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冥冥之中的緣分,割不斷
張管家是在倫敦跟著陸海寧的,她對陸家的往事隻略知一二,但此情此景,還是忍不住讓她唏噓。
不論是誰,麵對幾十座墓碑,心情都是沉重般的壓抑。
陸爺是人,不是神,張管家能感受到他的這份壓抑。
這個男人就算再怎麽收斂自己的情緒,喜怒不形於色,這樣的日子裏,也掩蓋不住眼裏流露出來的戚戚然。
陸海寧看了一眼手表,對張管家做了個手勢:“你先回家。”
張管家明白陸海寧的意思,張小姐還沒有吃晚飯,陸爺讓她回去給張小姐做晚飯。
不過,何管家不知道,她都不知道張雨欣回天海市了。
何管家小聲道:“陸爺,讓張管家留下吧,她現在也算陸宅的人。”
“不用。”陸海寧遞了個眼色給張管家。
何管家也不好再勸。
張管家點點頭,自己開車回陸宅。
“陸爺,今晚上真得不留下來守夜嗎?”何管家問道。
以往,陸海寧除了公務纏身騰不出時間外,大部分時候都會在墓地守一夜。
像今天這樣明明有空卻不留下的情況,還是頭一次。
“何管家,我會留下來。”李浩傑開口,“陸爺有點事。”
“好,好。”何管家沒有再問。
她知道陸海寧一向說一不二,他不管做什麽決定,肯定有他的理由。
何管家也沒有敢多問。
屋子外雨水連綿,而且這雨有加大的趨勢,不停地在下,空氣裏都是一層層氤氳的白霧。
“你們先下去。”陸海寧對何管家和幾個傭人道。
“好。”
屋子裏,很快就隻剩下陸海寧和李浩傑。
兩人飯菜都不怎麽吃得下,喝了不少酒,臉上始終籠罩著陰鬱的暗沉。
陸海寧點了一支煙。
“陸爺,還恨向家人嗎?”李浩傑問道。
“恨過很多年,不過我想,人就一輩子,總不能恨一輩子。起碼到了我這個年紀,也不該再一直裝著恨意。不然,等老了回顧一輩子,有什麽?恨嗎?”
李浩傑點頭:“是,所以我也早就放下,更何況向少光已經死了,他做的孽都還了。”
李浩傑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釋懷。
他也想勸著陸海寧釋懷。
不過他想,大概不用他勸,陸海寧這麽理性的人,不可能會被情緒占據太長的時間。
正如陸海寧所說,回顧一生如果都被恨意占據,那這輩子,再多的榮華富貴,有什麽意義?
“陸爺,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站在你這邊。不過,等把芝加哥的公司安定下來後,我可能要去倫敦。”李浩傑道。
“你是該過去了。”陸海寧完全明白李浩傑的意思,“有些人不會在原地等,等太久,人就不見了。”
李浩傑何嚐不知道這樣的道理,他確實已經讓蕭紫等太久。
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幸福。
當年毅然決然離開倫敦,他是該有多薄情。
往後的日子,如果可以,他會用深情來換。
她不走,就好。
“陸爺,我真得挺懷念小時候在訓練場上的時光,那時候哪有這麽多枝枝蔓蔓。”
李浩傑的語氣裏有幾分感慨,眼底是閃爍的晶亮。
這種天氣,容易讓人陷入回憶。
“那時候都還小,雖然訓練辛苦,但每天都是實實在在的充實。一群年紀相仿的孩子,不訓練的時候就會爬樹捉隻鳥,下河抓抓魚。小紫是為數不多的女孩子之一,她很厲害。”
“她喜歡了你很多年。”陸海寧道。
李浩傑沒有做聲了,眼底分明有亮晶晶的水花。
他仰頭,喝了一口酒。
酒入愁腸。
陸海寧對那段時光沒有李浩傑這麽執著,因為那不是他最快樂的記憶。
十四歲後,遇見張雨欣才是。
小丫頭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芒,這光芒就像是朝陽一樣,從一開始的魚肚白,到後來的晴空萬裏,一點一點驅散了他心裏頭的全部霧霾。
他又怎麽舍得在而立之年,將這抹光芒給拋棄。
若真拋棄了,他還剩什麽?
