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反噬

  蕭林辦事永遠是那樣妥帖, 蕭景鐸派蕭林回去取他寫好的詩賦,過了一會, 蕭林就抱著一卷書回來了。


  他跑過來時還是氣喘噓噓的:「小的辦事不利,讓郎君久等了。夫人給清澤院送來一堆東西,秋菊正帶著人歸置, 許多東西都堆在一起,這才耽誤了找東西的工夫。」


  「無礙,儘力就好。」蕭景鐸說著從蕭林手中接過詩卷, 當著眾人的面拉開。烏檀木卷到一半時, 突然有什麼東西掉下去了。


  一個進士眼尖, 看到了這一幕, 他嚷嚷道:「哎, 什麼東西掉出來了?」


  這個人也是不長心眼, 掉出來的東西明擺著是一封信件, 他也不想想方便不方便,撿起來后隨手就展開了:「蕭同年, 你怎麼把信夾在書里了, 這多不便利……咦, 這是誰的信?」


  這時候, 早就湊到蕭景鐸身邊想要一睹為快的其他進士也發現不對:「這是一卷傳奇, 好像還是什麼才子佳人的故事, 這是女子才看的吧!蕭同年, 你居然看這些?」


  蕭景鐸也仔細看著手裡的東西, 最後才辨別清楚一般, 搖頭道:「這不是我的,許是拿錯了吧。」


  「方才你的書童不是說你們家在歸置東西嗎,估計是其他的人東西,混到你的書簍里了。」


  「多半是這樣。」蕭景鐸放下書卷,遺憾般地嘆了口氣,這時他抬起頭,發現對面的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怎麼了?」


  已經把信件瀏覽了一遍的進士搖搖頭,支吾著把撿起來的信遞給蕭景鐸,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蕭兄弟,你……別太在意,這封信……」


  蕭景鐸狐疑地接過信紙,快速展開瀏覽,坐在蕭景鐸旁邊的人閑得無聊,也探過來湊熱鬧。


  蕭景鐸看書的速度極快,可是這次不過一頁紙罷了,他竟然看了許久,久到圍在他周圍的人都看完了,他才一臉肅穆地合上信件。


  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問道:「這是誰的信?」


  「夾在這卷傳奇里,應該是某位女眷的,就是不知,是蕭同年家裡的哪位女眷。」


  眾人猜測紛紛,蕭景鐸嘆了口氣,主動打斷這些人的揣測:「是我繼母的。」


  「什麼,竟然是你繼母的?」方才撿信的進士不可置信地張大嘴,他只知道蕭景鐸出身不錯,是侯府的嫡長子,可是他並不知道,蕭景鐸還有一個繼母,而這個繼母對蕭景鐸還很不好。


  不過,從繼母的信件中看,這已經不是「對他不好」的程度了,信中繼母口口聲聲讓吳父干涉蕭景鐸的授官結果,最好讓他落選,這簡直是毀人前程。


  如今這些進士都被刺激的清醒了,就是方才醉醺醺撒酒瘋的幾個人也突然機靈了過來。這些新科進士自從放榜后就春風得意,到哪裡都是座上賓,什麼時候料想過竟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憤怒:「你繼母也太過分了,仗著她是世家出身,就能隨意操縱選官結果?簡直張狂!」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寒門出身,寒窗苦讀十年才能獲得一個考官的機會,就這樣他們還要被世家看不起。朝中許多官職都被世家掌控,幾乎就是他們內部世襲,不會給平民任何機會。原來沒有躍過龍門之前,這些年輕的進士也和其他百姓一般,盲目推崇世家,可是現在他們半隻腳踏入了官場,接觸到原本遙不可及的世家子,他們才發現,其實世家的人也沒有那麼神聖,一樣是尋常人罷了。再加上利益的衝突,世家無情打壓妄圖擠入官場的寒門子弟,新科進士們被越逼越遠,最後甚至站到了世家的對立面。


  尤其現在他們還發現,不過一個中小型世家的外嫁女,竟然敢大言不慚地操縱選官結果,彷彿讓一個新科進士落選只是動動手的事情。要知道,蕭景鐸可是他們這些人中家世最好、有天才之名的少年進士啊,就這樣都逃不過被世家打壓的命運。


