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奇襲

  聽到蕭景鐸的話, 其他人也生生驚出一身冷汗:「蕭將軍,你是說……」


  蕭景鐸此刻哪裡還顧得上刑訊探子, 掀開袍角就大步往軍營里走:「若這個人果真是王庭中人, 那斥候回報的消息便是錯的。前方哪裡有什麼萬人部落, 我們遇到的分明是突厥可汗的王帳!恐怕其他消息,什麼部落宴飲、全民醉酒也是假的, 為的就是引誘耿老將軍深夜出兵,他們好提前埋伏,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竟然是這樣……」親兵越想越恐怖,一時間冷汗涔涔,竟然連領口都打濕了,「蕭將軍,那我們該怎麼辦?營地里雖然還剩下八千人,但是六千餘人都是老弱病殘,能提刀打仗的不過兩千餘。」


  蕭景鐸抿緊了嘴角, 說道:「突厥可汗暫且還顧不到我們, 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剛才出兵的主力部隊。倉促發兵,士兵疲憊,兼之不熟悉地形,夜深無法視物,若是中了突厥人的埋伏,簡直不堪設想。」


  眾人臉色都已經慘白, 蕭景鐸沉聲道:「鳴號, 立刻讓右廂軍集隊。」


  「將軍, 這是要做什麼?」


  「去接應耿將軍,他們應當中計了。」


  「可是,大將軍走前分明讓我們看守糧草輜重,若是我們擅離職守,糧草出了差錯……」


  糧草可以說是軍隊中最核心的東西,若是糧草出事,勢必動搖軍心,所以主帥對糧草格外重視,丟失糧草那是斬立決的大罪。若是讓朝廷知道他們拋開糧草自己出動,指不定要怎麼降罪呢。


  而蕭景鐸只是冷冷說道:「若是我們度不過今夜,全軍都會覆沒,還要糧草做什麼?」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片刻后,都沉默地跑去整隊。沒一會,兩千士兵便已經披掛齊全,整整齊齊列成一個方隊。


  「將軍,三十七個戰鬥隊伍都已經集結完畢。」


  「好。」蕭景鐸翻身上馬,勒著馬韁走到全軍前方,說道,「全軍聽令,即刻隨我去救援中軍。」


  這時,蕭景鐸身後的一個親兵忍不住問道:「將軍,我們只有兩千人,耿將軍卻帶了萬餘人出去,我們要如何救援?」


  ……


  耿睿在黑暗中,靠著自己多年跌打滾爬積攢出來的經驗,又躲過了一支箭矢。


  「大將軍小心!」親衛牢牢護著耿老將軍,焦急地喊道,「將軍,我們中了埋伏,現在該怎麼辦?」


  「集中兵力攻擊一處,我們一鼓作氣衝出去!」


  親兵向外傳令,然而效果不顯,親兵有些絕望地說:「大將軍,天太黑了,根本分不清敵我,大夥不敢攻擊啊!」


  耿睿長長呼出一口濁氣,他戎馬半生,自信戰場上再沒有什麼能難道他,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耿睿一世英名,最後竟然會栽在突厥人的詭計中。這個計策並不高明,細想之下全是漏洞,可是偏偏拿準了他的心思。


  誰讓他,急於求成呢。


  此刻,威震四海的耿老將軍不說話,圍在四周的士兵之中也漸漸瀰漫出一種可怕的沉默。


  他們清晰地意識到,他們可能回不去了。


  北征軍配備了最精良的鎧甲戰刀,沿途調動軍需無數,這場戰役可謂舉國翹首以盼,然而他們卻出師不捷,此刻竟然要全軍覆沒在此處了嗎?

  就在軍中眾人絕望愧疚的時候,東南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鼓聲。他們舉目朝東南望去,只見天邊出現一線火光,幾乎照亮了半片夜空。火光之下隱約能看到紅色的宣朝軍服,在火把的映襯下宛如火鳳燎原,足有七八千人之眾。這些騎兵彷彿衝天而降,他們口中喊著軍號,配合著激越昂然的鼓點,殺氣幾乎衝天。


  黑暗中處處受制的宣朝士兵都看呆了,就連突厥人也大感意外:「不是說他們戰力只有一萬人么,為什麼又多出七八千人?」


  「援軍,他們的援軍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被圍困的士兵立刻精神氣大震,耿睿驚疑不定,他是最高主帥,自然知道薊州的軍隊行走到哪裡,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深夜前來支援……可是現在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耿老將軍抓住時機,大聲喊道:「援軍已至,朝有火光的地方往外沖!」


