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放榜
「……經禮部核查, 考前確有部分學子拿到進士科題目,尚書及侍郎對此大為失望, 下令此次進士科雜文、策論成績作廢,全部學生重考。念在作弊的學生是初犯,禮部暫不追究, 望諸位舉子端肅心態,再出現舞弊之事,無論是何身份因何緣由, 一律取消考試資格, 終生不得再參加科舉。」
禮部的這張榜文, 宛如一顆丟入沸水中的石子, 頃刻引起千斤浪來。
不提董鵬、吳泰二人如何惶恐, 蕭景鐸看到這張榜文, 心裡卻大感安定。
蕭景鐸本來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沒想到最終結果卻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許多。僅是重考而已,這有何難, 他會用自己的實力證明, 他根本不需要作弊。
其他舉子也在熱議此事, 他們對舞弊一事大感好奇, 所有人都在猜測作弊之人是誰, 又是通過什麼手段作弊。雖然許多人對禮部輕拿輕放不滿, 但是能重考一次, 大部分人還是喜聞樂見的。
開玩笑, 那個鬼一樣的雜文題目, 他們巴不得再考一遍好嗎!
然而補考當天,當試捲髮到各位學子手中的時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蕭景鐸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雜文科考題,居然還是《天問》。
一模一樣的片段,一模一樣的主題,甚至連問法都一樣,這簡直是原封不動搬過來的。
蕭景鐸看著這道題目,忍不住搖頭笑了。出題人倒是自信,簡直可以說狂妄,竟然大膽到兩場考試用一樣的題目。許多學子都埋怨雜文科考試偏題,而且考前還鬧出了漏題的事情,出題人倒好,直接將題目原封不動地拿來,讓所有人再考一遍,看看還有誰能說閑話。
官方漏題,最為致命。
考場中一片哀嚎,許多考生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們就好好研究一下原來的題目了,誰能想到,補考居然考一樣的題?
而場上還有極少一部分人,或冷靜或狂喜,但都迅速地拿起了筆。
上次考試結束之後,許多學生驟然放鬆,立刻出去尋歡作樂,只有極少一撮人願意繼續鑽研考題,現在這一部分人自然得了大便宜。朝廷此舉雖然匪夷所思,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聰明極了。
考試結束后還願意研究考題的人,必然是極刻苦極勤勉的人,朝廷當然歡迎這樣的人進入官場。如果舉子不幸沒有看題,那麼想要在眾多勤奮人中脫穎而出,只有足夠聰明足夠有才,在官方漏題的情況下還能力壓群雄的奇人才可以辦到了。要麼足夠勤勉,要麼足夠聰明,這就是此次的選人準則。
非常不巧,蕭景鐸就正好研究了題目。所以蕭景鐸下筆飛快,文章水平比上一次進步許多。
然而等到下午的策論時,蕭景鐸的好運氣就到頭了。
因為上次漏題,這次的策論難度增大不少,凈是些生僻難寫的論題。蕭景鐸嘆氣,他就知道重考不會這麼簡單。
等到考試結束后,蕭景鐸親眼看到一個小童走來,當著所有人的面給試卷糊名。許是看出了蕭景鐸的驚訝,童子解釋道:「上次泄題影響惡劣,為了公允,這次所有試卷糊名,能不能考中全看自己能耐。」
聽到童子的解釋,寒門學生立刻喜上眉梢,出身比較好的學生就很愁苦了。
糊名閱卷,家世的影響幾乎被完全屏蔽,這實在是……大膽至極。
出來之後,白嘉逸特地找到蕭景鐸,詢問道:「蕭景鐸,你這次有把握嗎?」
聽到這樣的問題,蕭景鐸好笑地抬眉,頗有些揶揄地看向白嘉逸:「怎麼,你擔心了?」
如果說原來白嘉逸還有六成把握,但是現在砍去了白這個姓氏的加成,他倒真有些虛。白嘉逸長嘆一口氣,道:「沒什麼可說的,這樣也好,以真能耐定英雄,我心服口服。」
蕭景鐸沒說話,重重拍了拍白嘉逸的肩膀,白嘉逸也回了一拳。
一切盡在不言中。
和白嘉逸告別後,蕭景鐸往定勇侯府走,上馬時,他看到董鵬和吳泰從路邊一閃而過。
蕭景鐸騎在馬上,一邊整理韁繩,一邊不動神色地觀察這兩人。
重考這個安排對蕭景鐸大為有利,而且所有人都被允許考試,這樣一來,舞弊之人非但沒有暴露,反而隱藏了身份,順勢混入眾多考生中。
這自然是最好的,董鵬吳泰二人沒有暴露,便不會牽扯到蕭景鐸身上,漏題一事的原委也就不會被人知曉。
可是蕭景鐸卻不得不多算幾步,萬一董鵬和吳泰二人落榜,心中不甘,想要多拉一個人下水怎麼辦?
董鵬似乎感覺到一道充滿審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汗毛乍立,立刻回頭,卻只看到洶湧的人潮,以及貴族家極盡精美的馬車。
是他想多了吧?董鵬搖了搖頭,這幾天擔驚受怕,許是出現幻覺了。
……
禮部。
一個閱卷官員看到一份試卷,立即露出驚喜的神色,他連忙把同僚喚過來:「快看,這篇文章寫的簡直好極!」
這份試卷立刻傳遍屋子,最後,這篇頗為不俗的文章到了主考官手裡。
和其他人不一樣,主考官禮部侍郎知道的卻要多很多,他一看這篇文章,心中就狠狠跳了一跳。
這不是,寫在那張紙條上的文章嗎?莫非還有人膽敢舞弊?