  想到此處,進士們都氣憤不已,其中還夾雜著莫名的悲戚。一個人對蕭景鐸說:「你的繼母這樣對你,她就不怕嗎?」


  「她會怕什麼?」蕭景鐸似乎也被打擊到了,帶著些冷淡落寞地笑了一下,「她是世家女,我父親和祖母處處奉她為先,她還生下一對嫡子嫡女,未來恐怕我父親的侯爵也是她兒子的,這種情況下,她還會怕什麼?」


  「這……難道你父親都不管管嗎?你可是長子,禮法規矩上的承嗣子,他們連朝廷法規都不顧了嗎?」


  蕭景鐸搖著頭不說話,說話的人也發覺了自己的天真。


  有權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最後,蕭景鐸嘆了口氣,道:「別為這件事煩心了,大家本來是出來聚會,如果為了我的事惹諸位不快,反倒是我的罪過了。不說這些了,繼續喝酒吧。」


  同桌的人簡直怒其不爭,不可置信地質問道:「你難道都不生氣嗎?」


  「生氣又有什麼用,我十歲那年被打發到佛寺守孝,十三那年險些被她害的染上天花,我原本以為考上進士,有官位傍身會好很多,可是現在看來,其實也逃不過。我不得父親看重,也無法和吳家抗衡,既然如此,繼母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做吧。子不言母之過,反正授官考核已經結束了,最終結果如何,就交給天意好了。」


  眾人雖然知道蕭景鐸說得在理,可是心裡還是梗著一口氣。尤其是蕭景鐸這般認命的姿態,愈發讓他們氣不過。最後,一個人憋了許久,只能幹巴巴地安慰道:「蕭兄弟你不要喪氣,你繼母這樣惡毒,遲早都會有報應的。」


  喪氣?在旁邊圍觀了全場的白嘉逸悄悄笑了,蕭景鐸會是認命的人嗎?他認識蕭景鐸這麼多年,從沒見過蕭景鐸說過喪氣的話,更別說擺出現在這副低落認命的樣子。白嘉逸真的是服了,為了達成目的,蕭景鐸居然能豁得出臉面裝弱者,畢竟還有什麼,比一個才華橫溢高中進士,卻被繼母不斷迫害的小可憐繼子更能激起旁人的憤慨呢?

  佩服佩服,厲害厲害。


  一切都和設想的一般無二,蕭景鐸微微側過臉,就看到白嘉逸不懷好意地笑著,察覺到他的視線,還故作調皮地對他眨了眨眼。


  蕭景鐸被噁心到了,他扭過頭,一眼都不想再看這個人。


  蕭景鐸知道,他偷梁換柱的手段並不能隱瞞多久,吳家和吳君茹很快就會察覺出不對來,但是對於他來說,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了。


  吳君茹的親筆書信就是她的致命破綻,蕭景鐸一直壓著,不肯輕易示人,直到五月授官考核結束,他才啟動計劃,給吳君茹致命一擊。


  如果在選官考試之前爆出來,輿論會很麻煩不說,為此干擾了吏部尚書對他的印象就不好了,所以他一直拖到選試之後,然後發以雷霆一擊。


  每年的新科進士都是長安的寵兒,無論去哪家的宴會都是座上之賓,而且讀書人多少都有些理想主義、浪漫至上,他們嚮往天下大同海晏河清,渴望世上所有的不公平都消弭於無形,一旦遇到什麼不公平卻無法申述,而苦主卻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這些讀書人必然心裡難受,難以釋懷。一旦他們心裡惦記著這件事,那麼憑藉他們高規格的宴會和社交,擴散到長安上層圈子中只是遲早的事。


  蕭景鐸給今日的事添了最後一把火:「子不言母之過,今日的事,諸位就當從沒聽過,也千萬不要替我出頭。若是諸位因為我的緣故被吳家記恨,那我真的萬死難辭其咎。」


  這確實是一個現實的問題,進士們都知道如今是他們選官的關鍵時候,得罪了吳家或是背後的崔家,他們這些新人絕對討不到好。蕭景鐸的勸告是為了他們好,可是正因如此,大家才越發氣憤。


  氣世家壟斷之勢大,也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見這幾人都聽進去了,蕭景鐸暗暗鬆了口氣。蕭景鐸雖然想借這些進士的影響力擴散此事,但是卻並不想毀了他們的前程,所以只能再三暗示,私下裡說說就罷了,千萬不可大張旗鼓地討伐。


