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召見

  老夫人得知蕭景虎的前途居然掌握在蕭景鐸手中, 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雖不是直接接手,但也差不多了。」蕭玉芒覺得祖母說的不對, 糾正道, 「官場上肯定忌諱, 不會讓同族兄弟接觸。可是大兄人就在兵部,讓他找人疏通一下, 那可不比我們說破嘴皮子都有用?」


  「哎呦我的天。」老夫人呼天搶地,「你們怎麼不早說啊!」


  「孫女原來不懂官場上的事,這不也是剛知道么!」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喚鐸兒過來!」


  侍女們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跑出去找蕭景鐸。


  而這時候,蕭景鐸還在前院招待汝南侯府的人。


  今日蕭玉芒回門,汝南侯府陳六郎也陪著回來,現在正在前廳和蕭家男子們說話。


  一個侍女在門外探頭探腳,蕭景鐸眼尖瞅到了, 心裡卻覺得不成體統。


  要說話便說話, 這樣鬼鬼祟祟的像什麼樣子。


  陳六郎看到蕭景鐸臉色不虞,笑著問道:「內兄怎麼了,什麼惹你不悅了?」


  「沒什麼。」蕭景鐸笑道,「是我恍神了。」


  「內兄上午在兵部當值,剛過了公膳就回府,說起來是我不對, 打擾內兄處理公事, 和同僚相聚。」說著, 陳六郎還欠首賠了一禮。


  「哪裡。」


  「對了,我見內兄風姿卓然,年少有為,心中仰慕不已。只是還不曾知曉,內兄今年多大?」


  「三妹夫謬讚,不必這樣客氣。」蕭景鐸被說的渾身發毛,推拒了陳六郎誇張的讚美,如實回答道,「今年二十有一。」


  陳六郎頓了一下:「你說多少?」


  「二十一。」


  陳六郎臉上的表情凝固了,許久后,才喃喃道:「竟然比我還年輕一歲。」


  這就尷尬了,論理蕭景鐸是蕭玉芒的兄長,無論如何陳六郎都得喚他兄長。只是蕭景鐸也沒料到,陳六郎居然比他還年長。


  屋子裡頓時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最後還是蕭三叔出面圓場:「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不在乎這些虛名。」


  蕭景鐸抬起茶盞,遮住上翹的唇角。反正他是被叫兄長的人,他當然不在乎。


  陳六郎整理了心緒,強笑著喊了句「內兄」:「內兄比我想象的還要年少有為。只是不知,內兄年過弱冠,可有妻室?」


  問這個做什麼,蕭景鐸最煩別人探尋他的私事,當時臉色就冷淡下來:「尚未。妹夫問這做什麼?」


  聽出了蕭景鐸話中的不悅,陳六郎呵呵笑了兩聲,略過這個話題不提。籠絡蕭景鐸的事來日方長,不急於這一時片刻。


  這時候,躲在屋外的侍女終於鼓足勇氣,走到門口稟報:「大郎君,老夫人有請。」


  在門外晃了那麼久,竟然是找他的?蕭景鐸有些意外,只能站起身,對在座幾人欠首:「失陪了。」


  「自然,內兄先忙。」


  等蕭景鐸走後,陳六郎的神態也輕慢下來。定勇侯府里要緊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定勇侯蕭英,一個是員外郎蕭景鐸。蕭英這些年在朝堂上沒什麼進展,官職不上不下,連著定勇侯府也沒什麼存在感,但是蕭景鐸卻不一樣,二十齣頭就官拜要職,雖然官職還不及其父,但是上升空間卻要大得多,這件事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蕭英貴為侯爺,只有陳六郎去拜會他的份,他本人不會主動來陪侄女婿說話,只有陳六郎的大伯汝南侯世子來了,才值得蕭英親自出馬。勛貴人家裡輩分尊卑最是講究,除了皇室,所有小輩到場,都是蕭景鐸出面作陪,所以現在蕭景鐸一走,陳六郎就沒什麼說話的慾望了。


  蕭三叔有些尷尬,女婿對蕭景鐸比對他這個岳父還上心,這可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情。蕭二叔幸災樂禍地朝蕭三叔看了一眼,果然是天道輪迴報應不爽,前幾日蕭二叔才被女婿區別對待,沒想到這麼快同樣的事情就發生在蕭三叔身上。蕭二叔暗暗想著,讓你再嘲笑我兒子不出息,你還不是一樣被人怠慢。


  蕭景鐸到了內院,才知道老夫人這樣失禮地把他喚來,竟然是為了蕭景虎的事情!

