻逼!混蛋!不要臉!」興許女孩會罵的也就那麼幾句,店主被罵火了一把揪住女孩的頭髮扯到跟前:「你個小崽子,告訴你、老子就是不給你錢她媽的也行,少在這得了便宜賣乖!」
女孩張口朝揪她頭髮的手咬下去,那五大三粗的店主甩手一巴掌,女孩子直接摔在易周的桌腳,麵條灑了一地。
易周的臉和肚子同時抽搐了一下。
之後易周三兩下拆了一張桌子,踩上了摩托車,那女孩抽著鼻子從錢柜子里數夠了錢,踹進兜里才坐在易周後面。
飛來橫禍,店主眼睜睜看著兩個人揣著錢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