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聖誕節之後不久就是新年。街道上飄蕩著的歌曲從聖誕頌歌變成了新年快樂, 但還是一樣的輕快悅耳。


  安妮最近一段時間都沉浸在節日的氛圍里,過得溫暖而充實,幾乎已經把那位「施虐女王」忘記了。


  直到這位女王大人重新出現。


  這天, 安妮要幫比利值一個夜班,所以整個白天都可以在貝克街的公寓呆著。


  冬日午後,壁爐里跳動的爐火將整個客廳都熏烤的暖意融融。


  安妮坐在椅子上看書, 夏洛克穿著他的藍色睡袍, 赤著腳側躺在那張靠牆的長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安妮難得在他灼熱的目光下, 不動如山。


  「顯然,你的生氣毫無道理。」


  過了幾分鐘, 福爾摩斯先生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安妮的視線還是集中在手裡的書頁上, 沒有動,也沒有回話。


  又靜了幾秒鐘。


  「好吧,也許下次我可以讓你贏一次。」對面低沉的嗓音有些妥協地說。


  但是安妮完全不為所動, 她細白的手指翻了一頁書,頭也不抬地說:「不,你不會。」


  被無情戳破的夏洛克乾脆承認:「是, 我不會。我喜歡贏。可是你居然像那些愚蠢的金魚一樣, 就因為我下棋贏了你幾次就生氣。」說到最後, 自己還委屈上了。


  安妮把手裡的書扣到腿上, 抬頭看向他:「不是幾次,是整、個、下、午!」安妮特意在最後幾個字加重了語氣。她終於體會到當初湯姆大叔的心情了。


  「那又怎麼樣?你輸是因為你智商低, 這並不是我的錯。」


  福爾摩斯先生, 你的求生欲呢?


  安妮微微笑了一下, 溫軟柔和。


  「很好。我想作為一條低智商的金魚,我不應該跟智商碾壓整個英格蘭的福爾摩斯先生共處一室。」


  安妮說完站起身,拿著書向門口走去。


  安妮沒有夏洛克那樣的洞察力,所以她下樓走到自己卧室門前時,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她的手已經摸到門鎖,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大手,拉住她,輕輕往後一帶。


  安妮被抵到牆上,夏洛克高大的身軀立刻覆蓋過來,輕輕貼著她。


  「27分48秒。」有溫熱的氣息噴撫在額頭上。


  「什麼?」安妮儘力忽視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


  「你對我生氣的時間。」夏洛克說完,抿了抿唇,澄澈清淡的雙眸就那麼靜靜望著她。


  嘆氣,他永遠知道怎麼讓她心軟。更何況,她根本沒有生氣。


  「好吧,我不生氣了。」安妮終於說,「我下樓是因為上班的時間到了,我要回房間換衣服。」


  夏洛克挑了挑眉,「我知道。」


  安妮緩緩笑開,無奈又縱容:「嗯,你什麼都知道。那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福爾摩斯先生?我可不想遲到。」


  「還不行。」


  那張白皙冷峻的臉向她靠過來,卻在離她寸許的距離驀然停住了。


  夏洛克面色平靜地盯著他,只是灰綠色的雙眸顯得有些幽深。


  安妮臉有點發燙,知道他是故意的。


  暮色黃昏,走廊里有一點暗,只有頭頂一盞小燈,照出一小片昏黃光影。


  安妮笑著踮起腳尖,在他微涼的薄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結果,面前高大的身影還是不動。安妮伸手推了推他,再拖下去,她真的要遲到了。


  「我覺得,你卧室里那位委託人還可以再等一會兒。」夏洛克突然說。


  安妮一愣,什麼委託人?


  疑問從心頭滑過,安妮心裡已經有了隱隱的猜測。


  夏洛克維持著擁抱她的姿勢,只伸出一條長臂,摸到門鎖,輕輕一旋,將門打開。


  安妮一矮身,從他胳膊下面鑽了出去。


  夏洛克沒攔她,已經先一步走進卧室內。


  房間里窗帘拉著,床頭的檯燈散發出柔和的亮光。安妮跟在夏洛克身後走進去,驀然看到,那位幾乎讓整個英格蘭都俯首稱臣的「施虐女王」,正安然靜謐地睡在她的床上。


  安妮有一瞬間情緒很複雜——劇情似乎正在朝著某個奇怪的方向發展……


  而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旁邊,福爾摩斯先生看著那個睡著安妮床上的女人,臉色越來越差。


  這張床,他都還沒有睡過!