  「鐸兒,聽說你管翊衛的事情,正好虎兒就在翊衛,你能不能和你的長官說一說,把虎兒調到其他地方,比如像你一樣在六部擔個職位?不用太高,隨便一個小職位就行。」


  簡直荒唐,蕭景鐸都懶得和老夫人說話,但礙於孝道,只能耐著性子回道:「我剛剛到兵部,許多事情都說不上話。翊衛對勛貴子弟也是個好去處,先讓他在裡面磨練幾年再說吧。」


  「可是……」老夫人心疼孫子,「翊衛每日操練特別苦,既然你管這些,這不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嗎?」


  這回蕭景鐸是徹底不想說話了,他面容冷淡,只放下一句話:「讓他先在翊衛待滿八年再說吧。」


  「一定要八年嗎?你不能替弟弟通融通融?」


  蕭二夫人也幫腔:「對啊,八年也太久了。總不能你自己陞官,卻讓弟弟在底層吃苦罷!」


  「既然祖母和二嬸母這樣能耐,不如去找刑部更改我大宣律令?這可是宣律裡面說的。」


  老夫人和蕭二夫人都閉了嘴:「原來是律法裡面的呀,為什麼這麼久,竟然當滿八年才能調任呢……」


  蕭景鐸不說話,低著頭擺弄茶盞。看到蕭景鐸的臉色,其他人不敢再說這個話題,蕭玉芒生怕惹惱了蕭景鐸,連忙轉移話題道:「大兄,夫婿和我說起我才知道,原來雙面綉,就是你外放的縣裡出來的?」


  「嗯。」


  「哇!」蕭玉芒驚呼,「我都不知道……也太厲害了,嫂子們說起我都不敢相信……」


  老夫人也被吸引過來:「竟然是從鐸兒那個縣裡出來的?那鐸兒是縣令,豈不是要經手許多雙面綉?」


  「晉江縣雙面綉是官綉,所有綉品都從官府發出,民間是沒有賣的。」涉及蕭景鐸公務,他忍不住解釋了一兩句。


  老夫人捧住心肝,覺得自己這一天凈受驚嚇了:「竟然雙面綉是經鐸兒之手賣出來的……你這個孩子,怎麼不早說,若是知道這是你的東西,我們哪用花錢到街上買!」


  蕭二夫人心思也活絡起來:「你若是哪裡的縣令,豈不是說,你扣押下許多雙面綉?」


  不怪蕭二夫人這樣想,在她少數幾次和官府的接觸中,縣衙、縣太爺最是貪心不過,所有東西過了他們的手都要脫一層皮,更別說蕭景鐸手裡掌握著這麼大的生意,蕭二夫人才不信蕭景鐸沒有藉機剋扣。


  蕭二夫人看蕭景鐸的目光已經不同起來,這樣看來,蕭景鐸的身家比她想象的還要豐厚啊,便宜給蕭素的女兒實在可惜了。


  老夫人和蕭玉芒也是這樣想的,老夫人蠢蠢欲動:「鐸兒,你看你一個郎君,要這麼多錦繡也沒用,要不如拿出來,給你幾個妹妹做嫁妝?不行,做嫁妝到最後還是別人家的,還是留給你弟弟做聘禮吧。」


  蕭景鐸咣的一聲把茶盞磕在案几上,把想得正美的女眷們嚇了一跳。


  「剋扣財物往來是受賄,犯一百貫以上者,舉主量削階秩,一百貫以上者,削職流放。受財帛一尺杖一百,八匹徒一年,五十匹流兩千里,而且,罪及同族。」蕭景鐸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屋內眾人,「你們若還想安安穩穩地過太平日子,這種話就不要再說了。俸祿充入公中是我應做之事,若還奢望其他,別怪我不講情面。」


  蕭景鐸放下這句話,扭頭便出去了,只留下若干女眷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說話。


  因為蕭玉芒回門禮這一事,蕭景鐸又生了一肚子氣。直到回到兵部供職,他才慢慢平復下來。


  和蕭家的女眷生氣不值當,可是蕭景鐸對此卻很頭疼,父母在無私財,更別說獨立門戶。他現在沒有辦法搬離定勇侯府,時不時就被氣上這麼一回,可他偏偏不能說什麼,只能忍著。


  六部每日只辦公半天,午後其他人便都散了,唯有值守之人在兵部當值,值下午和夜間,以免有急事上門。這個值守之人是輪替著來的,今日職方司便輪到蕭景鐸當值。


  下午,閑人都走了,諾大的職方司只剩蕭景鐸一人。難得有這樣清靜的時候,蕭景鐸坐在窗前,安安靜靜地翻書。


  沒一會,天邊有悶雷響起,隨即雨至。漫天的雨絲敲在屋檐,打濕了深色瓦片,之後匯聚成一條銀線,又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


