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逃婚 一
祈雁出了煜風宮,習慣性地向著明初宮的方向走去。
“公主。”朵兒叫住了她。
“怎麽了?”
“那、這條路是向著明初宮去的。我們現在住在紙鳶宮。”
祈雁腳下一鈍,收住了向前跨出的腳步,抬眼望向遠方,眼眶中已泛著朦朦霧氣,隨著一聲歎息,淚水瞬間滑落,落在雪裏,變成灰色的一點。祈雁猛擦了擦眼淚,回轉過身,卻是向著咕葉多的方向走去。
咕葉多瞧見她心灰意冷地麵容,也有些心疼,道:“小祈,你真的要嫁給赤王嗎?”
祈雁咬著唇道:“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他的。”
“但是聖旨已下,三天後,你就要過門了。”
祈雁冷笑道:“文爝他想娶我,下輩子也不可能。”看向咕葉多道:“所以我才又回來找你們。”
“需要我做什麽?”
“你們三天後不是要離京去蒙古了嗎?”
“小祈,你該不會是想……”
“沒錯,我想跟你們一起走。”
咕葉多驚道:“這可萬萬不可,你是公主,宮裏丟了一個公主,那還得了。如果被發現的話,那赤王可要宰了我了。”
一旁的李疏羽倒是鎮定道:“他怎麽可能發現呢?他這麽想娶祈姐姐,現在終於娶到了,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會管我們走不走的。”
咕葉多看向她道:“你什麽意思啊?”
李疏羽道:“我看這個方法成。祈姐姐,到時候你混在我陪嫁的丫鬟裏,悄悄跟我們出宮就行了。”
咕葉多反對道:“你當宮裏人都瞎了嗎?如果被發現了,陛下要如何看我?我進京入質子多年,就是為了維護我們咕葉一族跟大賦朝的安定,如果惹惱了陛下,斷了陛下對咕葉一族的支持,我豈不成了族中的罪人了?”
祈雁怔仲了一下,道:“對不起,是我考慮欠周了,我不該讓你冒這個險。”
三人頓時沉寂了下來。
李疏羽撅起了小嘴不理他,不停給他臉色看。
咕葉多撓撓頭,搖著李疏羽的胳膊哄著她,連連小聲求饒。李疏羽拍開他的手,依舊不理他。
祈雁澀澀地笑了一笑,道:“我先走了。”
“哎,小祈。”咕葉多叫住她:“雖然不能扮成宮女,但也不是不可能帶出宮的。”
李疏羽這才看向他,急急道:“你有辦法?”
祈雁也好奇地看向他。
咕葉多道:“你不是帶了幾箱陪嫁品嗎?到時候清空一個箱子,把小祈塞進去就是。宮裏的人早就知道我們要走,不會細查的。”
祈雁點頭道:“這個可以。我本是想自己逃出宮去的,但我知道,文爝這幾天肯定明裏暗裏都派人看死我了,所以才提出跟你們一道出去。”
李疏羽道:“但是祈姐姐要怎麽在大婚那天從紙鳶宮裏跑出來呢?”
祈雁沉吟道:“大婚那天,文爝一定會派人遠處盯著我,他們都會認為那個新娘就是我。到時候,靈兒也一定會來,我跟她身形相似,就叫她穿上我的喜服,那一天新娘濃妝豔抹,珍珠嵌容,又帶著珠簾,麵容本就看的不清,我再讓靈兒拿一麵繡扇遮著,那些盯著我的人從遠處看多半認不出來。等靈兒一上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到煜風宮約莫一柱香的時間。我就趁著這個時間從紙鳶宮溜出來,來這裏跟你們會合。等靈兒到了煜風宮後,還有一套過火盆的把戲,到時叫她故意走慢著些,等走到正殿時,我們差不多也出宮了。等我們一出宮,我就騎馬另行離去,你們繼續去你們的蒙古,就算是文爝追來了,他也拿不到我,不會怪罪你們的。”
咕葉多道:“那十七公主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赤王一定會怪罪於她的。”
祈雁道:“放心,靈兒是公主,又是他的親妹,不會殺了她的。更何況,她是梁懷之的妻子,文爝對梁懷之還是很有情義的,不會怪罪靈兒的。就算怪罪,也隻是罵她幾句,我也隻能感激靈兒了。”
李疏羽連連點頭:“我看這樣甚好,那天我們提前收拾好一切,就留個空箱子給祈姐姐,等她一來,我們就即刻出發。從我們這裏出宮門隻需半柱香多一點的時間,時間上絕對夠了。”
咕葉多道:“好!就這麽辦!”
祈雁道:“那我就先多謝兩位了。不過,還要勞煩疏羽妹妹一件事。”
“何事?”