  「你不是快遲到了嗎?」身側突然傳來一道低沉冷漠的嗓音。


  安妮愣了一下,轉頭。


  她看出他在生氣,只是不知道把傲嬌當飯吃的福爾摩斯先生又在氣什麼。


  ……
.

  寒冬清冽的夜風,從餐廳開開合合的玻璃門裡吹過來,在皮膚上留下一陣涼意。夜很深了,潔白皓月在黑紫色的夜空中冷淡地微笑著。


  不知道那位「施虐女王」的問題,夏洛克解決的怎麼樣了?


  剛這樣想著,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安妮。」店裡另一位店員走到安妮面前,遞給她一張50鎊的紙幣,「那邊那位用餐的女士想請你彈一首鋼琴曲。」


  安妮順著同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角落靠窗的位置上,正坐著一位優雅的女士,看到安妮望過來,立刻露出一個迷人的笑意。


  艾琳.艾德勒。


  短暫的怔忪后,安妮向同事道了謝,接過紙幣,走過去。


  「艾德勒女士……」安妮摸不准她來這裡有什麼目的,簡單打過招呼后,乾脆等著她來說。


  艾琳笑得一臉曖昧地看著安妮:「你跟他說的一點都不像。」


  他?

  安妮一時不明白她說的是誰。


  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艾琳笑意慵懶地給出答案:「莫里亞蒂。」


  妖艷的紅唇輕輕吐出一個名字。


  安妮心裡猛地一顫。與這個名字聯繫著的,是深深的疼痛和恐懼。


  艾琳.艾德勒饒有興趣地看著安妮,「知道他怎麼形容你嗎?」


  安妮沒有說話,對方也絲毫不在意是否得到回答。


  「一隻脆弱的金絲雀。」


  餐桌上方造型別緻的吊燈發出昏黃的亮光,照在安妮淡綠色的眼睛里,如同夏日夜晚平靜澄澈的碧綠湖泊。


  她整個人也依舊是靜的。這一刻,艾琳似乎在安妮身上看到了跟那位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一樣的冷靜和淡漠。


  「但我想,你並不像莫里亞蒂說的那麼脆弱。」最終,艾琳.艾德勒這樣說道。


  「謝謝。」安妮清淡的嗓音回道,「這正是我在努力做的。」


  「有人告訴我,你的鋼琴彈得非常好。為我彈一首曲子吧,我就要走了,也許六個月之後還會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雖然是預料中的結果,但安妮還是微微怔了一下。


  靜了幾秒鐘,安妮輕聲問:「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坐在餐桌前的艾琳女王饒有興趣地笑了:「你是在捨不得我嗎,德波爾小姐?」嗓音低沉曖昧。


