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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錄 10 新

  2006年我從模具廠辭工,離開了東莞。之後我去了西藏,半個月時間在那邊。從西藏回來之後,我沒有繼續旅行,也沒找工作。我獨自呆在房間裏,幾乎一個月的時間都在玩一款射擊遊戲,瘋狂而麻木地玩,困了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睡醒了繼續玩。生活很邋遢,地麵總是有煙頭和空的易拉罐。吃飯的時候我也懶得出去,一個電話外賣會送到門口,吃完後就把泡沫飯盒扔在陽台的角落裏。一周後,陽台上垃圾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在洗涮所,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油膩的頭發蓬鬆而淩亂,眼睛凹陷無神,臉頰也因為飲食不當甚是憔悴。那是我嗎?我不敢相信地用手托住下巴,真實的觸感讓我無法否認。我為什麽要讓自己變成這樣子?這種時光本身到底有什麽意義?

  —


  兩年後,某一天,我醒過來。早晨的陽光斜斜地打落在窗台,窗外傳來鳥的聲音。身旁,蘇茜仍在酣睡。我用手輕輕撫摸她的臉,她散開的長發,心裏想著:今後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我沒有叫醒她,獨自起來洗涮。窗外的天空是那麽藍,雲朵又是那麽白。我覺得自己的心情從沒試過如此輕快,如此舒暢,竟不由自主地哼起歌來。歌聲還不算太糟,甚至有些動聽。可是當我洗完一把臉,我發覺周圍的一切恍恍惚惚,不太真實。接著,胸口突然絞痛,直痛得我撲倒在地。當我掙紮著爬起來,我看到天邊出現一圈可怖的黑色雲團,它正以誇張的速度席卷過來。我匆匆回到臥室,發現蘇茜已不在那裏。


  “這隻是個夢。”我心頭一驚。此時胸口再次絞痛,我手撫著胸口撲倒在地上,同時空間在發生變化,四周的圍牆消失了,變成了廣場。我看到成千上萬的人向我走過來,從身邊穿湧而過,然後從南北兩門湧入工廠。他們全都穿著白色的靜電襯衣。大概有上百人手裏拿著酒瓶,瓶口開著,插了一條白布,點著,紛紛扔向廠房、飯堂。大火瞬間在工廠蔓延開來。工人當中發生了混亂,大家從衣服底下抽出水果刀對砍,血液灑滿一地。我在混亂的人群中穿梭,迷失了方向。一些巨大的高腳怪獸在不遠處行走,其中一隻怪獸突然朝我看來,它隻有一隻眼睛,而且像火一樣燃燒。瞬間,周圍的一切消失了。我被困在一隻鐵籠裏,雙手緊握著鐵籠的柱子。鐵籠在移動,一隻巨大的烏鴉用爪子夾住鐵籠的頂部。它在飛。我看到腳下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城市,有人跪在地上哭泣。那畫麵一閃而過。烏鴉帶著我進入一個幽深的洞穴。黑暗,什麽也看不見。烏鴉放下鐵籠,飛走了。黑暗中突然睜開一隻眼睛,那隻眼睛有鐵籠那麽大。它漆黑的瞳孔在渾濁的眼白裏左右翻動。燈光突然亮起,站在麵前的是一隻單眼怪獸,它走過來用手拎起鐵籠,爬上峭壁,把我掛在上麵。四周是潮濕的圓柱狀峭壁,峭壁上掛著無數的籠子,籠子裏都困著一個人。我無力地站在那裏,眼睛裏全是驚訝的影子。


  —


  “顧湘南,醒醒,你醒醒……”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到了蘇茜。


  “嚇死我了,你總算醒過來的了。”蘇茜嗔怪道。

  “我怎麽會在這裏?”我從地上爬起來,發現自己在蘇茜的住所。


  “你忘記了嗎?”蘇茜回答說,“我們一起從超市出來,然後就到了我這裏,你說你很想嚐嚐我做的飯菜。”


  “我剛炒完一道菜,想拿出來讓你嚐嚐,卻發現你暈倒在地上了。”蘇茜補充說。


  我感覺頭很沉,一些破碎的畫麵在大腦裏飄來飄去。


  “你沒事吧?”蘇茜關切地問,同時把手搭在我的額頭,探了探,“也沒有發燒啊。”


  “我去洗把臉。”我淡淡的說,然後往涮洗所走去。我往臉上撲了好幾把冷水,抬頭看鏡子,有些模糊。“該不會還在夢裏吧。”我喃喃道。


  “菜都好了,可以開飯了。”蘇茜朝這邊喊道。


  我走過去,坐下。桌子上擺著三道菜,分別是番茄炒蛋,小蔥拌豆腐,清蒸鯉魚。“看上還不錯,不知道吃起來怎麽樣。”我伸手接過她兜好的飯。


  “那你要好好嚐嚐了。”她滿懷期待地說。


  “味道都很好。”一一品嚐之後,我誇獎道。


  “那還用說,我炒的菜,神仙聞了都說香。”


  “瞧你,才誇你一句,就把自己捧上天了,”我語重心長地說,“做人要懂得謙虛,謙虛,懂麽?”


