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除夕

  蕭景鐸搬入承羲侯府後, 沒多久調任禮部禮部司郎中。


  他在兵部是職方司員外郎,從六品, 如今雖然從上行兵部調到了下行禮部, 但官位卻升了, 成了從五品上郎中,就連月俸都漲到五萬錢。這是升遷常見的套路, 先從上行調到下行陞官,然後在慢慢調回吏部、兵部這等精要之地。


  更別說蕭景鐸現在有戰功傍身,在戰功的加持下升遷只會更快,朝中許多文武兼備的大將都是如此,戰時調任行軍大總管,戰勝回朝後調到六部升遷,出將入相,概莫如是。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蕭景鐸這是升了官,前途大好, 然而蕭景鐸自己卻不怎麼開心。


  升任禮部不久, 年關將至。這是是承羲侯府第一個新年,也是蕭景鐸獨立出來之後的一個個年關,全府上下都提起了心,務必要辦的體面周全。


  今日,蕭景鐸散衙后,青菡來問年禮的事情。


  「侯爺, 這是今年的禮單, 您來過目一二。」


  蕭景鐸接過來掃了幾眼就放下了:「送給梁王府的金鑲玉長命鎖不妥, 換成其他的。」


  青菡在宮裡就時常接手迎來送往的事,現在聽到蕭景鐸的話十分不解:「今冬梁王喜得麟兒,送長命鎖討巧又喜氣,為何要撤掉?」


  「太親近了。」蕭景鐸只說了一句,就低頭不肯再說。


  青菡已經懂了,送長命鎖自然是好的,但是這樣送禮,會顯得送禮之人格外用心,蕭景鐸的意思,是送一些富貴吉祥、冠冕堂皇的節禮,不失禮也不出彩,這樣最好。


  青菡原來在宮裡辦事,哪一次想的不是投其所好、拉近距離,現在一時半會竟然轉不過彎來。侯爺有心支持公主,那便不能和其他王爺太親密,就算梁王是殿下的親叔叔也不成。


  「是奴疏忽了,奴這就回去更改,晚些再把單子拿給侯爺過目。」青菡現在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準備,立刻想到許多不妥的地方,她恭身將禮單拿回,打算改好了再拿出來。


  蕭景鐸見青菡一點就通,點了點頭就沒有多言。自從青菡等人來了承羲侯府,蕭景鐸才深刻體會到,人和人的差別還真是巨大。御賜的一百奴婢中,以青菡、紅雀、黃杏、綠蕨四人為首,其中紅雀擅長打探消息,黃杏擅長廚事,綠蕨細心,管理庫房很是有一手,而青菡在東宮待過幾年,對人情往來拿捏的最好。這樣對比之下,秋菊只剩下老實這個優點,就連相對比較伶俐的惜棋也遜色許多。


  有了這四個人領頭,蕭景鐸的生活果然省心了很多,就算他有心給秋菊等老人體面,後面也慢慢倚重起青菡幾人。不過秋菊也是死心眼,蕭景鐸的起居瑣事還歸她管,她便覺得心滿意足,反倒是惜棋,在青菡幾人面前,有些找不準自己的位置。


  青菡得了話,本該就此退下。但是她頓了一會,又斟酌地問:「侯爺,定勇侯府的禮,我們要怎麼送?」


  一門兩侯,擱在任何一個家族上都是極大的榮耀,按理兩家人更該來往親密,相互扶持,一致對外。可是蕭家的情況,卻有些特殊。這幾日蕭家外嫁的姑娘給承羲侯府遞帖子當說客,都被蕭景鐸以公務繁忙之名拒了,青菡大概明白蕭景鐸和本家關係不大好,但是具體的度,她卻不好拿捏。


  都說打斷骨頭連著筋,那畢竟是蕭景鐸的血脈親人,若是青菡擅作主張駁了定勇侯府的臉面,日後蕭景鐸和家裡又親密起來,她就成了裡外不是人。更何況青菡還是乾寧撥過來的奴婢,夾在前後兩重主子之間,青菡一點都不敢馬虎,自古君臣之間的猜忌都是不見血的殺場,青菡特別怕自己成了其中的炮灰。


