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誰會選擇這樣的方式
淚水幾乎是洶湧而出,打濕了枕頭,打濕了被角。
張雨欣的一隻小手緊緊攥著被子,另一隻手捂著臉。
淚水從指縫間滲出。
這樣的時候,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哭。
陸海寧不在家,張管家也還沒有醒,她可以哭,可以把所有的情緒都哭出來,不會有人管。
整間臥室裏,隻剩下她的哭聲。
“媽媽,你聽得到九九的聲音嗎?九九想你了……九九不孝順,明知道榕城離天海市這麽近,卻不敢去看你。”
“我不知道向家和陸家有這麽大的恩怨,如果知道,十八年前,我一定不會跟他回家的……”張雨欣哭著,“你對九九很失望吧,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連去看你一眼都不敢。”
“他恨向家,我不知道他恨不恨我,也許不恨,但在清明節這些天,我看得出來他情緒不好。”
“我明知道他可能過不去心裏那一關,明知道他不太可能會跟我在一起,可我還是忍不住想愛他,想留在他的身邊。看他笑是好的,看他皺眉也是好的,能看到他都是好的。”
“媽媽,我知道我沒出息,你罵我吧……”
有一個詞叫“飛蛾撲火”,也有一個詞叫“奮不顧身”。
兩樣都沾了,就會低到塵埃裏。
能不能在塵埃裏開出花來,她不知道。
張雨欣蜷縮成一團,丟開手機,把自己蒙在被子裏哭。
哭聲混合著雨聲,久久不息。
“媽媽,如果將來他真得不要我,我會離開他的……”張雨欣哽咽,“不會不要臉賴著他的。”
“其實我自己一直都知道,我配不上他。他是天之驕子,我是孤兒,我們本來就是天差地別。”
“媽媽,今天一天九九都可以陪你說說話,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
張雨欣小聲啜泣,聲音越來越低。
漸漸兒,她捂著臉說不出話來了,隻斷斷續續哽咽著,眼睛通紅。
床單濕了一大片,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本來就是個眼窩子淺的人,這會兒,淚水沾濕了她的睡衣,滿臉都是淚痕。
她說不出話來,雙眼就默默看著窗簾處。
外頭漆黑一片,隻有淺淺的路燈的光線。
雨聲潺潺,她的淚水也如雨水一樣,糾纏不休。
她連問一問父親下落在哪,葬在何處都不敢,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的心思,隻是怕他不高興。
向家有錯在先。
如果不是當年向少光起了邪念,如今陸海寧的母親還活著。
同樣,她的母親也還會活著。
她和陸海寧不會有交集,也不會有十八年的點點滴滴。
他們隻會是天海市兩個不同的家族,也許會在某個晚宴上見一麵,也許她也會像別的小女人一樣崇拜他,但一定……不會有十八年的刻骨銘心。
總之,也不會像後來的那樣——
她狼狽地流落街頭,差點餓死。
他用一根棒棒糖把她帶了回家。
那時候,他是太陽,璀璨、明亮、奪目,身上總是帶著幹淨的氣息,纖塵不染,矜貴優雅。
雨還在不停地下,敲打在窗戶上,空氣裏籠起厚重的白霧。
起風了,下霧了。
天還沒有亮,四周依然是黑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張雨欣在被子裏哭得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後來再也哭不動,說不動,她就幹脆躺在厚實的被子裏,一聲不吭。
枕頭邊似乎還留著陸海寧身上的氣息,那淡淡的沉木香。
房間裏一片黑暗,她閉著眼,哽咽地抽搐著。
思念如飛上天空的紙鳶,沒風時,怎麽都飛不高,怎麽都達不到想要到達的遠方。
張雨欣的腦海裏藏匿著一條又一條的絲線,這些絲線交織在一起,怎麽都解不開。
早晨八點多時,張管家喚張雨欣起床。
張雨欣悶悶地應了一聲:“我想睡個懶覺。”
張管家頓了一下,站在門外道:“也好,今天天氣不好,張小姐就多睡一會兒吧。我先出去一趟,張小姐要是有什麽事,就打電話給我。早飯和午飯,我都做好了。”
雨聲潺潺落在耳邊。
張雨欣自然知道張管家要出去幹什麽。
她又應了一聲:“好……”
陸家的人都去墓園了,在這樣隆重而莊嚴的節日裏。
她算不得陸家人,沒資格,也不該去。
好一會兒,門外沒有了聲音,張雨欣知道張管家離開了。
偌大的陸宅,隻剩下她一個人,形單影隻。
天已經亮了,但烏雲沉沉,天氣很不好。
白色的水霧籠罩在透明玻璃上,因為室內室外溫差的緣故,玻璃上結出一層霜花。
張雨欣不想動,不想起床,也不想吃飯。
就想這麽躺著,誰也不要來管她。
她沒有再睡,睜著眼睛,想起年幼時的點點滴滴。
她第一個會撒嬌的人是媽媽。
她經常歪歪扭扭邁著小短腿,展開雙臂:“媽媽,抱抱呢!”