  “你再說,”她白我一眼,“再說以後就甭想吃我炒的菜了。”


  “好,我不說了。”我竟真的閉上了嘴。


  飯後,我坐在沙發抽煙,蘇茜在裏麵洗碗。


  “蘇茜,你想不想離開這裏?”我突然問道。


  “去哪?”


  “去我鄉下,我們可以做點小本生意,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蘇茜沉思片刻,淡淡說道,“你覺得那樣的生活有意義嗎?當你看到別人住進漂亮的房子,開起名貴的洋車,你心裏不會難受嗎?我們可能窮得每天為柴米油鹽而煩惱。”


  我想起一部肥皂劇裏麵的情景,想起了一句台詞:如果我們彼此相愛,這一切就有意義。可是我沒有這麽回答,我什麽也沒有說。


  啪啪啪,有人在敲門。


  “蘇茜,你今天還約了別的人嗎?”我問。


  “沒有啊。”


  “那來的人是誰啊?”我邊說邊往大門走去。剛一開門,三五名凶巴巴的男子便湧進了屋子。


  “蘇茜呢?”其中一名肥頭大耳的男子問道。


  “你是誰,找她幹嘛?”我滿臉不解地問。


  “我是誰幹你屁事,你叫她出來就好了。”這人還有點野蠻。


  蘇茜哪裏敢出來,她躲都躲不及。肥頭朝弟兄示意一眼,然後那幾個人就想往裏麵搜。我伸手攔住了他們,“有話好好說。”


  “好你個頭,你算哪根蔥?”幾個人不由分說地衝開了攔阻。自然,蘇茜被他們帶了出來。我氣得握緊了拳頭,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臭丫頭,你也該還錢了,你想拖到什麽時候?”肥頭朝蘇茜怒道。

  “她欠你多少錢?”我問道。


  “不多不少,十萬。”男的回答。


  “這裏是五千,你先拿去,剩下的三天內一定給你。”我從錢包裏掏出所有現金。


  “好,算你有種。”肥頭拿了錢,呼喚兄弟離開。


  “若是三天內不還清,休怪我無情。”走的時候,他還不忘扔下一句話。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這樣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你怎麽欠了別人那麽多錢?”最終是我打破了沉默。


  “那是我前男友欠的錢。”蘇茜眼裏已泛出淚光。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跟你前男友的事情。”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


  又是沉默。空氣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變得悶悶的。


  “我走了,”我說著,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屋子。


  —


  晚上,Ben約了我在夜鶯酒吧見麵。花月又在舞台上唱歌,唱的是那英那首《如夢一場》。


  “阿南,這是你那部分。”Ben從桌底遞過來一捆錢。


  我默默接過錢,塞進外套衣兜裏,仰頭喝了滿滿一杯酒。


  “下個月還有一批貨,數量是上一次的十倍。幹完這一次,咱們保準賺不少。”Ben滿眼洋溢激動之情。


  我卻一點也激動不起來。


  “人們說,戀愛的人會變得憂鬱,”Ben看著我,似笑非笑地說,“這話一點也不錯。”


  “Ben,這世上怎麽有人能偽裝得這麽好,連我都看不出來。”我悶悶道。


  “你不用灰心,因為世上懂得偽裝的人本來就多得是。”Ben舉起酒杯,“來,喝酒。”


  “Ben,”我鄭重其事地說,“我想退出。”


  “什麽?退出!?你在開玩笑吧?”Ben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我是認真的。”我一本正經地說,“你差不多的時候也收手吧。”


  “為什麽?”


  “錢是賺不完的,適可而止。”


  “這世上哪裏有人嫌錢多的。”Ben冷冷道,“我看你是心灰意冷了。”


  “隻要有錢,女人你想要找多少,就能找多少。”Ben又說道。


  “你不明白。”


  “怎麽不明白?”Ben滿臉失望地說,“你怎麽跟Tony交待?”


  “我會親自跟他說的。”


  “這樣好嗎?”Ben把喝空的酒杯擱在桌麵上,拿起酒瓶把杯子倒滿,神色凝重。“還記得阿D是怎麽死的嗎?Tony為了滅口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我會小心的了。”我把滿滿一杯酒架起來,一飲而盡。“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我便欠身離開。


  “你可要考慮清楚。”Ben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我沒有停留,繼續前行,走出了酒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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