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偷襲

  夜裡, 防守森嚴的城門推開一條細縫,蕭景鐸帶著三百個行獵好手, 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僅有少數幾個人站在城門口, 目光複雜地送蕭景鐸一行人出城。


  蕭景鐸的行動是機密, 為了防止敵方的探子,縣衙不會公布蕭景鐸的行蹤。但是城裡這麼多人, 總有人會發現蕭景鐸不見了,按蕭景鐸的話,等什麼時候壓不住了,默認就好,但是在戰爭開始之前,一點風聲都不許走。


  蕭景鐸帶著熟悉山路的府兵,混跡在夜色中,悄悄朝南摸去。


  沒有見著來人,蕭景鐸也不好判斷這次發兵的是哪一國。洱海邊小國林立, 其中屬越析詔、浪穹詔、蒙巂詔、邆賧詔、施浪詔、蒙舍詔六國最強, 被稱為六詔。除蒙舍詔外,其餘五詔夾在吐蕃和大宣中間,一會偏向吐蕃一會又歸附大宣,唯有蒙舍詔堅定不移地臣屬宣朝。其餘五詔在吐蕃和宣朝之間做牆頭草,終於惹惱了宣朝,先帝在位的時候, 宣朝發兵支援蒙舍詔, 逐一解決了其餘五國, 扶持蒙舍詔做了洱海的霸主,為此蒙舍詔對宣朝更加臣服,西南邊境的關係才逐步和緩起來。因為蒙舍詔在其餘五詔之南,被稱為南詔,是宣朝唯一承認的政權,這便是南詔的由來。


  雖然南詔名義上歸附宣朝,但兩國邊境摩擦一直不曾斷過。南詔自家的官司也沒理清楚,南詔雖然在宣朝的支持下統一了洱海,但只是名義上統一,實際上那塊地方並不聽南詔管轄。南詔王室不若中原強勢,原來五詔的地盤上還留下不少殘部,這些人不服從南詔管教,也看不慣勢大欺人的宣朝,南詔王室不敢管,便任由這些人鬧騰,只要不惹下大事便裝作不知。


  這次四千人來偷襲晉江縣,人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依蕭景鐸看,這些人不是南詔派出的也是他們默許的,如果事敗南詔王室就將罪過推到五詔部落身上,如果事成,隨後南詔王朝就會發兵平亂,把搶來的財物收入自己腰包,還能順帶向宣朝買個乖,何樂而不為。


  南詔的心思並不難猜,蕭景鐸能猜到,想必長安里的宰相和皇帝也能猜到。南詔這樣挑釁宣朝的權威,顯然皇帝不會讓他們討了好,但是在朝廷發兵教訓南詔之前,蕭景鐸先得解決了自己門口的圍城之急。


  相比於讓別人替他報仇,蕭景鐸更喜歡一開始就粉碎對手的計劃,讓他們無仇可結。


  蕭景鐸幾人夜行了一宿,隨著天光漸亮,他們的動作也越發小心起來。


  終於,在眾多探子的摸索下,蕭景鐸終於摸到對方軍隊的駐紮之地。


  為了不打草驚蛇,現在蕭景鐸身邊只有寥寥幾個人。蕭林也隨著蕭景鐸出來了,此刻正警惕地戒備著。他們離駐兵之地這麼近,若是被發現了就壞了。


  「他們是哪裡人?」蕭景鐸低聲問。


  一個人辨認了許久,才悄悄說道:「看樣子,像是原來施浪詔的人。」


  「施浪詔……」蕭景鐸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施浪詔和宣朝不睦許久,宣朝雖然支持南詔滅了施浪詔的王都,前任施浪詔王也死於刀下,但是施浪詔王的兒子卻逃了出去,在六詔東北又稱王。國讎家恨之下,這次若是施浪詔的發兵偷襲,倒也不出所料。