“通知靈兒,在大婚前一天晚上就來我宮中過夜。我不方便叫朵兒她們跑動,怕引起文爝疑心。”
“放心,交給我,我差個生臉的宮女去叫我二哥來,等二哥下了官回府,就讓他在府裏找個機靈點的丫鬟去梁府通知公主,就說我要離京,有些禮物想送給她,讓她一定要提前一天過來。等靈湘公主來了後,我再跟她一起去紙鳶宮找祈姐姐,到時候就算靈湘公主留在紙鳶宮裏過夜,旁人也不會懷疑什麽。”
“疏羽妹妹果然心細。隻要能防著文爝,不讓他把我們幾個人湊在一塊想就成了。”祈雁忿忿道:“這幾天我也找點事情,讓他羞憤羞憤,讓他沒功夫、沒心思去想別的事。”
“找點事情?”咕葉多道:“小祈,你想幹什麽?”
祈雁撇著嘴壞笑了一下。
祈雁跟他們說定好逃婚計劃後,便回了紙鳶宮。剛圍著暖爐邊坐下,宮裏宮女便手捧著喜服進來,道:“公主,方才赤王差人送來的喜服。”
彩兒接過後,端了過來。
祈雁看都不願多看一眼,揮了揮手道:“放內堂吧。”心想著:大婚那天,靈兒還是要穿一下的。
當天晚上,祈雁早早睡下了,心裏思忖著如果逃出宮後,她該何去何從?金州肯定暫時是不能回去的,文爝一定會派人守著。但是除了金州,她還能去哪裏呢?
雪覆枝,層層欒欒;蓋青瓦,幢幢棟棟;素銀光,魑魑魅魅;滾鞋麵,深深淺淺。
祈雁披著白色貂皮大氅站在門口,伸出手來在空中隨意地抓動了兩下,輕聲道:“雪下的小些了。”
朵兒道:“公主,您要不要去梅園賞梅啊,那裏的冬梅開花了,應該非常好看。”
“賞梅?”祈雁喃喃著,眼睛一亮道:“彩兒,你去趟明初宮,請六殿下去梅園一趟。”
彩兒應道喏便出門去請了。
朵兒道:“公主,您還……還忘不了殿下嗎?”
祈雁笑了笑:“怎麽?兄妹就不能一起賞梅了?”
朵兒沒有做聲。
祈雁道:“走吧,帶我去梅園。”
朵兒應道喏。
紅梅傲霜骨,清雪裹蕊珠,豔開凝寒枝,融情此心中。
祈雁呆呆看著園中的梅景,卻全然沒了以往激動的心情。
“公主,六殿下到了。”朵兒在耳邊小聲說道。
祈雁扭頭看去,就見文焰一身銀色冬衣,仿佛化進了這雪景中一般。
祈雁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文焰也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二人交匯於一棵開著鵝黃色梅花的梅花樹下,互相凝望了半晌,眸中除了如藕絲般連綿的眷戀外,更是藏盡了無言訴說的苦懣與淒哀。縱有千言萬語想與對方耳鬢細語,也都化為了唇邊一縷苦澀地微笑。
“阿雁,你……還好嗎?”
“我……還好,你呢?”
“隻要你好,我就好。”
祈雁苦笑了一下,這一句簡單的再也簡單不過的七字真言,卻叫她心如刀割,抿了抿唇,說道:“我、聽人說你要回巴蜀了,是真的嗎?”
“嗯。那邊還有些事情需要料理。”文焰的心在滴血,他原本平定了大局,日夜兼程地趕著回來,就是想憑著這份功勞,回來向父皇請旨,賜婚他與祈雁,卻沒想等來的是一個晴天霹靂。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後天。”
“後天?”祈雁一驚,心想:他是因為不想看到文爝娶我嗎?所以在婚期前就走?
“怎麽了?”
“沒、沒什麽,隻是沒想到,你這麽快走。”
“我……沒辦法留下來。”文焰繾綣款款地看著她。
祈雁低下了頭,明白他話中何意,與其待在宮中倍受相思折磨,還不如離得遠些好,扯了扯嘴角道:“如果我今天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訴我了?”
“我……”文焰一時啞言,連他自己都沒想好要不要告訴她?
“算了,反正我也知道了。”說著,定定看著他道:“那在你走之前,我們好好玩一玩,好不好?”
“你想怎麽玩?”
祈雁仰頭看向覆著雪的梅花枝,道:“文焰,你摘朵梅花給我吧。”
文焰伸手掐了一株梅花,抖了抖雪,遞給了她。
祈雁接過,將梅花放在鼻尖處嗅了一嗅,道:“文焰,你還記得我們在靜觀花海的時候嗎?”
“記得。我怎可能會忘。”
“那我們現在再像那天一樣,好不好?你把我扛在肩上,然後……”說著,四處張望了一下,指著遠處的一棵紅梅樹道:“跑到那邊去,好不好?”