  塗著鮮紅甲油的細長手指越過桌面,別有意味地在安妮垂在身前的手背上輕輕劃過。


  安妮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一舉一動皆是誘惑。


  手背上一癢,安妮受驚的輕顫了一下,睜大了眼睛看著對面的人,一時間連言語都忘了。


  艾琳.艾德勒笑意更深:「德波爾小姐,你一定不知道,你現在這個表情,讓人很想……」


  「安妮!」


  旁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打斷艾琳沒說完的話。


  艾琳女王沒有回頭,只是淡淡收回那隻調戲的手,往後靠近椅子里。就知道他一定會跟過來。


  「夏洛克。」安妮笑著看向那道帶著一身寒意走進來的瘦削身影。


  「嗯。」夏洛克低應了一聲,目光冷淡地向艾琳的方向瞥了一眼。


  艾琳.艾德勒接住他的視線,挑了挑眉。


  「時間剛剛好,走吧。」福爾摩斯先生一秒都不想多呆,說完就想帶人走。


  安妮輕輕拉住他胳膊:「等一下。」


  夏洛克低頭看她。


  安妮想了想,走到艾琳面前,把手上拿著的50英鎊小費放到桌面上。


  艾琳.艾德勒低頭看了一眼紙幣上頭戴王冠的伊麗莎白女王,緩緩開口:「我想,這表示我被拒絕了。」


  意外的是,安妮卻搖頭:「不需要這個,我願意彈一首曲子送給你。」


  艾琳.艾德勒看著她。


  安妮輕輕勾了勾唇角:「希望你不要介意,對於你曾經提供過的幫助,我卻只能用一首鋼琴曲表示感謝。」


  艾琳.艾德勒怔了片刻,然後也緩緩笑開。


  「我想,我現在有點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你了。」


  安妮知道,這次這個他,一定不是指莫里亞蒂。


  安妮看向夏洛克。


  「哦,」福爾摩斯先生神情淡漠的開口,「現在終於有人想起這裡還有第三個人存在嗎?」


  又在彆扭了。安妮忍不住笑,拉他在椅子上坐好:「在這裡等我,五分鐘就好。」


  夏洛克不滿地看著她,但什麼都沒說。


  安妮望著他白皙英挺的臉頰,她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冷硬霸道,但凡是她做出的決定,他很少干涉。


  深夜,店裡客人已經不多,安妮慢慢走到鋼琴前面。靜謐舒緩的樂曲,輕輕劃破,夜的臉龐。


  大概黑夜總是不安穩的,很容易讓人想起那些白日時掩藏起來的悲傷。


  木心說,時間不是葯,葯在時間裡。


  人們活著,好像常常會需要時間這劑良藥。因為總是難免要面對諸多分離和傷痛。


  這些分離和傷痛,永遠不會像煙霧一樣飄散,相反,它們變成身體里一種反覆發作的病灶。


  葯在時間裡,需要按時服用,慢慢康復。只是誰都不知道,這個「慢」是多久……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午夜夢回,如有記憶浮沉,轉個身,能再次入睡,而不是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輾轉到天明。


  可是,無論在哪,我們終究不能對全世界失望,因為,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還因為,那些我們牽挂的,和牽挂我們的人,無論相隔多遠,都永遠在心底保留著最深沉的祝願。


  寂靜的深夜,起了風。


  ……


  安妮回到那張靠窗的餐桌前時,只有夏洛克坐在那裡,艾琳.艾德勒已經不知去向。


  「可以走了嗎?」福爾摩斯先生站起身,淡聲問道。


  安妮點頭。


  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那些事,都解決了嗎?」


  「Yes。」夏洛克輕輕轉了個身,從餐桌上拿起手套,只回了一個字。抬眼看她,「中餐?」


  安妮一頓。


  過了片刻,她抿抿嘴,低聲說:「好。」


  深夜的倫敦街頭,褪去些白日的喧嘩,在閃爍的街燈下,顯出幾分安穩靜謐。


  安妮很自覺的把手躲進夏洛克的大衣口袋裡,被他的掌心包裹的暖融融的。


  從這裡到貝克街很近,通常他們結伴返回的時候,安妮講述一兩個在店裡遇到的有趣的客人,這段路程就結束了。


  一開始,安妮還擔心這樣的話題會不會讓夏洛克覺得無聊,但是沒有。相反,他每次都耐心的聽完,然後發表一番自己獨到的見解。雖然這些見解通常會讓人啞口無言,但至少兩個人都樂在其中。


  安妮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到意外,因為夏洛克是一個很棒的男朋友。——不對,應該是最棒的男朋友。


  他會經常來接她下班,尤其是她上夜班的時候。安妮從來沒有一次是下班后,獨自在深夜中返回貝克街,哪怕那時候夏洛克正全身心的投入在某一個案件中。


  就像他在身體里專門為安妮裝了一個生物鐘,就算前一刻他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維殿堂里,對外界的一切干擾都完全屏蔽,但時間一到,他馬上會抽身而出,在安妮下班前五分鐘準時出現在餐廳里。


  而且拜他精湛的記憶力所賜,他能記住安妮所有喜歡和討厭的事情。他帶她去的餐廳,一定是她喜歡的口味。


  甚至有一次他們走在街上,安妮被一個路人撞到,灑了滿身的咖啡。夏洛克直接拉她進去街邊一家商店,他快速在店裡轉了一圈,然後拿著從裡到外數件衣服,把她塞進試衣間。那些衣服,顏色,款式,碼數合適到就像是從她的衣櫃里拿出來的。


