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安妮也不知道聖誕夜那天晚上自己到底是幾點睡著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 過了這個晚上,穿可愛聖誕毛衣的卷福肯定就再也見不到了。
安妮就很不想放他走。
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他坐下。
夏洛克居高臨下看她一眼,眸光有些幽深, 站著沒動。
安妮沒覺出什麼不對,仰頭說:「你不想知道我以前聖誕節都怎麼過嗎?」
她笑容輕和,清清淺淺的目光看著他:「我想說給你聽。」
那些本來很溫馨, 可是一個人回想時總會充滿酸澀的記憶。我想說給你聽。
夏洛克幽深的目光斂了斂, 坐到安妮身旁的位置上。
安妮開心地笑了一下, 然後沉吟地說:「嗯——讓我想想。」
其實根本不用想,以前跟家人一起過聖誕節的場景, 這段時間已經在安妮腦海里回憶過無數遍了。
「大概是我八歲開始, 老達西先生和夫人去世以後,每年的聖誕節我通常都是跟媽媽還有達西和喬治安娜一起過。有時候是他們來羅辛斯,有時候是媽媽帶我去彭伯里。大家一起裝飾聖誕樹, 唱《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吃聖誕大餐,玩猜謎遊戲, 拆禮物……」
安妮的聲音極輕, 像清晨的薄霧, 彷彿風一吹就會散在微涼的空氣里。
到這裡, 安妮以為福爾摩斯先生該對他們平淡至極的聖誕活動表示嘲諷了。可是他卻很安靜,灰綠色的眼睛看著她, 什麼都沒有說。
安妮的視線落到夏洛克身上。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夜晚太安靜, 還是軟萌的聖誕毛衣掩蓋了他身上的冷漠和倨傲, 安妮覺得此刻坐在自己的身邊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異常溫暖,像是收起利爪散發著熱量的大型貓科動物,乖順的窩在她旁邊,悄無聲息的陪伴,聆聽。
心裡一陣難言的柔軟。
安妮輕輕往他那邊挪了挪,頭一歪,靠到他肩膀上,頭頂軟軟的頭髮掃過他的脖子。
她面對的方向,剛好看到窗外還在不停飄落的冬雪。
安妮靠在他身上微微動了動,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繼續緩緩開口。
「如果像今天一樣遇到下雪的話,達西和喬治安娜會一起在花園裡堆雪人。」說到這裡,安妮不悅的皺了皺鼻子,「因為我那時候身體非常不好,就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但是最後達西總會讓我給雪人裝上眼睛、鼻子和嘴巴。」
福爾摩斯先生終於忍不住了,嗓音清涼地開口:「如果我沒記錯,那位達西先生比你大十歲。」
顯然是在嘲笑陪小女生堆雪人的達西幼稚。
安妮失笑,扯著他的毛衣袖輕輕晃了晃,一字一頓認真說:「這叫有童心。」
身後的人輕輕哼了一聲,不吱聲了。
安妮手伸過去,在他掌心撓了撓,表示安慰。
夏洛克的身體一怔,掌心合攏,把她作亂的手指抓住。
安妮笑。
「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都有一個很溫暖的家,有特別特別愛我的家人。現在——」她靠在他肩上稍稍動了動,輕軟的嗓音說,「我又遇到了你。」
安妮感覺到,握著她手指的掌心輕輕顫了一下,然後驀然收緊,但是他說話的嗓音依舊低沉冷淡。
「通常那些遇到我的人可不會覺得這是一種幸運。」
安妮擱在他肩膀上的小腦袋轉了半個圈,微仰著頭去看他。這個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白皙的側臉和下巴,鼻樑挺拔的弧度,還有微微抿起的雙唇。
過了幾秒鐘,夏洛克終於垂了垂眼皮,和她對視一眼。
安妮回給他一個輕暖的微笑。她稍稍直起身體,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嗯,這次終於親到臉頰了。
夏洛克聽到,她清淺低柔的聲音說:「那我應該謝謝他們,把這麼好的你留給了我。」
安妮沒想煽情,她是真的這麼認為。可是她馬上發現,說完這句話,福爾摩斯先生的耳朵居然紅了。
他俊臉冷凝,視線直視前方,不肯看她。漂亮的捲髮垂在兩側,蓋住一半的耳朵。他皮膚白,所以露在捲髮外面的耳垂上那抹紅暈就非常明顯。
安妮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耳垂,「夏洛克,你害羞了嗎?」
靜了幾秒鐘,福爾摩斯先生低頭,神情自若地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可能嗎?」
「嗯,嗯,不可能。」安妮配合地點頭,「你是夏洛克.福爾摩斯,英格蘭最厲害的諮詢偵探,怎麼可能害羞?」
夏洛克不想搭理她了。
傲嬌是種病,可安妮想繼續給他慣著,怎麼辦?