  「怪不得這幾日沒有施浪詔的商隊過來,原來他們早就打算好了!」一個人氣憤地低語,「縣城裡還有其他國的商隊,他們就不怕誤傷?」


  「六詔時常打仗,彼此之間隔閡甚深,他們才不會顧忌城裡其他國的商隊呢。」蕭景鐸又看了施浪詔的軍隊一眼,對後面人說道,「把東西準備好,我們要開始行動了。」


  日頭漸漸升高,施浪詔的軍隊開拔,緩慢地向前挺進。


  傍羅千其在馬上,忍著不耐在樹林里穿行。他是施浪詔的貴族,平時在部落里受足了追捧,內心裡頗為自命不凡。他這次帶人來洗劫晉江縣,雖然被父親叮囑了許久,但內心多少有些不在意。出發前父親和國君告誡他要小心謹慎,速戰速決,在宣朝軍隊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帶著東西回來,反正他們有吐蕃撐腰,宣朝皇帝不敢拿他們怎麼樣,還能一血前詔王之恥。傍羅千帶著四千人出發,並不是為了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而是為了防備宣朝的追兵,畢竟在傍羅千看來,劫殺那樣一個小城,不消出動軍隊,他帶著十來個勇士出馬就管夠了。


  而現在,傍羅千不能肆意跑馬,還要帶著大部隊小心翼翼地山路里繞行,實在是憋屈極了。傍羅千恨不得現在就飛降到晉江城外,好大開殺戒,好生活動活動筋骨。


  首領不耐煩,下面人好幾天貓著腰走路,也早就膩歪了。一個小分隊的隊長憋得發慌,他脫離了隊伍去方便,卻看到對面林子里走來一隻商隊,商隊騾馬上馱著一個大步袋,袋子口沒有繫緊,一匹錦繡從裡面耷拉了出來。


  分隊長眼睛死死盯著那匹錦繡,以及馬背上看著就很有分量的布袋。看樣子,這隻商隊剛從晉江縣回來,換了一布袋的錦繡,而且他們走的是另一條路,隔著林子,他們並沒有發現悄悄行進的大軍。


  看著不遠處無知無覺的商隊,再回頭看看已瞅不見人影的大部隊,分隊長惡向膽邊生,笑著眯起了眼睛。


  他回過頭,偷偷摸摸叫了幾個心腹,說道:「別出聲,悄悄脫隊,我帶你們先干一票,熱熱身子。」


  分隊長再狂妄也不會孤身挑戰一個商隊,他帶了幾個手下,悄悄跟著那隻商隊,打算等走出部隊的範圍后再動手。


  知道的人越多,他分到的財物就越少,所以出於私心,分隊長也不願意驚動旁人,所以他特意走了好一段距離,估摸著軍隊里其他人聽不到了,才激動地揮手示意下面人往上沖。


  然而分隊長的手揮了好幾下,卻不見其他人動作。分隊長很奇怪,他正要回頭一看究竟,樹後面就伸出一隻手,猛地將一方濕帕子捂到他的嘴上,他四肢折騰了兩下,就垂下不動了。


  捂著分隊長的人這才鬆開手,轉過身向著一個黑衣人問道:「縣令,現在該怎麼辦?」


  分隊長一路偷偷摸摸跟著「商隊」走,他身後的手下也接連不斷被迷暈拖走,到現在,樹林里已經捆了九個人了,算上分隊長,剛好湊個整。


  蕭景鐸掃了眼癱倒在地的施浪詔人,頗有些嫌棄地說:「竟然不守軍規至此。悄悄拖走,到無人之地審問。」


  「是。」


  等這個不受軍規的小隊長一睜眼,竟然看到了一群漢人圍在他身邊,他當時簡直恨不得再暈過去。可惜蕭景鐸不會讓他浪費時間,沒過多久,蕭景鐸就撬出了傍羅千今晚紮營的精確地點。


  「你們知道了紮營地點有什麼用?你們只有這可憐的幾個人,而將軍足足有四千人,你們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些什麼呢?哈哈哈……」分隊長肆意嘲笑。