“阿雁,我們不能……”
“我不管、我不管。”祈雁跺著腳,將手裏那株梅花發脾氣地扔到地上,道:“怎麽了?難道兄妹之間,就不能玩鬧了嗎?我在家時,跟弟弟祈鷹也是這麽玩的。”
文焰靜默地看了看她,道:“好。過來。”
祈雁微微一笑,跑近了她,搭著他的肩,做了個準備起跳的姿勢。文焰隻兩手在她腰間這麽一送,祈雁就坐上了他一邊的肩頭。
祈雁“咯咯咯”笑著,道:“文焰,我們去那邊。我要摘些顏色不同的梅花,回去插花瓶裏。”
時光恍然,兩人仿佛又回到了靜觀花海,隻天地間暢遊,花繁緊簇;獨二人之樂樂,嬉鬧歡語;連一粟滄海,任天遨遊;許一句諾言,天涯海角。
幾乎都快跑了大半個園了,文焰喘著氣道:“你摘夠了沒?”
“好了好了。”祈雁說著,自己從他肩上跳了下來。
“小心著點。”文焰扶著她道。
手裏攥著一大把梅花,笑眼彎彎地瞧著他,道:“你看,我摘了很多。”
文焰替她撣了撣頭上和肩膀上的積雪,寵溺地道:“一瘋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文焰,你親親我吧。”祈雁突然說道。
文焰的手頓然停在她肩頭,眼睫微閃,心口激蕩,繼續撣去了她肩膀上的餘雪,道:“阿雁,我們不……”那個“能”字還沒說出口,唇邊就已經感受到了祈雁清甜的氣息,隻覺輕羽淡然飄過,叫他心尖上酥酥麻麻。
“祈——雁——!”遠處一聲震天響的大喝,叫文焰迅速回了神,退開了一步。
祈雁倒是心裏偷著笑,盈盈望向那人——文爝!
文爝大步踩著雪,“哢嗤哢嗤”地奔將過來。他這幾天都派人遠遠監視著紙鳶宮的一舉一動,彩兒一出宮就被人盯上了,得知祈雁竟然是請文焰去梅園裏相會,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巴拉巴拉地跑了過來,就見到方才那“血腥”地一幕,叫他怎能不氣個半死!
“祈雁!”文爝瞪著她道:“還有兩天,你就是赤王妃了,請你還懂自重!”
祈雁撅了撅嘴,撇過頭去擺弄著手裏的梅花,全然不理會她。
“什麽?”文焰震驚道:“你說什麽?你要跟阿雁成親?”
祈雁驚訝地看向他,道:“文焰你不知道嗎?”
文焰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祈雁道:“是陛下下的旨,我也是不願意的。”
“祈雁!”文爝道:“你還當本王存在嗎?”
文焰道:“父皇下的旨。他怎麽會突然下這種旨?”想了想,不可置信地看向文爝,“你喜歡阿雁?”
“是又怎樣?”文爝道:“從小到大,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你通通都有,憑什麽我不能擁有。這一次,我也要你好好感受一下,看著別人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個什麽感受?”
“你是因為恨我,為了氣我,才要娶阿雁的嗎?”文焰已經控製不住的雙眼泛紅,“文爝,如果是這樣的話,無論你以後想要什麽,我通通都可以給你,但是不要拿阿雁開玩笑,好嗎?”
“無論我想要什麽,通通都可以給我。”文爝一字一字嚼著他這句話,冷笑道:“包括皇位嗎?”
文焰道:“父皇立誰為儲君,又豈是你我能左右的了的?”
文爝道:“廢話不用多說,我隻問你,倘若父皇立你為儲,你會讓給我嗎?”
“儲君之人,應具仁德之心……”
“你是說我沒有仁德之心嗎?”文爝惡狠狠打斷他:“文焰,我告訴你,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自己爭取而來的,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施舍。六年前那把禦翎弓是,現在祈雁也是,將來也是。文焰,你生在雲端,就想著你的那些大仁大德就好了,趕緊去巴蜀吧,最好在那裏待上一輩子,再也不要回來,免得日日看見赤王妃,飽受痛苦。我也不想本王的王妃,天天遭著賊惦記。”
“我呸!”祈雁啐了一口,瞪著文爝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文爝道:“兩天後大婚,你以為你還能跑得了嗎?”
“跑不了又怎樣?跑不了就意味著我要乖乖地做你的王妃嗎?除非你把我殺了,否則,我就攪的你日日不得安寧,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你能奈我何?我天天打衛澤,打的他重傷不治。沒事放把火把煜風宮燒一燒。不高興了就把你娘的院子給砸了。”
“你敢!”文爝怒吼道。
“你看我敢不敢?是你非要娶我的,既然我改變不了,這輩子,就跟你抗爭到底!”
“祈雁!”
“幹什麽!”
“我告訴你,就算抗爭到底,你也嫁定我了!”
“哼。”
祈雁白了他一眼,拉著文焰的胳膊道:“我們走,別理他。”
文爝一把拽住祈雁的另一支胳膊道:“不許走!”
祈雁道:“放手!”
文爝道:“不放!”
祈雁將手中的梅花全部砸向他,掙脫了他後,拉著文焰一溜煙地跑開了。
文爝迅速轉頭,對不遠處的衛澤遞了個眼神,衛澤一抬腿,便悄然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