  當然,福爾摩斯先生也有暴躁不講理的時候。通常數天沒有案件,他就會開始挑戰身邊每個人忍耐的極限。他甚至會霸道的要求安妮不準去上班,留在家裡陪著他。


  要是他煩躁到晚上也睡不著的時候,會把安妮從床上挖起來,拉著她穿過深夜寂靜的街道,去她工作的餐廳,讓她彈鋼琴給他聽。最後他終於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安妮搬不動他,只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陪著。


  ……


  安妮不知道別人談戀愛是什麼樣子。但是他們……這樣就非常好。安妮很滿足。


  不過今天晚上,安妮沒有像往常一樣講那些在店裡遇到的有趣客人。


  走了一段路,安妮輕聲問:「那位艾德琳女士……她會死嗎?」


  夏洛克看著前方的夜色,捏著大衣口袋裡安妮又細又薄的手掌,心無旁騖地往前走,回答的語氣沉靜又淡然:「手機是她的保護傘,顯然,失去了這把傘,她肯定活不了多久。」


  安妮不是聖母,從來沒想過自己要救多少人。可是「那個女人」……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出現,原本是不會死的……


  況且,艾琳.艾德勒還——


  夏洛克側頭看了她一眼,淡聲說:「我知道。」


  嗯?安妮疑惑抬頭。


  夏洛克在大衣口袋裡的手指在安妮手背上敲了敲,「麥考夫會為她提供合適的保護方案。就算是——」他停了一下,繼續說,「——感謝她那一通及時的電話。」


  安妮驚訝地停住腳步,他居然知道……


  夏洛克隨著她停下,居高臨下的傲慢目光顯得有些不滿,「怎麼?你覺得我會推測不出在查茲沃斯莊園時,那通讓莫里亞蒂放棄遊戲的神秘電話是誰打的?」


  呃,這個……安妮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夏洛克看穿她臉上的表情,涼涼地輕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所以說,有一個會「讀心術」的男朋友,有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奈。


  安妮趕緊開口哄人:「我沒有質疑你的推理,只是沒有想到你會將這兩個案件聯繫起來,畢竟已經隔著這麼久。」


  最後當然不能忘了最重要的誇讚:「你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太聰明了。總是讓人感到驚奇又意外。」


  夏洛克還是沒有看她,只是腳步慢下來,唇角極快地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安妮輕輕晃了晃他的胳膊:「那你是怎麼破解開手機密碼的?」


  夏洛克冷冽倨傲的嗓音說道:「顯而易見,這件事如果與莫里亞蒂有關,就變得簡單多了。」


  安妮一怔,確定是「簡單」?不是更複雜了?


  夏洛克變得有些暗沉的目光落在安妮身上。莫里亞蒂對她的興趣表現得毫不遮掩,安妮那天出現在「那個女人」的住宅里,當然不是巧合。


  艾琳.艾德勒製造假死的時候,甚至還故意將那隻手機當做聖誕禮物送到安妮工作的餐廳。


  如果莫里亞蒂這位諮詢罪犯,向艾琳.艾德勒提供過建議,那這場遊戲瞬間升級,變成了他和莫里亞蒂之間的較量。


  但這些,沒有必要讓安妮知道。


  就像同樣沒有必要讓她知道,那隻手機的密碼究竟是什麼。


  夏洛克收回視線,意有所指地說:「我能解開手機密碼,當然還要感謝你的提醒。」


  安妮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想起什麼,臉慢慢熱起來。


  是在艾琳.艾德勒再次出現之前,夏洛克還在努力破解那隻手機的密碼。


  某一天安妮故意皮了一下,下班后晃到夏洛克面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努力讓臉上的表情都寫滿「密碼就是你!密碼就是你!看到了嗎!」。


  夏洛克淡定地抬起頭,掃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然後毫不猶豫地起身跨到她面前,雙手捧著她的臉頰,給了她一個深吻。


  安妮猝不及防,最後被放開的時候幾乎站都站不住了,只聽到福爾摩斯先生低沉如水的嗓音說:「如果你想吻我,隨時可以,不用眼神暗示,我不介意你主動一點。」


  一次,安妮再也不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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