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得月尊者得天下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覃樰圓了自己心中最後的固執。
??帝國傾頹,軍閥混戰,狼煙四起。內憂外患,人心生變,但凡有點實力的都想割據一方,自立門戶,稱雄稱霸。
??永葆三十一年風雪肆虐的除夕夜,火蛇吐著濃煙,在聖殿上方滾滾翻湧,昭示著這個曾經繁榮鼎盛的王朝徹底覆滅。
??覃滄月按照覃樰指的皇宮暗道摸索出了城,孤身來到皇城後麵崧山背陰麵的一條古道。
??風雪勁疾,天黑路滑。
??見到覃樰前,覃滄月本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在皇宮裏,所以早早打發了身邊人去逃命。她們陪伴她成長,在冷宮裏過著受人白眼的窩屈生活,已經是她虧欠她們了,在這存亡關頭,她又怎麽忍心拉她們一起陪自己去死。
??覃滄月找了個勉強避風的山洞躲進去,抱著自己雙膝蹲在地上,聽著山野間呼嘯如鬼魅過境的寒風,麵對即將到來的死神,如釋重負般的笑了。
??即便是死,也終於離開了那個皇宮,那座孤冷的囹圄。
??父皇是殺死自己母妃的仇人,沒有辦法恨,更沒辦法報仇,那個扭曲無法釋放情感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現在她是自由的,她不再是父皇的女兒,夙嶽的公主,她,隻是她自己了。即使死了,她的靈魂也是屬於自己的。
??覃滄月慢慢闔了眼眸,暗暗許願母妃可以再一次入夢,好讓她再一次撲入那個溫暖馨香的懷抱。
??可是一夜心緒混亂,她沒能如願。
??家仇國恨,對於她一個被養在深宮鮮人問津的公主而言,太淡了。沒人教過她大義凜然,擔當責任。
??天蒙蒙亮,許是身上藍狐裘的保護,她並沒有被凍死。
??這領華貴的藍狐裘並不是夙嶽皇族之物,而是母親的遺物。
??覃滄月一步一滑的在山間古道上走著,漫無目的。
??陳蒙嗜殺,起初叛軍聲勢浩大,所向披靡,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多年太平養出的帝國軍隊對他們聞風喪膽,節節敗退。但城郡居民麵對陳蒙的屠刀,從最初的恐悚驚醒過來,開始拚死抵抗。
??三江節度使與陳蒙又是各懷鬼胎,很快看清形勢,表麵與陳蒙繼續合作,背地裏調整了作戰策略,開始收買人心,攻下城郡不掠民財,不屠百姓,大有反客為主的傾向。
??藹藹暮雲低,岑岑楚天闊。
??覃滄月用撿來的幹柴在路邊避風處燃起了一個火堆。眼看天又要黑了,走了兩天竟沒遇到一戶人家,確實有點出乎預料。
??幸虧她離開冷宮時隨手拿了火折子,小水壺和幾個小饅頭,一時半刻還不至於餓死。
??簡單墊了墊肚子,覃滄月窩在火堆邊小憩。
??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覃滄月抬頭,發現自己已被一群手執雪亮馬刀,身穿黑甲的士兵包圍。
??這些並不是帝國軍隊的裝備。
??覃滄月曾聽宮人們說起過,帝國軍隊都是威風凜凜的金甲。這是鼎盛尊貴的象征。
??在這風雪覆蓋的茫茫荒野中,抓到一個衣著華麗,容貌非凡,又手無縛雞之力的,被一群不知從哪冒出來,手執雪刃的士兵包圍,卻毫無驚懼之色,似乎早做好了麵對死亡準備的女子的幾率是多大?那,這女子是人是鬼還是山妖樹魅?
??那群士兵默不作聲卻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麽做,是殺是抓?
??覃滄月心裏其實是有些慶幸的。
??別管怎麽說,總算遇到活人了。總比自己剛從皇宮逃出來不久就直接孤零零的餓死凍死在這毫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裏強吧?
??見士兵們麵麵相覷卻誰也不說話,倒是覃滄月忍不住了道:“你們……要抓我?”
??那些士兵像受到驚嚇,紛紛往後退了退仍舊沒人說話。
??“難道都是啞巴?”覃滄月心裏嘀咕。
??覃滄月站起身:“要帶我去哪?走吧!”