  蕭景鐸將手裡的書翻開新的一頁,頭也不抬地說:「尋常對待就可。」


  尋常對待……青菡心裡有譜了,行禮道:「奴明白了。」她有心想問問乾寧公主府該怎麼送,但話到嘴邊,她還是咽下了。


  莫名的求生預感告訴她,不要提這一茬。


  「侯爺,今天上午定勇侯府老夫人還派人過來囑咐,讓您在除夕那一天回府守歲,您看……」


  這個就不太好推了。


  蕭景鐸既沒有娶妻,分府另居的時日也沒幾天,現在就不回本家守歲說不過去。蕭景鐸只能應道:「我知道了。」


  青菡這才放了心,輕聲退下。


  年末這幾天,天上下了好大的雪,整個長安都是一片素白。禮部早在年前七天就放了假,蕭景鐸這幾日歇在侯府里,接待前來拜年的公侯勛貴。


  三十這天下午,蕭景鐸才帶人回到定勇侯府。


  定勇侯府比承羲侯府人多,這種時候看起來年味就要重一些。小輩們都穿戴一新,喜慶吉祥地簇擁在老夫人身邊逗趣。蕭素已經改嫁,程慧真也早就不住在定勇侯府,而是隨著母親搬到外面,按理這種闔家團圓的時候,程慧真該在她的新家庭里過年,可是程慧真卻很少提到自己的新家,更多的時候都住在舅舅家,就連過年也借故不回去。


  程慧真一直盯著門帘,蕭玉芸見到這一幕,撲哧一聲笑了:「表姐這是在等誰呢?」


  蕭玉芸是蕭英的庶長女,因為她是大房第一個女孩,再加上她的母親卓氏受寵,蕭玉芸行事頗有些橫衝直撞。蕭玉芸一直看不慣老夫人偏心程慧真,明明這是蕭府,而老夫人得了什麼卻都先緊著程慧真,這讓自詡正經侯門之女的蕭玉芸頗為不忿。如今瞅到程慧真心神不寧,蕭玉芸心中瞭然,越發要刺程慧真幾下。


  有老夫人的喜愛,這些年程慧真在定勇侯府也沒落過下風,可是這次不知怎麼了,她神思不屬的厲害,竟然意外地沒有回嘴。


  強自坐了一會,程慧真到底還是靜不下心,匆匆說了一句,就快步走出去了。


  她沒有理會身後的呼喊聲,徑直朝外走去。走出院子后,程慧真隨手揪了一個丫鬟,問道:「大表兄,也就是承羲侯,他在哪兒?」


  小丫鬟不明所以,怯怯地說:「承羲侯在前院書房。」


  程慧真拋下小丫鬟,快步往書房跑去。


  她兩個月前被召入宮廷做女官,雖然在外人看起來這是一樁喜事,一個民女能入宮做女官,已然是天大的抬舉了,可是程慧真自己卻一千個一百個不願意。


  她自重生以來,一直對乾寧公主有一種莫名的膽寒,從前她都盡量避開乾寧會出現的場合,可是現在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召到乾寧身邊做女官?

  她可不要,對於這種心狠手辣、殘害血親之輩,程慧真向來是敬而遠之,她現在還對她死前的場面心有餘悸。


  程慧真這幾天心神不寧,一方面是聽說蕭景鐸在替她打聽親事,另一方面就是,離乾元二年越來越近了。


  程慧真,就死在乾元二年的政變里。


  她至今都不曉得那天夜裡發生了什麼。誰和誰鬥爭,為什麼政變,政變的結果或者起因是什麼,程慧真都一概不知,她似乎稀里糊塗地就死了。


  但是依據死前的風聲,以及那天夜裡聽到的響動,程慧真至少知道,這場政變是乾寧發起的,而且那一夜還死了不少人。


  程慧真不想死,她重生一世,可不是為了重複上輩子的窩囊日子,現在,只有蕭景鐸能救她了。


  只要蕭景鐸願意收留她,願意將她庇護在承羲侯里,那她既不用去乾寧身邊做女官,也不會喪命於亂兵之手,這豈不是兩全?


  然而等她到了書房,還沒進門,就被幾個守衛攔住了:「承羲侯在裡面看書,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表妹!」


  守衛還是不動如山,許是聽到聲音,一個穿著藍衣的侍女跑出來,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是程慧真。」程慧真說完,不悅地掃了眼兩旁的人,「就憑你們也敢攔我。」


  「原來是程姑娘。」青菡笑道,「不知您在宮裡可好?」


  哪壺不開提哪壺,程慧真神色不耐煩起來:「我是來找表兄的,他現在在裡面做什麼?」


  說著程慧真就要往裡走,青菡身子一動,擋在程慧真面前。


  「你什麼意思?」程慧真意外地挑起眉,「你一個奴婢也敢攔我?」


  「程姑娘見諒,這是侯爺的意思。他在處理公務,任何人不得打擾。」


  「都放年假了,還能有什麼公務?一定是你這個大膽賤婢,竟敢阻攔我去見表兄,你還不讓開?」


  青菡低下了頭,身體卻總是精準地擋在程慧真之前。程慧真試了好幾次,都沒法繞開青菡,氣得直罵:「表兄,有賤婢欺負我,你都不管管嗎?還有秋菊呢,我明明記得大表兄屋裡的總管不是你,你算什麼東西?」


