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韜光養晦未見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何事都需循序漸進,蘇斂懂的,林澤川亦懂的。他蟄伏邊疆,裝瘋賣傻十幾年,就為回到京都得取社稷與江山。
美人遲暮,江山不老。哪個珍貴?捫心自問,自然是江山。
他不可放棄,蘇斂更不可放棄。
兩人折中求取一法,便是蘇斂忘卻前塵,癡癡傻傻的過活一世。
可最終還是會猶豫躊躇。此法是好?此法當執行?蘇斂還是蘇斂?
林澤川把玩手中玉器,良久才道,“她腦後淤血不除。”
聲音雖不急不緩,低沉略啞。但反饋的心意確實實實在在的震耳發聵,太醫一驚,本著醫者仁心,他開口意欲勸誡道:“將軍?夫人還有可治的機會,切不可錯過此次機會啊。”
林澤川淡漠抬眼瞧他一眼。
一眼足夠所有的關切話語吞於肚內,太醫微不可察歎氣一聲。
畢竟是深浸內宮之人,榻上躺的何人,一眼便知。
可悲可歎,成王敗寇莫過於此。
他極快的收拾完藥箱,作揖得了赦令急忙離開。
外界風和日麗,與裏堂的死氣沉沉,分外的明顯。
該活的不該活的,該傻的不該醒的,隨著一場大雪,再無波瀾。
近小暑的時節裏,林府所求需的碳火卻是不少。同時地窖儲存的冰塊也在與日俱增的銳減。若林老將軍還在世,一定會罵現任林家掌事者一聲,“混賬。”
千辛萬苦存了幾十年的寒冰被一個暑氣用完。當真奢侈浪費。
蘇斂還是沒能醒來,她前半生身居高位,養尊處優。嫁了人後,待遇便一路直線下降,半身飄零,開始受傷作孽。
待這紅塵淌個七七八八時,人也衰敗到睜開不眼。任人刀俎。
暑氣除了炎炎烈日,懨懨花木。還有那亭亭玉立的粉荷。
生機勃勃,綠樹成蔭之又不缺死氣盎然。極端的分差。
林澤川想是蘇斂醒後看這漫池荷花,心境應是好很多。便差人種滿了一堂荷花。
每到午後,盈盈一塘夏荷,粉白相交,美輪美奐。
他獨坐涼亭,一日看荷到午後。王子譽偶爾來府,詢問其妹王臨玉的近況如何。隻字不提蘇斂兩字。
文胥卻是截然不同,張口閉口隻有蘇斂兩個字眼。有時喝多了還會從文府中衝出至林府,找林澤川酣暢淋漓的打一架。
戰個一天一夜,日上三竿。
一切截然不同,又周而複始。
邊疆安寧,皇宮裏困求的弱龍不成氣候,若平時沒有他那個姐姐照顧。掌中權利早就被虎視眈眈的大臣蠶食的一幹二淨?
現今也蠶食了個幹淨。被他一個人。
晚間暴雨臨盆,悶氣隨著雨珠朝朝暮暮飄灑進來,涼亭再也待不下人。
他便收拾收拾,冒著大雨先回了書房。
一身衣服濕了透,新來的管家為他端了薑茶,又囑托侍候的丫鬟打來熱水供洗浴。
王臨玉遣了人往書房送寒熱蓮湯。送了沒多久,湯羹帶勺一起被扔出。
劈裏啪啦好不狼狽,和在雨水雷霆中,卻是半無聲響。
王臨玉自是知道,不過這等挫折打擊早已不算作什麽?
夜宿書間,一覺夢醒見初陽。
昨夜暴雨洗滌,今日空山新後,萬木華發,翠幕綠蔭。
林澤川用完早膳後閑來無事,想去看望主屋中的人現今如何。等臨門踏入的時刻,又遲疑不定。
旁侍的人看他轉了腳步,又轉了腳步,再轉了腳步。一扇門扉像是隔了道屏障一樣,踏一步縮回來,踏兩步縮兩步。
林府裏占地麵積雖大,流言蜚語的傳播卻不慢。看林澤川此番模樣,旁侍的丫鬟小廝們又是一番議論紛紛,彼此間眼神交流的都快抽搐了,看眼前的少爺還是在門口徘徊不定,臉上的神色稱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倒能看出幾分忐忑不安。
她們你我來去的,眉飛色舞。心裏嘀咕著一場又一場的虐戀情深。
大約便是,富家少爺在真正愛的人昏迷後,才顯出了後悔和不舍。這個階段,那大夫人應該是要失寵的。林府與大夫人不交好的一群丫鬟,頓感雲開霧散,明月當可見。
可看主人在門口兜兜轉轉了許久,還是兩袖一甩,頭也不回的走了,竟是連門扉都沒碰一下。
服侍的丫鬟對望來眼,皆是納悶失望。可憐了屋內躺的二夫人了。
也可憐了她們紅顏易摧,還要被那大夫人欺淩個數日。
還沒等她們自欺自艾多久,突兀聽的內裏嬤嬤興奮的幾聲叫喚,“二夫人醒了。二夫人醒了!”
這幾聲無異於晴天霹靂,聲從內傳出,雖小但足以震耳發聵。
她們還未推開房門,又驟然間方才離開本院的主人像陣小旋風般的席卷回身,這回沒有猶豫躊躇,一股腦的進屋奔向重重紗帳後的主榻去。
林澤川跑的急,全應那幾聲,現今掀了幾層紗幕後,卻是兀自冷靜停了腳步。
他該如何麵對裏麵的人。人忘卻前塵記憶,不代表沒有愛恨情仇。此番傷害對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來講,都是道不可磨滅的傷害。他震愣在原地不敢再踏進半分,一恐蘇斂見他會害怕,二恐自己愧疚悔恨,無法狠心。
這般猶豫不決的時刻,忽而又逢,“澤川。”
這一聲虛弱又無力,帶了專屬的情意綿綿,像是能感知到他就在不遠處的距離內,裏榻上的人,又接著道:“你在哪,這裏好黑。”
接下來是一場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林澤川混沌的站在原地,聽的嬤嬤焦急勸慰,也聽得見身後緊跟的丫鬟吃驚受怕,更聽得見蘇斂抽噎時的一二聲好黑。
他抖動著手撫向自己眼睛,緩緩向下,直至滑下手掌,麻木的垂在身體兩側。
倏然痛苦的嘶鳴一聲,嘔出一口腥血來。在屋內的嘈雜聲響,蘇斂近在咫尺的哭聲中,緩緩的倒了下去。
入目紅色紗帳,像極了飄散在淨水中的血絲彌漫。身後伶俐的奴仆早就上前將他扶立的穩穩當當。他卻是怎麽的也站不穩。
覺得天旋地轉,世界即將崩壞,一切的功名利祿,皇權江山都不做數。
在蘇斂的一聲聲撕心裂肺哭聲中。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