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4章 兩全
皇上已經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強行自作主張將皇太后停靈寧壽宮,陰差陽錯沒能讓皇太后見上十四阿哥一面了卻她的心愿……他已經是一個不孝之子了,可是冰凝的病情他最清楚,正常人都難以為繼如此酷暑之下的移宮之禮,可想而知冰凝完全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博孝義。
可是冰凝全都堅持了下,雖然已經幾乎到了體能的極限,但是她仍然頑強地堅持了下來。此刻她們主僕三人兩步一歇五步一停地走在回宮的路上,已經能夠遠遠地見到翊坤宮的宮牆了,勝利在望的喜悅就像是給她們打了一針強心劑似的,即使因為精疲力竭而無法歡呼雀躍,但是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因為使命的完成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欣喜之餘月影的腦海中陡然間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齊公公怎麼回事?不知道主子今天參加移宮之禮有多麼的艱難嗎?不知道主子什麼時候回來嗎?怎麼沒有帶著人在宮門口候著呢?全都躲在宮裡討清閑嗎?不知道主子都累成這個樣子,不說趕快迎出來嗎?
月影哪裡知道因為皇上大駕光臨耽擱了小武子的正經差事,心中一個勁兒地憤恨不平,偏偏她又是一個不善掩飾偽裝之人,心中所想的那些事情幾乎全都要寫在臉上了,可巧就在月影氣恨難平之際,只見宮門口閃現出一個身影,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月影本就是二管家,對小武子從來都不怕他什麼,又因為剛剛經歷了這麼一場艱苦卓絕的移宮之禮,竟然小武子還擅離職守,自然是將滿腔的怨氣全都撒在了齊公公的身上。
「您還知道過來接主子啊!果然是皮癢了要……」
下半句話被月影直接吞進了肚子里,連同前半句話也恨不能直接收回來,連同自己的舌頭一併嚼碎了,因為那道身影閃過之後,出現在這主僕三人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小武子,而是大駕光臨的皇上。
憑白無故地被月影罵了一個狗血噴頭,皇上並沒有眾人意料之中的勃然大怒,因為他也沒有料到才一出宮門就遇到了如殘兵敗將般儀容不整的冰凝等人,他剛剛出來確實是打算前去迎一迎冰凝,但是沒有想到她們已經走到了宮門口,以他的估計,那麼長長的隊伍,她們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回來,結果沒有想到,冰凝不但回來了,他自己還挨了月影一頓劈頭蓋臉的怒斥。
對,月影雖然是個奴才,不過她並沒有說錯,他還知道過來接冰凝?在她最需要她的時候,他去了哪裡?今天的天氣有多麼的酷熱,喪儀的時間又是多麼的冗長,連他都要支撐不下去了,可是她呢?一聲不吭地去了,又一聲不吭地回來了,沒有給他添半點亂,又給他解了所有的憂,再看看她現在的模樣,哪裡還是從前那個面若桃李、膚如凝脂、燦若星辰的樣子?現在的她,被毒日頭烤得面色緋紅、汗如水流、精神萎靡、目光渙散,就像一朵嬌艷的花,被驕陽烤焦卷邊,花瓣四散凋零。
面對這朵被驕陽烤焦、凋零的花朵,他的這顆心猶如在炙熱的鐵板上煎烹油炸一般,然而他旅任自己的這顆心去煎熬,因為這是他理應受到的懲罰,因為他的疏忽,因為他的兩難,與冰凝今天所受的這些相比,他現在的這個煎熬又算得上什麼?
月影哪裡知道皇上心中在想什麼,她只知道自己冒冒失失地驚了聖駕,闖下大禍又連累了她家小姐,嚇得撲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冰凝自己早已經是精疲力竭,全靠月影和湛露兩個人攙扶,現在月影跪在地上,湛露也是因為月影的失言而嚇得魂飛魄散,直接就癱倒在地,因此毫懸念地,冰凝也順著這兩個丫頭的方向一併跌倒在地上。
皇上見到冰凝的一剎那本是又驚又愧,結果還不等他開口就被月影劈頭蓋臉地一通斥責,雖然天字第一號主子遭受如此待遇確實令他有足夠的理由發怒發威,然而一見到冰凝這副慘到極限的樣子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嗓子突然間被什麼東西死死地堵住了,胸口也覺得憋悶得不行,緊接著心尖也開始有些酸酸的,還有眼睛,怎麼眼睛也有些霧氣濛濛起來?
