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兩種版本

  葉凌出了卧室, 而後很快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


  葉凌把毛巾潤濕, 背對著沈秋棠, 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她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沈阿姨現在的情緒不是很穩定, 她絕對不能再拖後腿了。


  就在葉凌為江語冰擦拭額上的汗珠時，別墅外的門鈴響了。


  男人迎著夜色而來, 手裡提著箱子, 一臉的鎮定自若。他的舅舅和江叔叔是很好的合作夥伴, 所以,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來這裡。而他上一次之所以來這裡, 還是受舅舅囑託來給江叔叔送葯的。


  沈秋棠立刻跑出去給他開了門, 她眼眶紅紅的，聲音里透露著說不出的擔憂：「陸醫生，快進來。」


  「沈阿姨。」陸景澄點頭, 緊跟著她的步伐。


  卧室，聽見屋外的動靜，葉凌便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語冰現在的模樣看起來稍微好一些了，相較於之前，至少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葉凌剛站起身，就聽到了沈秋棠的說話聲：「小葉, 這是陸醫生，你先來這邊, 讓他看看語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凌聞聲, 立刻退到了一邊, 沒說話。江語冰的情況暫時還不明朗, 所以她目前實在是沒什麼心思去跟別人寒暄。


  陸景澄沉默著，乾淨利落地打開箱子，拿出了幾樣設備。他打量了一眼站在角落的葉凌，眯了眯眸。


  他大學時期，主修臨床醫學，輔修心理學。單憑他看到的來說——角落裡站著的那個姑娘，很擔心江語冰。


  陸景澄沒有多言半分，把儀器放好之後，開始檢查。


  過了半個多小時，他才把那些儀器收了起來，話是對葉凌說的：「放心，她沒事。」江語冰只是暫時性的昏迷而已，和他遇到過的那些病人相比，的確問題不大。


  葉凌眉心擰成一團：「那她怎麼還不醒？而且我聽阿姨說，語冰昏迷之前的很難受……」這醫生說的話，靠譜嗎？！

  陸景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出原委：「目前來說，江老師某些神經細胞太活躍了，我懷疑她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或者是受了什麼刺激。」就他剛才的檢查結果來說，做個簡單的比喻——江語冰現在的情況就像是在同一條電線中，兩股電流相向而行，終於在某個時刻相遇了。


  而它們相遇的結果就是：頭痛欲裂，暫時昏迷。


  沈秋棠滿臉擔憂：「那這該怎麼辦？」


  葉凌緘口不言，默默地思考著陸景澄剛才的話。想起了什麼事情？會是和她有關的嗎？她不想讓語冰再去思考那些有的沒的了，她現在只希望她快點醒過來。


  「我先給她開點葯，每個人的情況不同，所以我也不確定她需要多久才能醒來，只能等。」陸景澄開啟藥箱，拿出了幾副葯。


  葉凌緩了緩心神，啞著嗓子道：「這期間，我們應該做什麼？」語冰沒事的，肯定沒事，醫生剛才都說了的。經過一番思考掙扎之後，對於陸景澄的話，葉凌選擇了相信。


  「除了吃飯和吃藥之外，這幾天盡量不要打擾她，讓她好好休息。」


  陸景澄把葯遞給葉凌，說明了一下注意事項和用法用量，就離開了。


  沈秋棠在卧室陪著江語冰，葉凌則把他送到了別墅外。


  她雙眸清冷，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這個男人給她一種難以琢磨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葉凌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取決於你想知道什麼。」江語冰小時候的事情，陸景澄的確是知道一些的。但是他所了解到的事實，也僅限於江叔叔告訴他的那些罷了。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我都想知道。」葉凌聲音淡淡，其中卻自有一股威懾力。


  陸景澄失笑：「你確定要我聽說？」


  葉凌：「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江叔叔和沈阿姨都是當局者，我還是比較想聽聽你這個旁觀者的看法。」她現在腦子就跟不轉了似的，完全拼湊不出事情的原委。這個世界的葉凌，和小時候的江語冰究竟有什麼羈絆？

  為什麼她會夢到小時候的語冰？夢裡，她們兩個人在福利院一起玩，小語冰手裡拿著米老鼠貼紙和牛軋糖，伸出雙手把她交給了小時候的「自己」。


  盛放牛軋糖的袋子上，清清楚楚的印著「1991」四位數字。


  葉凌自然是記得它的。


  另一個世界，也就是她腳受傷的那一天，福利院恰好來了幾位「貴客」。那天晚上，范姨去醫院看她的時候，拿了一袋牛軋糖。


  葉凌的思緒迅速倒帶——


  醫院裡，范姨摸了摸小葉凌的頭髮，對她說：「凌兒，今天福利院來了三位客人，那對父母帶著他們的女兒來給我們捐款了哦。他們人都特別好，」范姨晃了晃手裡的糖，「這是那個小女孩送給你的奶糖呢，她聽說你在醫院，還哭著鬧著非要來看看你，但是她父親好像特別忙，安慰了她幾句之後，就把她帶回家了。」


