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媒宴 二
方家酒都坐落在隴城城中最繁華的街道上，八寶街。街道兩側排列著各種商鋪樓宇，鱗次櫛比，一直綿延至街盡頭，許多商販在路邊擺滿攤位，也有不少走街串巷的商販大聲吆喝著。青磚鋪就的街道上，無論何時都是人山人海的場景，熱鬧非凡，哪怕是炎炎夏日。
薛暮晨與俞熙鳳各乘一輛馬車，他們避開人滿為患的八寶街，穿梭在人跡稀少的小路上，直奔方家酒都駛去。
不多時，他們的馬車停在酒樓的後院中。
後院綠樹成蔭，形成一個天然的巨大帳篷，陰涼處停滿了馬車，一輛比一輛豪華，似乎在彰顯著主人身份的尊貴。
薛暮晨跳下馬車，來到俞熙鳳的馬車前，掀起車簾，扶著她下了馬車，然後由茉珍攙扶著向樓裏走去。
拿出方夫人送來的請柬，馮掌櫃立刻滿臉堆笑領著他們一行人來到三樓的包廂。畢竟是大老板方夫人的客人，也是隴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萬萬怠慢不得。
這方家酒都開業距今已有十餘年，兩年前酒都的老板方滿升將酒樓劃分到他夫人名下，這是隴城人盡皆知的事。
酒樓外觀裝修的金碧輝煌，雕簷映日，畫棟飛雲，一眼望去極盡奢華，裏麵卻布置的清新雅致，每桌之間都會用大概一人高描繪著蘭花的鏤空木質屏風隔開，大廳中央種著一棵木桶粗的風香樹，正散發著怡人的清香。
包廂外站著兩個丫鬟，看到馮掌櫃帶著薛暮晨他們走過來後，拉開包廂的雕花門，齊齊福身行禮說道：“薛夫人，薛少爺，裏麵請。”
包廂裏分為外間和內室，由珠簾隔開。一身著裝隆重的方夫人坐在外間的主位上喝茶，她的身側坐著一位容貌絕色的粉衣女子。
這女子名喚方素素，是方夫人的小女兒，方家三小姐。隻見她膚白如雪，容貌精致絕美，高高挽起的發髻上，插著七隻粉色珍珠釵，一縷青絲從耳後順至身前，同色的兩隻珍珠耳墜，裝扮雖然簡約卻又不失得體，落落大方。
聽見腳步聲傳來，方素素不禁抬眼望去。
當身穿湖藍色繡有銀白波紋，錦緞長衣的薛暮晨踏進來時，她的一雙杏眼裏滿是掩藏不住的驚豔，甚至驚豔了她餘生的時光。
薛暮晨束起的發髻上綁著藍色綢緞發帶，輪廓分明的嘴唇微抿著，白皙俊朗的臉上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淡定從容地從她身上一略而過，並未多做停留。
這是她第一次正麵看他，毫不避諱的看，那癡迷的眼神，像是在欣賞一件絕世珍寶，隻是在薛暮晨的眼睛裏，方素素撲捉不到任何波瀾，哪怕一絲一毫，那是一種不冷不熱，不溫不火的溫度，即便是如此淡漠的眼神，方素素也是深陷其中，用盡一生也沒能掙脫。
兩年前的深秋，因著要為家裏的傭人配發秋冬的衣物，十六歲的方素素跟著哥哥去他們薛家衣坊定製衣物，百無聊賴的她四處閑逛著，無意間撞見走廊對麵的薛暮晨在同他父親薛老爺說話，隨後一閃身穿過拱門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當時，他們父子兩個站在一排高大的樸樹之下，秋風蕭瑟中，樹葉紛飛撲向地麵，薛暮晨就那麽肆意地站在一片落葉中，任由墨發在風中飛揚。雖然距離很遠，不知怎地，方素素好似能夠看清他的眉眼一般，傲然冷冽，甚至他冷冷挑起的唇角。
那天的薛暮晨周身散發著孤傲冷豔的氣息，雙眼裏有著不可估量的自信，閃耀著光芒，就那麽輕易地打開了她十六歲的芳心，“我方素素若嫁就應該嫁於這樣的男子。”當時的她對自己說。
如今，果真麵對心目中的良人，方素素竟情不自禁的心慌起來，她怕這一切隻是她的一廂情願，鏡花水月般的空想罷了。
方夫人放下手裏的玉盞，急忙起身拉住俞熙鳳的手，兩位夫人笑著互相寒暄了一陣，方夫人便對著門外的兩個丫鬟吩咐道：“流芳，你到樓下讓馮掌櫃將我剛才親點的菜肴還有點心全部呈上來，碧玉你去吩咐茶房，讓他們即刻熬製解暑的酸梅茶。”
“方伯母不必大費周章，一切從簡便好。”薛暮晨寡淡沉穩的聲音響起，不疾不徐，富有魔性的音色落在方素素的心間，竟讓她的心陣陣發軟，是了，這樣的男子就該擁有這樣迷人的聲音。
方夫人笑眯眯地看著眼前氣質不凡的薛暮晨，兩眼裏流露出滿意的光彩，她說道：“不費事不費事，就算這般，我倒還覺得招待不周呢。幾年沒見，暮晨你都長成了七尺男兒，年紀輕輕的就幫著你父親把家業打理地井井有條，如日中天，真是少年才俊，年輕有為啊。”