可是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讀完之後,繞是禮部侍郎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與其說這篇文章舞弊,莫不如說太子手中寫紙條的那個人,在模仿這篇文章,而且還模仿地拙劣不堪。
禮部侍郎又細細讀了一遍,越讀心中的驚異越甚。簡直妙極,他上次看那張紙條的時候就覺得難受極了,現在總算看到了完整版,而不是東一句西一句拼湊起來的仿造品,禮部侍郎從頭通讀到尾,大感暢快!
奇才啊奇才,顯然這不是一場考試就能寫出來的文章,想必科舉結束之後,此人回家又仔細琢磨了很久。然而誰能想到,雜文科竟然重考了,還用了一樣的題目,這反倒成就了此人此文。
禮部侍郎看著頁首龍飛鳳舞的「天對」兩字,並不覺得這個考生狂妄,反而欣賞此人的直率自信。
看到禮部侍郎的表情,其他官員還有什麼不懂的,當即就有人提議:「這篇文章出彩非常,不若,我們將他定為榜首吧!」
這句話一下子把沉迷文章的禮部侍郎拉回現實,他臉上的笑冷淡下來,垂眸思索了片刻,最後果斷地搖頭:「不妥。」
其他閱卷官疑惑:「為何?」
禮部侍郎搖頭不語,他自然不會說這篇《天對》犯了舞弊的忌諱,禮部侍郎雖然想不通那張奇怪的紙條和手裡的文章到底是什麼樣的因果關係,但是他卻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事情,最好還是避諱一二。
於是,禮部侍郎摸了摸鬍子,高深莫測地說:「此篇寫的十分出色,定為第一太過鋒芒畢露,不如,就定為第二吧。」
於是,因寫的太好而避居第二的《天對》,就這樣出現了。
前世的事情再一次如約發生。
全部試卷閱完,糊在名字上的紙漿也可以拆了。眾人迫不及待地將《天對》拆開,發現竟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奚文驥。
禮部侍郎這才暗暗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不是董鵬吳泰,也不是蕭景鐸。他原以為這個人和舞弊脫不開關係才不肯讓奚文驥作第一,現在看來,反倒委屈人家了。
禮部侍郎又將考中的卷子翻了翻,沒翻幾張,他就看到了蕭景鐸的名字。
侍郎露出欣慰的微笑,還好,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也不枉太子殿下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也要費心保住他。
而涉嫌舞弊的董鵬和吳泰,自然泯然眾人,與金榜無緣了。
這屆進士科的登榜名單已出,禮部的人都搶著過來閱讀新科進士的考卷。禮部侍郎也不阻止,拈著鬍子看了一會,才對下屬們說:「行了行了,卷子什麼時候看都行,先把字寫得最好的人叫過來,謄寫放榜名單為要!」
「侍郎說的是,兩天後就要放榜,這可耽誤不得。」
進士放榜,這是全長安的大事。一大早,禮部的東牆下就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堵得水泄不通,這其中有心急的舉子,也有前來看熱鬧的民眾。
「怎麼這麼多人?」
蕭景鐸來禮部看榜,結果沒走幾步就被堵住了。聽到白嘉逸抱怨一般的喃喃,蕭景鐸也覺得無奈:「估計周圍的百姓都過來看熱鬧了,我竟不知進士科放榜居然有這麼多人關注。」
「進士科先是偏題,後來又爆出舞弊,風風雨雨鬧騰了這麼久,可不是全城的人都想來一看究竟?話說也是,朝廷都決意重考了,沒想到第二次考試竟然題都不換,也是狂妄。如果今年我沒有參科,我也想來看熱鬧。」白嘉逸頗有些委屈地說。
可是如今,他們卻成了被人看的熱鬧。
蕭景鐸正要說話,突然眼神一凝:「禮部來人了!」
等候的人群立刻沸騰起來,後面的人按捺不住著急,紛紛想衝到前面一探究竟,前面的人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推搡著往前走。
人群中抱怨聲、呼喝聲頓起,嘈雜聲一片,蕭景鐸和白嘉逸站的位置靠後,又虧得他們倆反應快,這才躲過一劫。白嘉逸心痒痒,也想湊上去看榜,卻被蕭景鐸一把拉住。
「幹嘛?」白嘉逸回頭,不解地問。
「放榜有問題。」蕭景鐸雖然不曾看到前面的情形,但是直覺不太對,「進士放榜要鳴鐘擊鼓,怎麼會直接拿著榜單就出來?」
「啊?」白嘉逸驚訝地張大嘴,沒過一會,拚命擠到前排的人發出一陣哀嘆,好多人嚷嚷:「為什麼只是一張白紙?上面的名字呢?」
果然,蕭景鐸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白嘉逸徹底服了。
「禮部究竟在搞什麼?」
禮部的人躲在門裡,見外面學子冷靜的差不多了,確保他們不會再做出過激行為之後,這才點燃炮竹,敲響紅鼓:「進士科,放榜!」
這回,真正的榜單才貼到東牆。四張黃紙貼到丈高的東牆上,最上方用淡墨寫著「禮部貢院」四個大字,下面則用濃墨工工整整謄抄著中舉學生的名字。榜首狀元是個生人,排在第二的是奚文驥,沒過幾個,蕭景鐸就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蕭景鐸,長安人氏,中進士科第四名。