他想上前趕快攙扶起冰凝,卻是一雙腳似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因為他知道這是她為他做出的結果,免他落入不孝的境地,卻是由她一個弱女子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從前他一直笑話鄙夷十四阿哥,一個要由自己女人衝鋒陷陣之人實在是枉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可是看一看今天的他自己,竟然也有這麼一天,要由自己的女人奮不顧身,要由自己的女人捨生取義。
眼看著在月影和湛露的牽扯下冰凝也倒在了地上,他再也顧不及多想什麼,即使是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也終是被一股猛然間的力量所推動,瞬間就衝到了她的身邊。直到將冰凝牢牢地抱在懷中,望著因為一路疾行,又遭毒日頭暴晒而漲得通紅通紅的臉頰,還有那滿頭的汗水,彷彿將整張臉洗了不知道多少遍,早已經看不出本來妝容,他的心中除了心疼就是愧疚。
如果是從前,這個時候他第一句話一定是: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身子?為什麼不能讓朕少替你操點兒心?朕已經失去了皇阿瑪,失去了額娘,朕不能再失去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對於朕,有多麼的重要?
可是現在,這些責備的話他還有什麼權力說出口?是冰凝自己做出的這個決定,用她那羸弱之軀義無反顧地成全了他的忠孝兩全,同時也令他成為一個需要靠著女人成就自己大業的男人。這樣的結果,對冰凝而言,他是萬分慚愧,而對列祖列宗、對江山社稷而言,他又是迫不得已,這是兩難,最終又是兩全,他除了感動和愧疚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語言能夠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因為他知道,她這麼做,完全都是為了他。雖然他不曾聆聽過她昨天晚上對月影說的那一大套關於「愛情」的理論,但是她的真情實意,她的良苦用心,全都化作了實際的行動,他怎麼可能體會不到?
朕怎麼娶了這麼一個蘭心蕙質、聰明伶俐的人兒呢?而朕自己又是怎麼樣一個貪心不足的人呢?從前是不屑一顧你所說的什麼奮不顧身或是粉身碎骨,只要你,健康、幸福、快樂地好好活著,足矣,可是真正坐到了這個位置上以後,才深刻體會到又是有多少的身不由己。其實和老十四比起來,朕也就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罷了,本以為你只要錦衣玉食地站在朕的身後享受榮華富貴,哪承想到頭來卻仍是要站在朕的身邊一起經受風雨……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脫口而出:「還好,還好,你還算是平平安安,若不然,朕如何……」
「回萬歲爺,臣妾一切都好。」
「你怎麼堅持下來的?這麼勞累,又是這麼暑熱難耐。」
「回萬歲爺,因為在臣妾的心中,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對您的愛,只要有了對您的愛,就什麼都能做得到。」
被冰凝感動得幾乎情難自控的他,生怕被人發現他的失態,於是趕快將她又朝自己的懷裡緊了緊就大踏步地朝房裡走去。累了這麼大半天,她一定是連半點力氣都沒有了,皇上只恨他發現得怎麼這麼晚,還要她們主僕三人連滾帶爬地自己回了翊坤宮,如果他早些想起來,當然是要安排奴才在壽皇殿就備好車輦,一待喪儀結束立即扶上車裡回宮,也不致在毒日頭下面還要從壽皇殿一直走回翊坤宮。
冰凝雖然是累得半口氣都沒有了,可是被他突然間緊了緊雙手之後直接抱回房裡的舉動還是嚇了一大跳,既是因為當著一院子的奴才們覺得很沒有臉面,渾身都不自在,臉龐也頃刻之間變成了火燒雲,另外也是因為他也是大病初癒的身子,也是經歷了整整一個上午的移宮儀式,她自己只是站在隊伍裡面,而他卻是站在隊伍的最前端,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半點差池,現在連養心殿都沒有回,既沒有更衣也沒有喝茶,更是沒有坐下來歇口氣,她是病人,而他也是半斤八兩。
「萬歲爺,您還是讓臣妾自己走吧,不累的,真的。」
冰凝一邊小聲地懇求一邊抬起手推到他的胸前試圖掙脫他的懷抱,不過冰凝忘記了,皇上的身子再是大病初癒,那也是自幼習武,體格與體力都是要比她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她的這點力氣實在是連跟靴騷癢都算不上。不過,面對這麼不聽話的女人,皇上也要拿出點兒他的招數來對付。
「嘶……」
「萬歲爺,您怎麼了?臣妾傷著您哪兒了?」
一見皇上眉頭緊皺、表情痛苦的樣子,冰凝嚇得立即停止了毫無意義的掙扎,不但手腳不敢再亂動半下,就連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了皇上的臉上,生怕下一秒鐘再露出痛苦的表情。見冰凝終於老老實實地依偎在他的懷中,任由他一路抱著穿過整個院子走向房間,皇上終於心安了許多,雖然表面上還要裝出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