  被俘虜了還這樣狂妄,站著的幾個人手都有些癢。蕭景鐸掃了分隊長一眼,輕飄飄地說了句:「打暈他。」


  其他幾人立刻動手,早就看著貨不順眼了,有了蕭景鐸發話,根本沒人和這個蠢貨客氣。


  俘虜們再一次被陷入昏迷后,府兵們來詢問蕭景鐸的意見:「縣令,這幾個人怎麼辦?」


  「刀箭護具全部收繳,衣服也撥下來,以備不時之需。」蕭景鐸舉步往前走,後面那句話輕如鴻毛,「至於人,就地格殺,一個不留。」


  身後隱約傳來刀劍入肉的聲音,蕭景鐸恍若未聞地往前走,蕭林從後面追上,問道:「郎君,這個小隊長雖然愚蠢,但他說得不無道理。我們只是三百人,但對方足有四千人,這要怎麼辦?」


  「蕭林,你可知,為何泄露軍情斬立決,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蕭林沒有說話,蕭景鐸繼續說:「那是因為,戰場上沒有無用的情報。把其他人都召集起來,我們全力往駐軍地出發,務必要趕在傍羅千之前到達。」


  蕭景鐸派人裝作商隊誘敵深入,自然不能帶太多人,所以他身邊只有二十人,其餘人都在另外一個地方潛伏等候。現在接到蕭景鐸的命令,三百人都拿出最快的腳程,迅捷又隱蔽地繞開傍羅千的部隊,全力往傍羅千的前面趕超。


  施浪詔發兵之前還派了探子,可見對這次偷襲十分重視,就連每日紮營的地點也選好了。


  他們紮營能看出是仔細甄選過的,這片平地在兩山之間,地勢平緩,旁邊還有一灘湖水。


  有人蹲下試了試湖水,然後站起來問道:「今晚這些龜孫一定會在水邊紮營,縣令,要不我們在水裡下毒,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到他們,然後我們趁機……」他比了個殺的手勢。


  所有人都知道蕭景鐸精通醫術,他剛到晉江縣,還是縣丞的時候就大大露了一手,方才放到那幾個逃兵也是他的主意。現在這裡有湖有水,很多人都想到這一頭,蕭景鐸人就在這裡,猶豫什麼,直接給他們下毒啊!


  「在自家門口的水源下毒,還真是能耐。」蕭景鐸卻臉色不善,反而問道,「這個湖是活水,得放多少葯才能把放倒四千人軍隊?而且下毒之後,周圍土地又該如何?」


  「事有輕重緩急,先解決了這幫偷襲的無恥之徒,日後我們再慢慢治理這塊地方唄!」


  「照你這樣說,能毒死人的分量必然能毒死魚蝦,到時候魚蝦上浮,豈不是平白惹人懷疑?」


  提議的人頓了下,試探地說:「要不,我們把魚蝦撈起來?」


  說完這句話,出主意的人都不敢去看蕭景鐸的臉色,他也意識到這個辦法多麼荒唐。


  下毒一路行不通,其他人都沒了主意,愁眉苦臉地看著蕭景鐸:「縣令,既然沒法在水源里下毒,那要怎麼辦?」


  傍羅千大軍離晉江縣只剩三天路程,若是今夜不能得手,明天軍隊離晉江縣越發近,動手的機會也基本沒了。如果不能趁這幾天拖住傍羅千軍隊的腳步,那他們這一趟就白出來了。


  蕭景鐸繞著湖走了兩步,他盯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們打獵功夫怎麼樣?」


  「什麼?」其餘幾人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都什麼時候了,蕭景鐸還惦記了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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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羅千帶著四千人走了一天,終於在日落之前到達駐軍之地。走了一天,全軍都有些疲憊,身上捂出了一身汗,此時看到一汪清凌凌的湖,許多人都露出欣喜之色。