  深夜平原上燃火把,是靶子也是燈塔,有了這隊神秘的騎兵,宣朝士兵士氣大振,他們終於找到攻擊的方向,不再像原來一樣漫無目的地亂打,而是集中朝東南衝去。突厥可汗害怕援軍,匆匆說了句「撤」,就帶著手下逃走了。


  等到兩軍會師,被圍困的士兵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根本沒有所謂的援軍,這支衝天而降的隊伍是留守營地的右廂軍,他們每人帶了好幾隻火把,在馬匹各個便利的地方都綁了火把,再加上他們一字排開,遠遠看去,這才像是有六七千之眾。然而事實上,來兵不過兩千人罷了。


  蕭景鐸下馬,快步朝耿睿走來:「耿大將軍,你沒受傷吧?」


  「先別說了,趁突厥人沒反應過來,趕緊撤!」


  這一夜對許多人來說都是個不眠之夜,不光宣朝的士兵睡不安穩,就連主帳也燃燈至明。


  耿睿胳膊上掛了傷,但僅是草草地包紮了兩圈,他面色疲憊,對著全帳人說道:「這次是我判斷失誤,險些犯下大錯啊!」


  堅持出戰的人都低著頭,不好意思說話。一個人看不下去,說道:「大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您年事已高還堅持出戰,不必如此自責……」


  耿睿抬起沒受傷的那隻手,止住了對方接下來的話:「行了,別替我找借口了。我戎馬半生,竟然犯下這等大錯,我死不足惜,若是累得北征軍全軍覆沒,壞了我國根基,那我真是無顏去見高祖啊!」


  耿睿這幾句說得眼中含淚,周圍人無不動容:「耿老將軍……」


  耿睿擦了淚,情緒逐漸平定下來,他看向蕭景鐸,那雙眼睛雖然蒼老,但精光依舊。蕭景鐸微微低頭,沒有直視耿睿,以表示尊敬,但即使如此,他的脊背依然是挺直的。


  耿睿盯了許久,見蕭景鐸不閃不避,毫無怯意,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開口說道:「你本該留守營地,看守輜重,卻擅離職守,你可知罪?」


  蕭景鐸的親兵都意外地抬起頭,臉上頗為憤憤,而蕭景鐸本人卻十分平靜:「下官知罪。」


  「你雖然違背軍令,但看在你解圍兵之急的份上,便不予處罰,允你戴罪立功。」


  「是。」


  耿睿畢竟年事已高,沒說一會便露出疲色,眾人知意,接連退下,好讓耿老將軍休息。


  等退出主帳后,蕭景鐸的親兵忿忿不平地說:「蕭將軍,這次沒有全軍覆沒全靠你,這等大功老將軍不嘉賞就罷了,怎麼能處罰你呢?」


  欲賞先罰,軟硬兼施,這是上位者常用的手段,蕭景鐸自己也當過縣令,對這些官場手段再熟悉不過,但是這些沒法對底下的士兵明說。蕭景鐸不好解釋,於是淺淡地提點了一句:「大將軍做事自有章程,這種話不許再說。」


  親兵不服氣地應道:「是。」


  但看他們的樣子,顯然沒聽懂蕭景鐸的畫外之音。蕭景鐸生怕他們回去后在軍中說道,煽動軍心,那才是真的害他。蕭景鐸趕緊又補充了一句:「耿老將軍並沒有罰我,可見他心裡也是有數的,你們回去后不許瞎說!」


  幾個親兵一想確實是這樣,臉色這才好了一些:「屬下明白了。」


  耿老將軍帶著主力部隊和突厥人正面相遇,這下雙方都知道了對方的方位和底細,顯然不能再走奇襲的路子,一場硬仗在所難免。


  所以這幾日軍營總全副武裝,時刻警戒。耿老將軍對蕭景鐸的印象大為改觀,商議要務也願意帶著蕭景鐸,今日,他們再一次商討出戰計劃時,蕭景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們不妨正面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另派一隊輕騎兵繞到後面,以火攻擊突厥人的老巢。到時候營地中著了火,突厥人一定大為驚恐,到時候正面部隊就可以趁機進攻,和輕騎兵前後夾擊,一舉擊潰突厥。」


  「言之有理,但是突厥人和中原交戰許久,這一招歷朝歷代不知多少人用過,如今突厥人營地防守森嚴,恐怕不會輕易上當。」耿老將軍回道。


  「對啊,今時不同往日,突厥人老巢的這把火不好點啊。」


  確實,被打了這麼多次,怎麼也該記住了。蕭景鐸頓了片刻,又說道:「既然點火不易,那我們不妨用假象迷惑,只要突厥人看到營地方向飄起濃煙,他們一定以為是後方著火,效果也是一樣的。」