每到那個時候,張雲曉就會笑著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愉快地親幾口,仿佛她是她的小天使。
“媽媽喜歡九九嗎?”
“當然喜歡。”
“媽媽以後會帶九九去動物園嗎?”
“會,你喜歡什麽小動物?我們去拍照,好不好?”
“小孔雀呀,好看看。”
“好,以後我們一起去看小孔雀。”
想到這兒,張雨欣的唇邊是上揚的弧度和笑意。
後來,張雲曉真得帶她去看小孔雀了,還抱著她拍了合照。
門票和照片都很貴,是張雲曉出去做家教換來的錢。
那時候的生活,異常拮據,她常年都看不到媽媽買一件新衣服,似乎總是那麽幾件旗袍、大衣、毛衣。
合照後來放在了相冊裏,然而相冊,連帶媽媽所有的東西……大概都早就被扔了。
她的幼年沒有太多何世清的影子,因為何世清經常夜不歸宿。
但,陪她長大八歲的張雲曉,卻從不缺席。
張雨欣想,如果當年陸家沒有對向家後人下追殺令,媽媽也不會和爸爸分離了吧,至少,媽媽可以過著滿足而愉快的生活,至少,不會像後來那樣被喝醉酒的何世清罵罵咧咧。
一個優雅、溫柔的女子本該是被捧在手心裏疼的。
驕傲如她母親,若不是為了給她一個能住的地方,怎麽會屈從於何世清。
張雨欣想著想著,淚水又情不自禁流了下來。
往事不堪回首。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上午,早餐沒有吃,午餐也沒有吃。
到了下午兩三點的時候,她才摸了摸胃,難受地從床上爬起來。
洗漱後,她將張管家留的燕麥粥熱了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陽台上,喝著粥看著雨,心底波瀾四起。
陽台上不暖和,和有太陽的日子相比,很冷清。
她看著遠處的飛鳥,遠處的山巒,目光迷離。
喝完粥後,她站起身,默默去臥室收拾行李。
再難熬的日子,扒著手指頭也能熬過去,雖然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她把上次和陸海寧買的春裝都收進箱子裏,沒有帶走太多東西,不過就是一些常用的化妝品和貼身衣物。
她把陸虎隆的小老虎也帶走了,塞進箱子裏。
她想,日後可以給虎隆。
收拾了沒多久的行李,天色就沉了下來,風刮得“呼呼”響。
雨還在下個不停,就像是沒有止境一樣。
墓園。
陸海寧很早就過來了,給每一座墓碑前都擺放了鮮花。
雨水打濕了花瓣,這些花兒成了墓園裏唯一的亮色,像孤獨的晚霞。
李浩傑比陸海寧來得晚一些。
每年的清明節,他們一般都會一起過來,如果誰比較忙,那另外一個人也會過來。
漸漸兒,二十多年過去,已經形成默契。
紙灰飛揚,空氣中滲透著淒涼的氣息。
夜色將晚時,陸海寧和李浩傑站在一處屋簷下,各自點了一支煙,看著天色逐漸變晚。
陸海寧身形單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冷峻、矜貴的容顏隱匿在暗沉的燈光下,猶如深邃的海底。
眸中的光澤一點點變動著,地上已經丟了不少煙蒂。
李浩傑倚靠在門框邊,雙腿微微交疊,目光落在這一大片的墓碑上。
尤其是看到他父親的墓碑時,他的視線會格外多停留幾分鍾。
“李浩傑,今晚上吃完齋飯,我可能不會在這兒守夜,明天再過來。”陸海寧低沉的嗓音混合著雨水聲,嘶啞而疲憊。
“好,我明白。”李浩傑幾乎沒有猶豫,點點頭,“過去的事就過去了,隨風散了吧。帶有溫度的守候和陪伴,還是留給現世中的人,最好。”
往年,他們都會在清明節前一天就過來,輪流在墓園守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明節。