  有了蕭景鐸的警告,這些進士們沒有妄圖舉報吳家,但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凡人吃喝拉撒吐槽八卦,從酒席回去后,許多人憤慨不已地和交好的朋友談論此事,出門參宴時也忍不住八卦,最後一傳十十傳百,文人圈竟然很快就傳遍了。


  吳君茹如往常一般處理侯府中饋,打發走一波下人後,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問道:「業兒在做什麼?」


  「四郎君被拘著讀書呢,夫人盡可放心。」


  吳君茹點點頭,這就好。她願意為她的兒子做任何事,自然不肯承認蕭景業會不如蕭景鐸,所以蕭景業從很小就開始讀書習武,吳君茹親自監督,比任何人都上心。吳君茹暗暗想著,她一定要看到兒子長大成人,出人頭地,讓蕭景鐸看看什麼才叫天才。


  確認完蕭景業的動向後,吳君茹才將注意力放回面前的雜務上。


  這些瑣事日復一日,彷彿沒有盡頭,吳君茹疲憊地抬起頭,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的藍天。


  不知道父親,把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吳君茹想了一會,就收回視線,打起精神應付下一波僕役。吳君茹原來覺得在古代做貴夫人真的是美好極了,衣食無憂飯來張口,不必替人打工也不用看人臉色,這是何等的舒服。可是等她真正成為了侯夫人,不得不履行侯夫人的義務時,吳君茹才發現從前自己的幻想多麼可笑。當侯夫人固然養尊處優,可是被困在後宅里,宛如一隻籠中鳥,每日見同樣的人處理同樣的事,這實在是一件繁瑣又恐怖的事情。


  若不是為了她的兒子,吳君茹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把廚房的人叫進來吧。」吳君茹說道。


  廚房的丫鬟婆子站在吳君茹面前請示明日的食譜,正說了一半,一個侍女急匆匆地跑進來,急切地說道:「夫人,四夫人來了!」


  四夫人?這又是誰?吳君茹正打算呵斥侍女,突然卻意識到什麼事情。


  她的嫡母,不就是吳家的四夫人嗎?

  吳君茹穿越后沒多久就嫁人了,壓根沒見過嫡母幾面,她也沒興趣討好自己這個名義上的母親,所以乍一聽到時才反應不過來。等她明白過來之後,吳君茹猛地站起身:「她……母親怎麼來了?為什麼之前連個口信也不報?」


  「奴也不知道,門房不敢攔,夫人的馬車已經進了側門,現在恐怕快到了。」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隨我去迎接母親。」


  「不必了。」吳家嫡母已經站到院門口,臉色不善地看著吳君茹,「我可不敢勞動你來迎接。」


  猛地看到嫡母,吳君茹的臉色也變了變。她強撐起笑意,快步迎上來:「母親怎麼突然來看望女兒了?您什麼時候到了長安,怎麼也不通知女兒,女兒好派人出城迎接您!這些年,不知父親母親在清河可好?」


  吳家嫡母由吳君茹陪著,端著手走入屋內。屋內還站著好些來和吳君茹稟報瑣事的廚房管事,看到吳家的夫人來了,她們神色惴惴,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和吳家夫人請安后就不知還能幹什麼,只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吳君茹將嫡母迎到上座,還沒來得及說話,嫡母就開口了:「讓她們都出去,我有事要和你說。」


  吳君茹想到前幾天送去吳家的那封信,心裡有了猜測,依言將下人揮退。


  等屋子裡只剩下吳家的下人後,吳君茹親昵地喊:「母親……」


  「你還敢喊我母親?」嫡母突然發難,重重拍了下憑軾,「還不給我跪下!」


  吳君茹怎麼也沒料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發展,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此刻聽到嫡母的責難自然不服:「母親何故這樣凶,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呵,你翅膀倒是硬了,如今連我的話都敢頂撞。」嫡母冷笑,用力將兩封空白的信紙甩到吳君茹的臉上,「你看看你辦下的好事!」


  許久沒有人敢這樣和吳君茹說話了,吳君茹心中不悅至極,可是當著吳家下人的面,她偏偏無法發作。她忍著怒氣撿起信封,想看看嫡母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吳君茹板著臉拿起書信,一看到信封上的題名,她就僵硬了,等吳君茹拆開兩個信封,將裡面的信紙全部檢查了一遍后,臉上的表情已經非常難看。


  「怎麼會……是兩張白紙?我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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