  「濃煙要先點火,然後蓋上潮濕的樹葉,這才能產生醒目的黑煙。」耿老將軍還是覺得可行性不大,「突厥人老巢的守衛又不是瞎子,這麼大的動作,他們怎麼會看不見?更不可能放任我們在他們部落旁邊點煙,以迷惑前方部隊。」


  「若老將軍擔心這一點……」蕭景鐸緩緩說道,「我倒有一個辦法。」


  突厥和宣朝軍隊的戰事一觸即發,沒多久,耿睿就給突厥可汗下了戰書,正式拉開對戰的序幕。


  兩國的主力部隊在平原上對壘,氣勢洶洶,卻沒有人發現,有一隊騎兵拋下輜重,僅帶了三天的口糧,繞過戰場朝後包抄而去。


  蕭景鐸只帶了百餘人,乘夜悄然離去。虧得他方向感出眾,戰鬥直覺敏銳,這一路竟然繞開了突厥人的斥候,無聲無息地摸到突厥人王庭所在之地。


  突厥可汗的妻妾、子女,以及部落中的婦孺、牛羊都在此處,因為前方有戰事,王庭守衛非常森嚴,每隔一丈就有守衛把守,不時還有巡邏隊走過,相互敲金為號,還要互換暗語。


  這種強度的巡邏,恐怕蒼蠅都飛不進去,更別說面生的外人。


  潔白的帳篷矗立在草原上,衣著鮮艷的突厥婦女進進出出,最外圍站在全副武裝的突厥士兵,再往遠看,隱約可以看到高大富麗的可汗王帳。


  突厥士兵警惕地注意著四周,恐怕他怎麼也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一道陡坡下面,一百個外族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的王帳。


  「蕭將軍,這群蠻子巡邏真緊,我們要怎麼混進去?」


  「用不著混進去。」蕭景鐸語氣淡淡,從身後拿出一個模樣怪異的木把來。


  「這種木把怎麼點火,你們應該都記住了吧?」


  「記住了。」


  「慕七,你帶著這幾個人,偷偷溜到西面,趁機點燃這個火把,切記,萬不可被他們發現。」


  「明白!」慕七雖然聽不懂這是在幹嘛,但還是老老實實接過木把離開。慕七等人一人拿了一個特製木把,悄聲摸到大帳的西面,等潛入到不能再前的位置后,他們就立刻點燃了火把,隨即頭也不回地往後跑。


  濃濃白煙立刻從西邊升起,而且還分為好幾處,看起來觸目驚心。果然沒一會,突厥王庭內便發出騷動聲,女人和小孩的叫喊聲尖銳嘈雜,不時有「著火了」的喊聲傳出。


  草原上最害怕著火,很快就有突厥人結隊出去一探究竟,就連外邊的守衛也翹首望著西邊,想知道那裡怎麼了。


  好機會!蕭景鐸當機立斷,低聲喝道:「沖!」


  守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西邊,冷不防一支箭從正面飛來,直中咽喉。突厥守衛悶悶哼了一聲,都沒來得及看清自己死於誰手,身子就軟綿綿朝後倒去。


  蕭景鐸幾人同時向周圍看門的守衛發難,許多人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看到一隊黑色騎兵衝天而降,徑直朝他們俯衝而來。好些人驚慌大叫,想要去喚護衛隊回來,可惜沒等他們跑遠兩步,就被箭矢扎了個對穿。


  被調到西邊的士兵發覺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大喊一聲不好,連忙往回跑去。


  可是這時候已經足夠蕭景鐸等人大肆破壞了,他們也不戀戰,一旦沖入突厥人的營地就四處放火,點著了就轉移目標,並不和殘餘的守衛纏鬥。蕭景鐸時刻注意者四周,他聽到西邊的腳步聲頻繁起來,立刻意識到這是留守的士兵回來了,馬上對手下喝道:「撤!」


  這點了火就跑的風格非常熟悉,儼然就是突厥人騷擾宣朝邊境時常用的手段。突厥大將追過來的時候,只能看到幾個漢人騎著馬,快速朝南跑去。


  突厥大將怒火中燒,他手指捏的咯咯作響,隨手就將身邊的旗杆折斷。「敢到可汗的王營來作亂,簡直不想活了。給我追!」


  哨聲響起,隨即營地門口出現一隊突厥士兵,他們肌肉結實,騎著馬從帳篷的間隙中跑過,呼喝著朝敵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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