她輕輕拉了拉他的手指,笑著說:「你要跟我講講你以前的聖誕節嗎?」
夏洛克皺眉思考了一秒鐘,然後果斷說:「No。」
安妮想象了一下夏洛克和麥考夫坐在一張桌子上吃聖誕晚餐的情景,也不禁笑起來。那一定是最豐富多彩的聖誕夜吧。
安妮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換了個姿勢,從靠在他身上,變成了直接躺在他腿上。
夏洛克不肯講自己的聖誕節,安妮就一邊回憶,一邊一點一點耐心告訴他自己從小到大的趣事。
然後安妮很快發現,夏洛克好像不喜歡她提到達西。只要一說到和達西有關的事情,傲嬌的福爾摩斯先生總要冷漠的嘲諷幾句。
安妮有些無奈,不明白他為什麼對達西有這麼大的敵意。
乾脆換了話題,轉而告訴他自己上一世全家人都怎麼一起過節。告訴他,在中國,他們不過聖誕節,春節才是一年中最熱鬧的節日,不管離得再遠,大家都會在這一天趕回家,過一個團圓年。
安妮的聲音有些低沉下來。
夏洛克垂眸看她,「貝克街盡頭有一家不錯的中餐館,有時間帶你去。」
安妮點頭:「好啊。」
她順手拿起他的大掌,展開,自己暖熱的小手貼過去,跟他比了比大小。
唔,差好多。
夏洛克看著那隻幾乎比自己短了兩個指節的又細又小的手。果然,人矮,手也小。
安妮不知道自己又在無形中被嫌棄了。她從床上起來,趴到窗前往外看了看。
「外面還在下雪。」
夏洛克也看過去。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還在寂寂飄落,無聲間即將萬物覆蓋成一片白色。
他突然站起身,說:「走吧。」
安妮轉頭看他:「去哪?」
然後她看到,夏洛克臉上又露出那種傲慢又迷人的笑意。
他說:「你聽過雪地音樂會嗎,安妮.德波爾小姐?」
安妮一愣,過了幾秒鐘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淡綠色的雙眸中一瞬間閃爍起亮光,他要在雪地里為她拉小提琴嗎?
見她明白了,夏洛克臉上清淺的笑容一閃而過,安妮想再看時,他已經轉身往門口走去。
安妮激動地從床上跳下來,胡亂抓起外套裹在身上,追著他的腳步跟出去。
走到樓梯口,夏洛克讓她等著,自己邁著大長腿奔上樓梯。
安妮以為他是去拿琴,結果從樓上下來的福爾摩斯先生,已經迅速恢復自己西裝筆挺優雅又矜貴的模樣。
雖然夏洛克堅持換回襯衣和西裝,毫不掩飾自己對那件可愛的聖誕毛衣的嫌棄。但是安妮必須承認,他穿著修身合體的黑色西裝,站在飄揚著雪花的街頭拉小提琴的樣子,真的太迷人了。
被白雪覆蓋的貝克街空曠寂靜,沒有一個行人。昏黃的街燈下,他臉上的神情幾乎稱得上溫柔,而那雙深邃漂亮的眼睛,自始至終凝望著她——只凝望著她。
安妮絲毫不懷疑,這是她聽過的最美妙最動人的演奏,而她是現場唯一的觀眾。
輕柔的雪花,落在他的肩膀,頭髮,手指,還有他的小提琴上。
他拉琴的姿勢,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風景。
安妮靜靜地看著他,眼眶中有潮濕的灼燒。她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這一刻的美好,也找不到任何辭彙,來形容他的美好。
茫茫的雪色,把世間一切喧囂都覆蓋住,他的音樂是唯一的聲響。他,亦是其中僅存的顏色。
那個晚上,安妮不知道他們在被白雪覆蓋的街道上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夏洛克一共拉了多少首曲子。
只是覺得,這個夜晚,彷彿無限漫長,他們可以永遠這樣面對面,站在雪原中央,哪怕凍得瑟瑟發抖。
可是又覺得時間太過短暫迅疾,一首接一首的樂曲從他的琴弦下流出,時間也一秒接一秒的從皮膚上滑過。
安妮相信,自己肯定是已經睡著了,所有這一切,不過是她做的一場夢境。
因為太過美麗又太過浪漫,只能是一場夢境吧……
.
第二天,睜開眼睛時,安妮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愣了幾秒鐘,然後唇角就開始不停的上翹,上翹,最後變成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從床上翻身起來,掀開窗帘。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留下一個素白的世界。
安妮第一次在卧室待不住,穿上外套,推門出去。
隔壁哈德森太太的房門關著,也許還沒有起床。整個公寓也都靜悄悄的。
安妮順著樓梯往二樓的方向望了一眼。唔,看來大家都在賴床。
她走過玄關,推開221B的大門。
清涼的寒風撲面而來,安妮緊了緊身上的外套。
偶爾有車輛從街道上駛過,昨晚平整的雪地上已經留下雜亂的車輪印和腳印。
安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從睜開眼睛到現在,她臉上的笑意就沒有消失過。
哦,不。確切地說,她睜開眼睛之前,在睡夢中,唇角也是愉快上揚的弧度。
怎麼辦?心裡的快樂都要滿到溢出來了,真想對整個世界說聖誕快樂!
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在公寓門口站了一會兒,正要轉身回去,一低頭,眼角餘光看到門口的花池旁邊,端端正正的立著一個矮胖的白色物體。
安妮一愣——那是一個,雪人。
她怔怔地走過去,蹲下。這大概是安妮見過的最……特別的雪人了,因為雪人的頭和身體都是非常完美的正圓。在她認識的人裡面,大概只有一個人不管做什麼都是這麼科學嚴謹的態度。
但最讓人詫異的是,雪人圓滾滾的腦袋上,空白一片,眼睛、鼻子、嘴巴都沒有。
安妮輕笑了一下。然後起身,蹬蹬蹬跑回去,在卧室找了幾粒紐扣,又在冰箱里翻出一截胡蘿蔔。拿著找齊的東西出來后,重新蹲到那個比例完美的雪人面前,仔細給它裝上眼睛、鼻子和嘴巴。
得到五官的雪人立刻變得生動可愛起來。
「聖誕快樂,雪人先生。」安妮微笑著,輕聲說。
聖誕快樂,媽媽。
聖誕快樂,達西。
聖誕快樂,夏洛克……
在這一刻,入目所見,彷彿每一片雪花身上都被遺留下一個音符,只要閉上眼,那些被賦予生命的音符就會自己跳出來,懸浮在空中,演奏出這個世界上最柔美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