“方伯母過獎了。”
一旁的方素素嬌吟吟地開口說道：“娘親，別隻顧著說話，讓薛伯母和暮晨哥哥落座用飯吧，一路趕來，想必他們也乏了。”
俞熙鳳暗暗地打量了方素素好久，論容貌身段，這隴城果真找不出第二位來，又看了看薛暮晨，覺得他們站在一起完美的像是畫卷中的神仙眷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咱們坐下聊，許久不見姐姐了，我心裏頭甚是想念，”俞熙鳳拉著方夫人一同坐下，繼續說道：“姐姐你也太見外了，咱們兩家敘敘舊喝喝茶哪裏需要下帖子。”
說著，俞熙鳳把目光轉向方素素，忍不住讚歎道：“真是女大十八變，記得幾年前素素你還是這麽高的小女娃，如今出落的天仙兒一樣。我們家就隻有暮晨一個孩子，我和他父親的全部心力都傾注在他身上，現如今他已長大成人，我這才回過味來，覺得要是有個姿容秀妍的女兒，我這輩子也就完美了。”
方素素拿起手帕，掩麵嬌羞地笑了笑：“謝謝薛伯母誇讚。”
聽見俞熙鳳這麽說，方夫人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薛暮晨是獨子，是薛家尊無至上的寶貝，將來必會繼承薛家大業，在薛家的地位非同一般。
喝了口茶，方夫人諂媚笑道：“素素這孩子被我們老爺寵壞了，恨不能金山銀山，星星月亮都送給她，偏偏她又孝順，天天粘著我，在我耳邊聒噪不安，我都煩了，你若喜歡她，認她做女兒領回家去吧。”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嘀咕著：你家的獨子是寶貝，我們家雖然兒女眾多，但個個都是心肝上的肉，素素年紀最小，在方家寵溺的程度顯而易見。
“娘親！”方素素臉頰升起兩片緋紅，襯著她嬌羞的模樣，果真是人麵桃花相映紅，美人無雙。
俞熙鳳淡笑，眼裏的深沉之意一閃而過，她輕輕吹開玉盞裏的茶沫，說道：“是啊，現在的孩子哪個不金貴，哪個不是金山銀山養著的。”
薛暮晨垂著目光，兩位夫人交流不交心的聊天內容讓他有些不耐煩，但麵上依舊是靜默的表情。
許久之後，薛暮晨的眉宇間逐漸染上幾許嘲諷，這方夫人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精明，既然有意要和他們薛家聯姻，又何必在言語間和母親暗暗較勁呢？
名門望族多出膚淺虛華之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最不缺的就是名門世家所追逐的名與利，在這坐了這麽久，已經是他的極限。
瞥了一眼內室，透過珠簾隱約看到桌上的樂器架上有把古琴，猜想到用過飯後方小姐還有才藝展示，這頓飯，可見方夫人是費了功夫的。
又聊了幾句，落風出現在門外，他輕聲喚道：“少爺。”
待薛暮晨點頭，落風進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
等落風說完後，薛暮晨吩咐道：“我已知曉，你到樓下等我就是了。”隨後他從容的看向兩位夫人，又說道：“母親，衣坊有要事等著我去處理，方伯母，再會。”
薛暮晨將目光轉向方素素，微微一頷首便離開了包廂。
深知這隻是薛暮晨離開的借口罷了，俞熙鳳暗歎一聲可惜了這段良緣，又不得不替他圓場：“暮晨這孩子，整顆心都在衣坊裏，這次難能陪我出來散散心，喝喝茶，卻又這樣急匆匆的回去。”
方夫人當然明白個中含義，拿出帕子擦掉臉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借此掩下眼裏的尷尬，附和道：“看他走的這樣急，想必有大事，是該回去的。也罷，咱們姐妹許久不見，這次碰麵全當熱絡熱絡感情了。”
飯菜上齊，滿桌的美味佳肴，果湯名茶，方家酒都果然名不虛傳。
這一頓飯，兩位夫人吃的倒也是其樂融融，除了方素素，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而是跟著薛暮晨一起離開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