  屋外雨聲淅淅瀝瀝,伴著雨聲讀書,愈發心靜。


  宮城內,一陣濕潤的涼風吹來,將許多雨絲吹入窗沿,穿著齊胸襦裙的宮女急急忙忙上前,用力推上高大的木窗。


  「進了五月,天氣越發無常,竟然說下雨就下起雨來。」


  就這關窗的功夫,宮女身上已經被澆了個半濕,另一個宮女看到,連忙過來搭把手,幫忙放下窗栓。


  「可不是么,殿下還在裡面看奏摺呢,趕緊把窗戶都關起來,不要讓雨水打濕了宰相們的摺子。」


  宮女們正在說話,突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們倆匆忙回身,扶著手行禮。「殿下。」


  「起身吧。」容珂穿過這兩個侍女,往殿門外看去。


  兩儀殿修得高大,配色也是黑白,極為莊重。容珂站到殿門門檻前,舉目望向雨幕。


  這場雨來得急,巍峨的宮殿被雨霧籠罩,只能看出模糊的輪廓。兩儀殿地基高,站在大殿門口,容珂能看到大半內廷,還能看到台階下許多宮女內侍沒找好避雨的地方,正抱著頭匆匆跑動。


  「殿下,可是窗戶沒關嚴,打擾到您批複奏摺了?」


  容珂自嘲地笑笑:「那些摺子批不批複,並沒有差別。有這點功夫,還不如吹一吹涼風。」


  永和宮的大宮女夏嵐冒雨趕到兩儀殿,剛走上側面的台階就看到自家公主站在大殿門口,細密的雨絲飄到公主裙裾上,竟然都沒人提醒公主。


  夏嵐皺了皺眉,收了傘,接過小宮女手中的披風就朝容珂走去:「殿下,門口風大,你怎麼能站在風口呢?」


  說著,夏嵐目光不善地朝後面的小宮女掃去,宮人都畏懼地低下頭,連駁辯都不敢。最後還是容珂主動解圍:「是我想在這裡透透氣,和她們無關。」


  夏嵐臉色緩和,將披風罩在容珂肩上,應和道:「也是呢,這幾天長安一直燥熱非常,能下一場雨最好不過。」


  容珂沒有接話,而是問:「容琅呢,現在怎麼樣?」


  「由太傅盯著讀書呢,我給陛下送雨具的時候,陛下還在上課呢。」


  沒有因為下雨偷懶就好,容珂放下心,又將視線投入雨幕。她看了半響,不知道想起來什麼,低聲問了一句:「今天,好像是蕭景鐸值守?」


  容珂聲音很小,夏嵐沒聽到,問道:「殿下,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容珂從袖中拿出一塊令牌,說道,「我想去雨中走走,到外面喚他過來吧。」


  蕭景鐸正在屋內翻看往年卷宗,猛不防接到了公主的傳喚。他立刻將卷宗放回書架,鎖了門后就隨著內侍往宮裡走。


  「殿下為什麼突然喚我進宮?」


  帶路的太監袍角已經全濕了,聽到蕭景鐸問話,太監回道:「回蕭員外郎,奴也不清楚。主子的心思,奴不敢妄自揣測。」


  蕭景鐸點了點頭就不再多問,想一出是一出,這確實是容珂的行事風格。不過自從容珂擔任攝政長公主,她就很少縱容自己任性了,她總是一絲不苟地穿著黑色朝服,不說不笑,盡量讓自己顯得穩重。難得見到她任性的一面,蕭景鐸竟然有些懷念。


  到了兩儀殿,很快就有宮女迎過來,她們對蕭景鐸盈盈施了一個禮,接過蕭景鐸手中的傘,輕聲細語地說道:「殿下已經等著了,蕭郎官隨我來。」


  蕭景鐸給宮女回了半禮,這些人可是容珂和容琅身邊的近侍,馬虎不得。宮女側身避開,率先踏上台階,帶著蕭景鐸往宮殿走。


  雨水將玉白石階洗刷的極亮,蕭景鐸踏過淺淺的水渦,隨著幾位侍女,從側欄台階往上走。


  兩儀殿是帝王日常處理政務和接見朝臣的地方,修建的極高,僅次於太極殿。兩儀殿四周修了台階,最中間的台階高大氣派,但這是留給大人物們走的,宮女內侍尋常出入兩儀殿,都是走東西兩側長長的繞欄。


  蕭景鐸隨著宮女繞過欄階,走到宮殿檐下,雨勢這才好了些。宮女們收起傘,一個領頭模樣的宮女迎上來,對蕭景鐸行了一個宮禮,說道:「這便是蕭郎官吧,郎官隨我來。」


  旁邊宮女內侍都低了頭喚「夏姑姑」,蕭景鐸心知這是容珂身邊的女官,不敢怠慢,說道:「有勞夏女官了。」


  夏嵐對他抿嘴一笑,就率先轉身帶路。蕭景鐸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不知是不是他錯覺,他總覺得這位夏女官暗自打量了他好幾眼。


  穿過了長長的圍欄,蕭景鐸在宮殿的東北角看到了容珂。許是聽到身後的響動,容珂轉過身,見了他就笑了:「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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