??大概是這麽主動又爽快的俘虜他們實在沒見過,深山老林,茫茫雪海,孤女獨火,麵對一群手執冷刃的陌生士兵,絕美的麵容毫無懼色,眼睛裏甚至有些欣喜的光芒一閃而過,那領藍狐裘幽幽泛著熒光,實在太詭異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些士兵像同時被人紮了屁股似得,嗷的一聲,扔掉手中冷刃,沒命的四散奔逃。
??“哎……”覃滄月伸出一隻手想要叫住他們,可他們顯然是訓練有素,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山林樹後,瞧不見蹤影了。
??“原來我竟然長得這麽可怕的嗎?”覃滄月捏了捏自己冰涼的臉頰,滿目茫然:“不會吧!”
??雪已停了多時,一鉤弦月斜斜掛上天幕,星影寥落。
??覃滄月看了看即將燃盡的火堆,以及火堆四周延伸而去的腳印,搖了搖頭,現在休息好了,並無睡意,月下雪地並不比白晝視線差多少,還是再走一段路吧,總得找個有人居住的地方。
??覃滄月像個世外來客,對這煙火人間一無所知。
??她邊走邊想,覃滄月這個名字要不要換掉。雖然覃姓是夙嶽的國姓,但夙嶽覃姓分好多流脈,別人聽到這個姓並不會直接聯想到夙嶽皇室。
??母親姓瓦嘟樂,顯然不適合在中原地區行走。
??覃滄月邊想邊走,心中毫無眉目。自己父皇怕是都不記得這個十一公主的名諱,外人是不是知道這世上還存在過一個十一公主都不一定。想通這節,覃滄月便不再考慮為自己換名字的事情了。
??覃滄月收回思緒,才注意到身後一直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難道這山裏有野獸?隨即覃滄月否決了自己想法,這崧山,好歹是皇家山林,這裏雖離皇城太遠了點,但也不可能有野獸的。
??覃滄月停下腳步,回身往來處張望。
??幽幽山林,茫茫白雪,一片岑寂。
??連剛剛明顯的窸窸窣窣也沒有了。
??定然是剛剛被自己嚇跑的士兵跟過來了。
??“你們是來巡山的士兵嗎?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你們長官?”覃滄月低眸想了想,開口道。她本想說自己是本地獵戶,在山上迷路了,轉念一想,自己一個弱女子,對方是十幾個訓練有素的精壯士兵,還是讓他們心裏留存幾分敬畏的好。先想辦法到有人的地方去,總不會錯的。
??片刻,果然從一顆粗壯的山鬆後麵轉出一名黑甲士兵,結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雖然也是剛下來,但我保證我不是鬼。”覃滄月綻出一個無害的微笑。
??那士兵嚇得一哆嗦又將大半個身子躲進山鬆背後。
??“是往這邊走嗎?”覃滄月隨便指了一個方向問道。
??那士兵考慮了好一會兒,終於壯著膽子指向另一個方向:“是,是那邊。”
??覃滄月不再說話,轉身朝他指的方向慢慢走去。
??十幾個黑甲士兵慢慢從山鬆後走出來,遠遠綴在覃滄月身後,小心翼翼的保持著距離,一臉防備。
??雪厚路滑,行走緩慢。
??東方一抹粉豔悄悄暈染成一片的時候,早已累的腿腳發軟,熱汗涔涔的覃滄月總算看到了一片突出在銀白世界裏,稍稍發黃的帳篷剪影。
??這裏仍舊遠離城鎮,卻緊靠河岸。河麵已然結冰,過人跑馬都不成問題。
??覃滄月回首看了看遠遠隨在自己身後的十餘名黑甲士兵:“你們需要去通報一聲嗎?”
??那名看似領頭的士兵想了想,踟躕不前。
??覃滄月明白他是不知道去通報該怎麽形容自己。自己又何嚐不愁?別人問起來,自己又該怎麽說?不明來曆的軍隊,對於一個弱女子而言,會是安全的嗎?對於一個軍隊來說,突然來了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又意味著什麽?
??覃滄月心頭有點打鼓,強自鎮定笑道:“你就說,得本尊者得天下。”
??那士兵眼前一亮,隨即腳底生風,小跑過來,路過覃滄月身邊,還是忍不住一頓,繞得遠了些繞過去。覃滄月很滿意他這樣的反應,讓別人保持敬畏是她目前最好的立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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