人這一生,無法選擇的是父母,其餘的……都可以自己做選擇。
不管選什麽,隻要不後悔,都是對的。
李浩傑接連喝了好幾杯酒,眼睛紅了,話也跟著多起來:“陸爺,什麽時候再一起回倫敦,師父應該很想我們,我們很久沒有一起過去了。”
“會有機會的。”
“老人家罵過我,打過我,也被我氣得吹胡子瞪眼過,但我早就把他當親人。老人家歲數不小了,我們能陪他的日子也不會有太久,不管怎麽樣,我想多陪陪他。”
“老爺子年紀是不小了,虎隆倒是經常跟我說,師公不罵人,也不打人,笑眯眯的,可好了。”陸海寧道。
陸海寧這樣一說,李浩傑眼中的淚水更甚。
他和陸海寧一樣,不是個太會感情用事的人,隻是這樣的時節,忍不住心傷。
尤其是這外麵的雨,一聲接一聲。
淒涼,蕭瑟。
“以後約個時間,我和你一起去倫敦。”陸海寧看向他。
“好。”李浩傑點點頭,嗓音哽咽。
情緒這東西,在壓到一個點時,就會爆發。
李浩傑知道,他有些撐不住。
他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仰頭,大口喝下。
烈酒嗆得他咳嗽不止,可他不管不顧,還是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地喝。
陸海寧眉頭蹙起,壓住他倒酒的手:“別喝了。”
“讓我喝吧,喝完今天,天一亮,又不能喝了。”李浩傑笑了一下。
陸海寧的目光凝視著他,沒有多說,鬆開了手。
李浩傑的目光中有幾分迷離,他往玻璃杯裏倒酒,那架勢大概就是不醉不歸。
陸海寧想,喝醉了也好。
如果每一天都清醒著,會很痛苦。
偶爾,也要醉一次。
李浩傑喝著酒時,陸海寧站起身,拿過一壇酒,又拿過牆角邊的黑色雨傘:“我出去一趟。”
李浩傑知道他要做什麽,點點頭。
撐開雨傘,陸海寧往童曉麗的墓前走去。
他把酒灑在墓碑前,雨聲混合著酒聲,交織出淒涼的聲音。
“媽,我等會兒得回家,雨欣還在等我。等不到我,她不肯睡覺的。”陸海寧臉色和眸光都很平靜。
他又想起了那抹嬌小的身影,她喜歡坐在沙發上等他,等過他很多年。
“她叫張雨欣,很漂亮的一個丫頭,我想她應該是母親你送給我的小天使,在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讓她來到我的身邊。她喜歡我很多年,還給我生了個孩子,叫陸虎隆,你的外孫。”
“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家仇,也試圖去報複,可到頭來發現,這讓我很不快樂。可能是我太自私,但如果我自私一次,母親你會原諒我嗎?”
陸海寧不是個太多話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對著墓碑卻說了很多話。
目光一直凝視著墓碑上的照片,就像童曉麗還活著一樣。
從得知全部真相的那一年起,他的內心就掙紮過無數次。
“媽,父母不可選擇,有些包袱不該由雨欣來背。她很善良,沒有什麽城府,她從小過得也不好。明天,我打算帶她來見見您。”
這是陸海寧想了很久後做出來的決定。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張雨欣這段時間小心翼翼的眼神,那不該屬於她。
他給她的信任還不夠,也有可能是一次次的食言,她已經不敢相信他。
所以,他做了這個決定。
明天帶她來墓園。
後天,他和她去榕城。
風淒厲地吹著,陸海寧的耳邊是刀子般的冷風刮過,刺痛感很強。
陸海寧骨節分明的大手撐著雨傘,臉上依然是矜貴、優雅的神色,隻有一抹黯淡的幽沉覆蓋在眼睛裏。
雨水打在傘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高大的陸海寧站在墓碑前,一身黑色風衣,和夜色融成一體。
晚上的陸海寧沒有喝太多酒,這會兒風一吹,他很清醒。
同時,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