  秋菊聽到這句話,不好再躲下去,只能站出來給程慧真行禮:「表姑娘,侯爺確實在忙,你先回去吧。」


  「明明你才是大表兄身邊的老人,竟然還拿捏不住新人,讓一個後來的爬到你頭上?」程慧真指著青菡,對秋菊說道。


  秋菊低頭:「這是侯爺的吩咐,侯爺總不會出錯。」


  「你!」程慧真氣極,而青菡卻覺得程慧真這些挑撥離間的手段太低端了,笑容不改地趕她出去:「程娘子,侯爺這幾日已經和許多勛貴人家說過您的親事了,以您如今女官的身份,想必良緣很快就會上門,奴先行恭喜程娘子了。」


  程慧真和丫鬟們在外面鬧了這麼久,而正房連門都沒開一次,程慧真突然覺得心灰意冷:「他竟然連見我都不願意了么……」


  「程娘子,天氣冷了,奴送您回去。」


  「這些年我哪裡做的不好,他為什麼還是這個樣子,明明我還冒著風險幫他科舉。」


  青菡一聽就覺得不對:「程姑娘,慎言。侯爺中進士是天道酬勤,豈是外人能幫助的?」


  「可是我不甘心。」程慧真又朝裡面看了一眼,眼神中帶著一股癲狂,「既然表兄要處理公務,那我等著便是了。科舉那年的事表兄也是知道的,他應該明白這代表著什麼,一個時辰內,若表兄還是不來找我,那接下來可不要怪我,日後更不要後悔。」


  程慧真放下這些話就走了。青菡和秋菊守在院門口,等程慧真走遠了才轉身回去。


  「表姑娘的話是什麼意思?」秋菊疑惑不解。


  青菡搖搖頭:「主子的事情,我們不要多管。」


  而青菡一進屋,就和蕭景鐸說了方才的事。將程慧真的話一字不動地轉述之後,青菡低下頭,等待蕭景鐸表態。


  其實青菡沒有說錯,蕭景鐸確實在處理公務,只不過是侯府里的事情。這是今年剛送過來的封邑情況,五百戶既然是實封,那便是真金白銀的收入。


  蕭景鐸有時候也拿不準容珂到底在想什麼,她兩個月前突然翻臉,他幾次求見都無果,但是之後的調令卻一點都沒馬虎,他順利升到郎官,雖然從兵部調到禮部,但這都是正常的升遷順序,就連承羲侯府名下的各種賞賜也都沒少。如果不是他自己明顯感覺到不對,外人哪能看出承羲侯府在失寵的邊緣徘徊。


  蕭景鐸微微晃了晃神,很快就鎮定下來。「程慧真的原話就是這樣?」


  「是。」青菡問道,「侯爺,你真的不見程姑娘一面嗎?」


  「不用,她喜歡的只是榮華富貴罷了。」要拒絕就要有拒絕的態度,蕭景鐸對這一點非常堅定,他絲毫沒把程慧真所謂的一個時辰放在心上。想到這裡他又有些晃神:「按道理,我替表妹打聽婚事的消息已經散布到外面了吧……」


  「這倒確實。但是因為程娘子身份實在有些低,就算有了侯爺的面子,好多人家也只是觀望。」


  「她現在還在宮內做女官,不急。」蕭景鐸對結果反倒不甚在意的樣子,「只要消息散布出去就好。」


  這是什麼意思,侯爺為什麼要讓消息散布出去?青菡再一次感到心累,她伺候過的兩個主子,一個比一個心思難猜,她們這些下屬真的是很不好做啊。


  ……


  程慧真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辭舊迎新,天邊響滿爆竹,也沒有等到蕭景鐸的任何消息。


  程慧真每想到時刻逼近的死期就會覺得害怕,而偏偏,蕭景鐸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程慧真從心裡生出一種煩躁和衝動,那一瞬間她想把手邊的一切都砸毀。


  庭院里猛然炸響的爆竹驚醒了她,程慧真意識到這裡是定勇侯府,不是可以暴露脾氣的地方,於是趕緊裹了披風,低著頭溜到外面去。


  庭院里幾個郎君在點爆竹,程慧真厭惡這些熱鬧,一股腦往僻靜處走。她走的太急了,一轉彎,直接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大膽!」侍女喝了一聲,一把推開程慧真。程慧真往後退了兩步才站穩,一抬頭便驚詫了:「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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