  傍羅千也渾身不舒服,但是他還記得軍規,於是大聲訓斥道:「就地紮營,不得擅自離隊,也不許到湖裡洗澡。今夜修整,明日全力行軍,不得有誤!」


  在行軍計劃里,他們先要偷偷摸摸越過邊境,等離開邊境守軍的視線后就全力在山林中行進,他們明日再急行一天,估計就離晉江縣不遠了,入夜後,就可以照計劃突襲了。


  故而今夜極為重要,非但要全軍養好精神,更要穩定士氣,就算傍羅千不把這次進攻放在心上,此時也不敢馬虎,再三呵斥屬下。


  然而湖水就在眼前,讓所有人都忍住顯然有些難,一個小兵目帶流連地在湖水上掃蕩,突然他眼神一凝,喊了出來:「那邊好像有一頭鹿!」


  湖水另一側,一隻小鹿正低頭在湖邊喝水,聽到聲音,它警惕地抬起頭,察覺人影后立刻朝後躍去。


  但是施浪詔人怎麼會讓它就這樣逃走,野味近在眼前,許多人顧不得軍令,立刻跑去抓鹿。小鹿即使敏捷也逃不過眾多軍士的圍捕,沒一會就被抓住了。


  有了這批人打頭,其他人也存了心思,偷偷溜到林子里打野味。不得不說,靠近水源的地方野味就是多,沒過一會,許多小兵都拎著野兔野狍回來了。


  傍羅千雖然不悅手下人違背軍令,但是民以食為天,肉食在前,風餐露宿許久的軍隊怎麼能按捺的住,到後來,傍羅千也忍不住出去打了只野味回來。


  按照計劃,今晚要吃乾糧,不得生火,以免驚動了敵方。可是這周圍獵物豐富,有些性子急的人早已堆了火,想好好吃一頓熱食。傍羅千肚子里的饞蟲蠢蠢欲動,見到這一幕便沒有多管。


  傍羅千默認之後,軍中將士更是吃了定心丸,紛紛支起鍋架,燒水的撿柴的各司其職,沒一會,還泛著血絲的肉便下了鍋。


  這些野味都是現捉的,放血放的不幹凈,難免有些膻味。但是軍中人著急時腐肉都吃,怎麼會講究這些,撐死了在鍋里扔幾把野菜,就算除腥味了。


  軍士們十人一夥,都圍坐在鐵鍋旁撈肉吃,能在行軍中吃到熱食喝到熱湯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了,更別說湯里還有肉,水面上還飄著幾種野菜調味。所有人都吃的一臉滿足,他們正回味著久違的肉味,突然隊伍中一個人捂著肚子俯下身去:「奇怪,怎麼肚子痛?」


  有了第一個人開頭,越來越多的人覺得肚子痛,同一夥的人尤甚,一個人痛全伙人也跟著痛。眾人正驚疑不定,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句:「有人在湖水裡下毒,喝了湖水的人都已經中毒了!」


  這話一下子激起極大的恐慌,軍隊駐紮在水邊,無論飲水喂馬還是做飯都要從湖中取水,軍中所有人都喝了這裡的水。若是有人趁機在水中下毒,豈不是全軍都中招了?


  軍隊中立刻慌亂起來,在心理壓力的作用下,許多原本沒事的人也覺得肚子痛,彷彿已經中了毒。


  傍羅千在有人說肚子痛的時候就覺得不對,他肚子里雖然有些不舒服,但是還可以忍受,並沒有喪失行動能力。眼看著軍隊騷動起來,傍羅千意識到自己中招了,連忙站起身,想要說些什麼約束軍心。


  然而對方沒有給傍羅千說話的機會,他剛剛開口,林子中就響起滋滋的聲音,隨即濃霧瀰漫,已經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這股霧怎麼看怎麼邪門,更別說還不斷向人群中擴散,兵卒們都慌了神,中毒的擔憂再加上對濃霧的恐懼,很多人當即扔了輜重,拔步就朝後跑去。


  「快跑啊,這裡有湖妖,湖妖要出來吃人了!」


  不知道是誰看到了湖妖,但無疑,一旦有人開了頭,剩下的人就立刻散成一把沙,爭先恐後地往外邊跑去。傍羅千氣急敗壞地大喊,但已經無法阻止被嚇壞了的兵卒了。


  同時,樹林里利箭齊發。


  傍羅千氣不打一處來,他錚地一聲抽出刀,怒喝道:「何等小兒在此做怪,還不快滾出來受死!」


  回答他的僅有一隻泛著寒光的冷箭,傍羅千剛剛擋下,另一隻又到了。傍羅千被逼的連連後退,而在白霧的掩飾下,他甚至看不到對方從哪裡發箭。


  「誰在哪裡?你給我出來!」傍羅千氣急,莽著勁就想往那個方向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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