他在墓碑前站著,站了很久很久。
“媽,我知道你喜歡小孩子,虎隆六歲了,我改天一定會找機會帶他來看你。你會喜歡他的,他跟我小時候長得很像。”
陸海寧往墓碑前倒完全部的酒,眼底是堅定不移的深邃。
墓碑前還有鮮花,其中有童曉麗最愛的百合花。
花朵已經被雨水打濕,但依然美麗。
陸海寧話不多,說完這些,他彎腰鞠躬:“我先回家,明天再來看您。”
明天,帶張雨欣一起來。
有雨水打在陸海寧的肩膀上,他一手撐著傘,一手放在風衣口袋裏。
口袋中,是那枚藍色妖姬的戒指。
戒指的設計師不是別人,正是穀樺樹,向華。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麽奇妙。
張雨欣看了一眼就喜歡上的戒指,設計者就是她的父親,親生父親。
冥冥之中的緣分,割不斷。
這枚戒指,應該是向華想送給張雲曉的。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向華有過精神病史,很多事情都忘了,但唯獨沒有忘記張雲曉,沒有忘記他們曾經有過孕育過一對雙胞胎孩子。
他的很多記憶還停留在二十多年前,因而他的別墅外都是藍色妖姬,別墅內,還有嬰兒的用品。
向華多年前就是天才設計師,多年後依然是舊金山重量級的珠寶設計大師。
他可能也沒有想過,那枚戒指會戴在自己女兒手上。
想到這兒,陸海寧握緊口袋裏的鑽戒。
獨一無二的戒指,美得不可方物。
戒指是涼的,雨是涼的,他的風衣也是涼的。
隻有心口那個地方,還有溫度。
就在他握緊戒指時,忽然——
張管家打電話過來:“陸爺,不好了,張小姐、張小姐不見了!”
張管家氣息不穩,帶著喘,語氣慌慌張張,驚恐不定。
“什麽?”陸海寧眼底閃過錯亂,五髒六腑都顫了一下,“陸宅找過了?”
“主樓的客廳、臥室、客房、書房,還有張小姐最愛的陽台、天台,包括珍珍和阿狸的屋子,我都找了,打張小姐電話,發現她的手機已關機,無人接聽!”雖然事出緊急,但張管家還是在竭力保持理智,“我現在準備去其他幾棟樓裏找,希望不要出事吧……”
這樣的節日,太過敏感。
陸海寧掛上電話,立即撥通張雨欣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撥了兩遍,都是同樣的機械女聲。
陸海寧的酒全都醒了,臉色蒼白。
他撐著傘,大步往他的那輛勞斯萊斯走去,下巴線條緊繃,身上散發冰寒。
張雨欣不見了。
她一向很聽話,尤其是這一次回天海市。
陸海寧的眼底閃過不能掩飾的慌亂,這慌亂如一根根針,忽然就一齊戳向他的心口。
何管家眼疾手快,追了出來:“陸爺,你回去了嗎?”
陸海寧沒有應聲,啟動車子,踩下油門!
漆黑的夜空下,車子如同離弦的箭,疾馳在雨水裏,泥水飛濺,路邊的水蹦的有半個人高。
駕駛位上的陸海寧臉色陰沉,氣息不穩,血液急流,四肢百骸間都滲透著寒涼的冷氣。
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
還是張管家。
“陸爺,其他幾棟樓我也找了,還是不見人。臥室的地上有一隻行李箱,開著,裏麵有收拾了一半的衣服。”
“你回來的時候門開著嗎?”
“客廳和臥室的門都開著……”張管家忽然像意識到什麽,捂著嘴巴,“張小姐是出去了嗎?這麽晚,她去哪裏了?外麵還下著大雨,可是雨傘……雨傘沒少。”
雨傘沒少。
陸海寧的嘴唇瞬間蒼白,瞳孔放大,眼睛也在一刹那布滿紅血色,握著方向盤的手不可遏製地顫抖了一下。
“陸爺,陸爺……”
“再把陸宅找一遍。”陸海寧嗓音忽然低啞、暗沉,“把陸宅的燈都打開,她怕黑。”
“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陸海寧一邊用不要命的車速開著車,一邊撥通李浩傑的號碼。
“陸爺。”李浩傑沒有完全喝醉,還有一點清醒。
“雨欣不見了,幫我聯係公安局的人,找。”
刹那間,李浩傑的酒醒了一半,他走到窗口:“雨欣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