  小葉凌只默默地低著頭，沒說話。她覺得很委屈，要是那個叔叔沒有那麼忙就好了，也許她還能擁有屬於自己的第一個朋友。


  范姨抬手颳了下她的鼻尖：「我們家小凌兒是生氣了嗎？」


  葉凌看著范姨，輕輕搖頭：「沒、我沒生氣。」那個小女孩的家人不僅給福利院捐了款，還給她帶來了整整一袋奶糖，她為什麼要生她的氣？


  她沉默，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對自己有些失望。為什麼自己偏偏在這個時候受傷呢？如果她今天在福利院的話，一定能見到那個小女孩，和她一起玩兒的。


  想到這裡，小葉凌心裡更難受了。


  「喏，張嘴。」范姨揭開奶糖的包裝紙，拿過去，遞到了小葉凌的嘴邊。


  一顆奶香濃郁的牛軋糖被塞進了她的嘴裡，一時間，她那張小嘴竟有些鼓鼓囊囊的。


  小葉凌手掌攤平：「姨，我要糖紙。」


  范姨被她逗笑了，將糖紙輕輕放在了她的手心：「吶，給你。這一袋糖都是你的了，慢慢吃哦，不要一下吃完，會長蛀牙的。」


  奶糖的誘惑力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是巨大的，小葉凌雙眼放光，有些難以置信：「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姨什麼時候騙過你。今天你不在，其他的孩子們可都分到了吃的，不過那個小女孩啊，家教還真是特別好呢，沒有一點大小姐的架子，」也不知小葉凌能不能聽懂，總之她的確是想起來什麼就說什麼了。


  小葉凌雙眸忽閃忽閃的，一直盯著她看，范姨知道她這是有興趣，便接著說：「她給我這袋糖的時候，還說必須全都給你吃，不能分給別人呢！那小模樣啊，和我們家凌兒一樣可愛！」


  在范姨沒看到的地方，小葉凌把手裡的糖紙攥得更緊，就像是怕被別人搶走似的。等范姨出去倒水的時候，她才捨得把那張皺巴巴的糖紙展開，仔細辨認著上面的字——


  小葉凌軟聲軟語道：「牛、什麼什麼，」她撓了撓頭，「都不認識誒……」再接著往後看，「一九九一，這個我認識！」她唇角上翹，有些興奮。


  很久很久以後，葉凌才知道，原來那只是一個商標——「馬大姐牛軋糖1991」。


  可是這並不妨礙她把「1991」這個數字，記了將近二十年。


  陸景澄道：「聰明人。」他這話並非恭維。


  而他這句話，剛好把葉凌的思緒從十八年前扯回了現實。


  葉凌壓低聲音，問：「那，語冰和……我，小時候發生過什麼事嗎？」


  「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告訴你也未嘗不可……」


  就這樣，陸景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濃縮成幾句話講給了葉凌。


  葉凌眉頭緊鎖，聽完陸醫生的話，她心下難免有些不平衡——


  在這個世界中，小時候的她和語冰不僅沒有錯過，還一起玩了很久。雖然小時候的葉凌和她一樣，也受傷了，但是遠遠沒有「她」傷的嚴重。在這個世界中，原主還差點被江家收養。由於收養的手續很複雜，還沒開始辦理，小語冰從福利院回家之後，就大病了一場。當時江志國比較忙，沈秋棠又忙著照顧小語冰，所以「收養」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麼想來，葉凌剛才做的夢都是真的，全部都是發生過的事情。只可惜，那些事全都發生在了原主身上，而不是她。


  葉凌忽然想到粉色水杯上的貼紙，還有一開始她恢復記憶的時候所顯示的那隻米老鼠圖案。現在她終於知道原主的記憶拼圖為什麼和米老鼠有關了。


  那是江語冰給她的東西。


  大概是時間久了，而沈秋棠和江志國本來就不算是記憶力特別好的那一類人，更何況，他們夫妻二人資助過的孩子可以說是不計其數，哪裡又能個個都記得名字呢？因此他們如今見到葉凌，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至於陸景澄為什麼能把江叔叔口中的「孩子」和葉凌本人對上號，那是因為在他小時候，被鄰居帶到東益福利院生活一陣子。而且，他的記憶力一直都很好。


  「所以，語冰大概是想起來了什麼，對嗎？」


  「對……聽沈阿姨說，自從江老師病了一場之後，他們就搬家了，後來因為工作原因才搬了回來。」陸景澄解釋道。


  葉凌心中鬱結，喃喃道：「她因為生病失去的那段記憶，現在回來了。」可惜語冰回憶中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