今年,陸海寧早上來得很早,他已經做好打算,晚上不守夜。
“天氣很冷,你也早點休息。”陸海寧看向李浩傑。
“我知道,陸爺不用替我擔心。”李浩傑打算留在這兒守一夜,“天氣預報說夜裏還有大雨,注意保暖。”
陸海寧頷首。
“陸爺,什麽時候去芝加哥?後天嗎?”李浩傑和陸海寧簡簡單單聊著。
這幾天,陸海寧沒有再去陸氏,容錦承似乎也很忙,也沒去過一次。
“後天我帶她去一趟榕城。”陸海寧平靜道,眼底沒有太多波瀾湧動,仿佛隻是在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李浩傑的眼底微微閃過錯愕,但不過幾秒,又平複下來。
清明時節去榕城,陸海寧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些年,自從得知那些真相後,陸海寧對榕城很忌諱,對張雲曉和向華這兩個名字,也忌諱了很長一段時間。
李浩傑是一直跟著陸海寧的人,他對陸海寧的一舉一動再了解不過。
陸海寧去榕城搜查真相和證據時,他是跟著去的,幾乎全程參加。
查明真相,得知張雨欣正是向少光的孫女時,陸海寧第一選擇是隱瞞。
如果要加個期限,他打算瞞她一輩子。
隻是後來,事情有些偏離陸海寧的掌控。
如今,陸海寧主動提出帶張雨欣回榕城。
李浩傑點頭:“要我安排行程嗎?”
“不用,我開車帶她過去就好。”
“好。”李浩傑沒有多說,他的心裏頭是沒有太多仇恨的,就算以前有,二十多年過去,還有什麽不能化解。
他的父親一向都是個樂天派,閑來無事總是樂嗬嗬的,經常跟他說,這世上,快樂的事情總是多於不快樂的事情,所以生活很美好啊。
想到這兒,李浩傑的視線又移到父親的墓碑上。
如此看著,就像父親還活著一樣。
李浩傑對向家早已沒有什麽仇恨,對張雨欣更沒有。
陸海寧抽了一口煙,又一支煙快要抽完。
夜幕拉下,墓地被一層黑暗籠罩,四周悄然無聲。
明天,他還會來陪故人一天,後天,他會和張雨欣去榕城。
何管家走過來:“陸爺,李先生,該吃晚飯了,我都準備好了。”
“嗯。”陸海寧掐滅煙頭。
陸海寧沒有在墓園安置很多傭人,他總覺得這個地方是需要清靜的。
如今,此處也隻何管家、張管家、李浩傑和他,另外還有一個司機和兩個負責打掃的傭人。
飯菜格外簡單,陸海寧就給自己倒了點酒。
這種節日,更適合喝酒。
李浩傑將自己麵前的杯子移到陸海寧的麵前。
陸海寧會意,動了動嘴唇,也給李浩傑斟上烈酒。
兩人相對無言,誰也沒有說話,隻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默契而投入。
氣氛,一時之間格外寒涼。
何管家也沒敢打破這安靜,默默垂手站在一旁,有時候會去給他們端來做好的菜。
叱吒商場的兩個男人,如今,也隻是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軀,有感情,有動容,有唏噓。
人非草木,沒有人天生薄涼。
他們不說話,何管家也不敢發話,不過老年人眼淚淺,她今天哭了一整天,這會兒眼睛還是通紅通紅的,眼底帶著濕潤和朦朧。
看著陸海寧和李浩傑,她又有些想哭,但還是壓住了淚水。
陸家上上下下幾十條人命啊,尤其是跳河自盡的大小姐。
正值大好年華,卻選擇用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絕望到走進死胡同,誰會選擇這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